始皇帝用筷子點了點他,沒說話,繼續喝自己的粥。話說,這粟米粥配上枸杞,喝起來口感還真不錯,有一絲微微的香甜感。
趙郢也很識趣地沒再提這個話題。
祖孫倆吃完早飯。
對着頭,一起處理了會奏疏,始皇帝便又捧着自己的茶盞,坐到一旁的搖椅上,做起了自己的甩手大掌櫃。
對此趙郢也習慣了,任勞任怨地在那裡處理堆積如山的奏疏。
他現在終於明白,後世的皇帝,爲什麼又是三省六部,又是二府三司,到了明朝,乾脆又弄出一羣太監。遇到極品的,或者是身體不好的,甚至還會出現直接擺爛,一口氣二十多年不肯上朝的情況。
老子今天不上班!
沒別的,就是太累了。
這全天下的活都壓到自己頭上,時間長了,換誰也得頭大。
若是御史再鬧騰的歡一點,動不動的就彈劾個誰誰誰,這一天天的,就啥也不用幹了,徹底被綁死在這些奏疏上得了。
生產隊裡的驢,都比這清閒。
不過,這都不是他現在能想的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幹活,儘量多替始皇帝分擔一點,讓他老人家能抽出時間,保養一下身體。
“這個冒頓,果然不甘寂寞啊……”
看着李信和曹參送來的這份奏疏,趙郢不由眉毛微挑。
始皇帝沒有起身,瞥了他一眼,隨口問了一句。
“他又如何了……”
“李信將軍和曹參來報,最近有流寇不斷襲擾前往且末運送物質的商隊,李信將軍雖然組織人手,清繳了幾次,但這些流寇一觸即退,十分難纏,已經開始影響安北郡的建設進度……”
趙郢舉起手中的奏疏。
雖然奏疏中並未說,流寇是出自冒頓的授意,但尋常流寇誰敢侵擾大秦官方的商隊?再說,放着肥的流油的榷場不去搶,大費周章地去搶個商隊,這些流寇怕不是得了失心瘋。
毫不疑問,這定然是冒頓讓人下的黑手。
這狗東西,野心勃勃,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着大秦在自己家門口圈地造城,修築工事,而無動於衷?一旦大秦設立了安北郡,就等於是在匈奴的背後楔了一個釘子!
簡直是如同芒刺在背啊。
始皇帝聞言,不由眉梢輕挑。
不過,他看了一眼自家孫子,忽然又懶洋洋地躺了回去。
“你覺得該如何處理……”
祖孫二人,都沒問什麼證據不證據,到了他們這種層面,其實證據不證據的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只要想找,隨便就能找個藉口出手。
知道自家大父,又在趁機考驗自己,趙郢沉吟片刻,斟酌了一下言辭,這才認真地道。
“其實,單純想要解決這個問題,非常簡單……”
趙郢笑了笑。
“只要大父,一紙文書,嚴厲斥責冒頓,令其旬日之內,清繳流寇,並沿途護送商隊,則流寇侵擾之患,問題彈指可解……”
老子不問那流寇哪裡來的,只要再有流寇襲擾商隊,老子就出兵揍你,等着我們大軍壓境,直搗王城吧!
就這麼簡單。
他很篤定,冒頓就算是很憋屈,他也得忍着。而且他也能忍住,這可是可以把自己的閼氏都送給別人的狠人。
看着眉宇間,霸氣四溢的孫子。始皇帝的眉眼間,不由露出一絲笑意。
不愧是朕的孫子!
“哦,還有呢……”
始皇帝越發興趣盎然,更加期待這個孫子的表現起來了。
“我覺得,與其直接問罪,不如渾水摸魚……”
趙郢嘿嘿一笑,伸出手,做了個攪拌的動作。
“草原的部落,本來就桀驁不馴,不通教化,出點流寇,多正常啊,別說只有這一波,就算再出幾波,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我們大秦,寬厚仁義,豈會苛責?不過,安北郡事關重大,朝廷該斥責,還是要斥責,該督促,還是要督促——畢竟,我們是受害者不是,冒頓單于怎麼也得擔當起保護我大秦商隊的責任……”
始皇帝:……
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重新躺回自己的搖椅上。他怎麼可能還不明白自家這個大孫子的心思,這是想要藉機把草原上的這汪水徹底給攪渾啊。
愛咋咋地吧——
對大秦沒什麼壞處就好。
這狗東西——也不知道扶蘇那個逆子,是怎麼生出這麼個玩意來的。一想到扶蘇,他心中下意識地有些恍惚。
“行,你自己看着處理吧——”
始皇帝有些嫌棄地擺了擺手,重新躺回到自己的搖椅上。
得了始皇帝的首肯,趙郢重新坐回自己的几案前,在奏疏上簡單地批覆了幾句,就給扔到一邊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了不起自己再去草原上溜達一圈。
不過,有項羽在,應該也差不多了。如今,對自己而言,自己最重要的,還是要守在始皇帝身邊,杜絕一切意外的可能。
等項梁到了,就放項羽北上吧。
驚畢竟是出身黑冰臺的精銳校尉,雖然無法打探到會稽郡守府上的劇變,但一直關注着郡守府的他,還是很快就發覺到了郡守府上的異常。
尤其是,項梁帶領十餘名族中鐵衛,匆匆離開會稽的消息,根本瞞不住有心之人,故而,項梁這邊人還沒到,驚的加急書信,就送到了趙郢的府上。
按照行程計算,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這兩日,應該就到了。
“倒是好膽魄……”
趙郢笑了笑,把這個念頭直接扔到腦後。
不管這項梁出自什麼考慮,只要他敢來咸陽,那就不用考慮再回去了!
……
“家主——若是那皇長孫直接翻臉,我等又該何去何從……”
看着巍峨的咸陽城頭,風塵僕僕,長途跋涉了十幾天的項梁等人不由微微勒住了繮繩,緊隨其後的項莊,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些時日一直積壓在心中的疑問。
項梁回頭,看向身邊這些族中精銳們,見每個人眼中都有些忐忑不安,這些沉聲道。
“皇長孫殿下,非常人也——他其實早已經知道我們在會稽的一切舉動,但這些時日,一直隱忍不發,甚至還讓羽兒聯繫我等,自然存了別的心思……”
說到這裡,項梁一催坐騎。
“若是有心對付我們,根本無須等到今日,恐怕朝廷大軍,早已經兵臨城下了……”
雖然嘴上這麼安撫衆人,但哪怕他心性堅韌,到了此時,依然忍不住心中忐忑。但事情到了這一步,早已經沒有了回頭的餘地。
“走——”
他們一行人,驗、傳、符,一應俱全,幾乎沒費多少工夫,就進入了咸陽城中。看着眼前這座比數年前明顯繁華了許多的都城,項梁忍不住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短短數年,街上面色青黃,衣不蔽體者,就已經幾不可見。
街道上,哪怕是黔首褐衣者,眼中都有了神采。不少寬衣博帶,亦或者是一身縕袍的讀書人,也步履從容地走在大街上。
他忍不住心中微動,勒住繮繩,跳下馬背,衝着一位從身邊經過的縕袍男子微微拱手。
“請問兄臺,長公子府上,如何走……”
被他攔住的縕袍男子,上下打量了他們一行數人,非常和善地拱手還禮。
“兄臺莫非也是前來參加皇長孫殿下小科考的?倒是很好運道,你若是再晚來一日,恐怕就要錯過這次的大好機會了……”
小科考?
項梁笑着點頭。
“多謝兄臺告之——”
……
明日就是皇長孫殿下招賢納士的小科考了。
已經辭去說書郎職務,領了冠軍大將軍府丞職務的張良,正在反覆覈查着明日需要準備的事項,進行着最後的準備。
“啓稟張先生,有一位自稱會稽項梁的,說有緊急公務,要馬上求見皇長孫殿下——”
張良聞言,不由眉梢一挑,放下手中的公務,不動聲色地道。
“請他們進來!”
前來通傳的下人下去之後,張良沉吟片刻,轉頭吩咐左右。
“速去後院,請項校尉前來……”
……
“啓稟殿下,駟車庶長張良在外求見,說是有急事求見殿下——”
始皇帝也並不是全天都打醬油,休息夠了,也會起身,到几案前,大致地翻翻趙郢批閱的奏疏,不過,絕大多數的時候,並不怎麼表態。
此時,聽到侍衛的稟報,有些意外地掃了趙郢一眼。
“你若是有事,就先回去吧——這些朕來處理……”
趙郢眉頭微蹙,放下手中的毛筆。
“大父,不若讓他進來回話吧……”
張良素來沉穩幹練,就算是遇到緊急事務,也都能妥善處理,選擇在這個時候,親自跑到皇宮裡來,恐怕是出了大事。
而且,這件大事,非見陛下不可了。
見始皇帝聞言,微微點頭,這才沉聲道。
“請他進來——”
不大一會,大殿上就傳來了不急不緩的腳步聲。
“臣張良,見過陛下,見過皇長孫殿下——”
始皇帝微微點了點頭。
“出了何事……”
張良見站在一旁的趙郢微微點頭,這才沉聲道。
“啓稟陛下,項羽的叔父項梁,已經抵達府上……”
故楚大將軍項梁!
竟然真的自己送上門來了……
事關會稽郡一郡安危,趙郢怎麼敢自作主張?再說,也沒必要自作主張,故而,一早就給始皇帝通了聲氣。
始皇帝不由扭頭看了一眼站在身邊的趙郢,見這貨老神在在,一副智珠在握的架勢,也懶得理他臭屁,神色淡然地看向張良。
他知道,定然還有後續,不然,就單憑項梁來投,恐怕還不至於讓他親自趕到宮中求見。
“項梁言說,會稽郡守殷通,郡尉龍澤,陰謀造反,他不願意同流合污,故而暴起發難,冒死斬殺了殷通和龍澤二人,前來向陛下和殿下請罪——”
嘶——
趙郢都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個項梁,果然是狠人,一旦發現了苗頭,竟然就直接發難,幹掉了殷通和龍澤。始皇帝聞言,也不由目光微微一閃,看向身邊的趙郢。
“會稽郡危機已解,當務之急,是安排得力人手,前往會稽,平定事態,穩定局勢。”
始皇帝微微點頭。
“你覺得何人可以勝任此事……”
趙郢沉吟了片刻,這才認真地道。
“咸陽尉李由,沉穩幹練,政績顯著,連續三年,皆爲上上,可爲會稽郡守,三叔將閭,熟於兵事,頗有勇武,可爲會稽尉——”
其實,他最想推薦的是胡亥,若是能把胡亥推出去,哪怕是把趙高還給他,也無所謂。但這些時日,他也知道,始皇帝對自己那位十八叔寵愛猶在。
自己若是藉機推薦胡亥,恐怕免不了自己排除異己的嫌疑。
這個緊要的關頭,他不想引起始皇帝的任何誤會。
始皇帝聞言,點了點頭。
“可——”
李由是李斯的長子,精通律法,頗有才幹,原本也已經到了該提拔任用的時候,這倒是一個機會。
至於自家那個三兒子,倒也勉強能鎮守一地。
“項梁何在?”
“回陛下,正在宮外等候召見……”
始皇帝聞言,嘴角不由浮現出一絲笑意,淡淡地吩咐道。
“傳他進來吧——”
……
宮門外。
胡亥饒有趣味地打量着等候在大殿之外的項梁,眼中全是別可思議的神色。
“你就是項梁?”
項梁見這貨頂盔掛甲,手按寶劍,還以爲只是宮中值守的尋常校尉,瞥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胡亥:……
“就是你家阿翁擊潰了李信將軍,導致我大秦損兵折將,犧牲了數十萬人馬?”
項梁冷着眼瞥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想不到區區一個無名小卒,也聽說過我家阿翁的威名——”
胡亥頓時就怒了。
這狗東西,說誰無名小卒呢!
蹭——
就把劍抽出來了。
“你竟然還敢跑到宮裡來,信不信本公子一劍砍了你?”
本公子?
看着在自己面前,氣急敗壞的年輕人,項梁不由眉梢微挑,對眼前這位年輕人的身份隱隱有了幾分猜測。
但他更知道,自己跟其他人不同,自己只有堅定的站在皇長孫那邊,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動搖,纔能有一線生機,故而,他不僅沒有半點道歉的意思,反而冷冷地瞥了一眼,徑直扭過頭去,不再看他一眼。
胡亥:……
差點氣迷糊了!
一個楚國餘孽,也敢藐視自己!
就在他想要喊人,先給這狗東西一個教訓的時候,大殿外已經傳來了禁衛的通傳聲。
“陛下有旨,宣項梁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