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始皇帝:朕做事,又何須人知
但趙郢真的能無視始皇帝的感受嗎?
胡亥再是無能,再是不成器,再是犯了錯誤,那他也是始皇帝的曾經最爲寵愛的小兒子。
殺掉胡亥,固然能杜絕可能的後患,避免歷史滑向它原本的軌道。
但之後呢——
在這個歷史的關鍵節點,若是因爲這件事,在始皇帝心裡埋下一根刺,讓始皇帝放棄了自己,那以後會不會再出現一個另外的胡亥?
要知道,始皇帝二十多個兒子!
即便殺掉這個十八公子——
還有二十多個公子,可以選擇。
這些公子,雖然大多沒能留下自己的名字,自己穿越之後,也沒發現他們有什麼卓越的才能,但胡亥又能卓越到哪裡去?
最關鍵的,還是始皇帝的心思。
這些念頭,一閃而過,趙郢瞬間下定了心思,他蹲下身子,扶起抱住自己腳踝的胡亥,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十八叔,你要記得,你是大父的兒子,我們大秦帝國的公子,你應該有自己的體面——這樣哭哭啼啼,向我這麼一位晚輩求饒,成什麼樣子……”
說着,還頗爲體貼地幫胡亥整理了一下衣領。
命懸人手。
胡亥手忙腳亂地擦着臉上的淚水,跟犯了錯的孩子似的,站在趙郢跟前,不知所措。
始皇帝心裡不由再次嘆了一口氣。
跟自家這位大孫子比,自家這個兒子,真是——
唉……
“郢兒,伱一定要相信我——你知道的,十八叔最疼你,全咸陽都知道我們叔侄關係最好……”
雖然不哭了,也不抱腳踝了,但胡亥依然跟怕走失的孩子似的,死死拉着趙郢的袖子,仰着臉,看着趙郢的臉,希望能看到一丁點的認同。
趙郢拍了拍胡亥的肩膀,回頭看向臉色陰沉的始皇帝。
“大父,雖然,所有證據,都指向十八叔,但——”
趙郢語氣頓了頓,這纔再次衝着始皇帝深施一禮。
“但他終究是我的十八叔,是大父的兒子,是我阿翁關愛有加的親兄弟,我——我願意相信十八叔……”
看着一躬到地,不肯起身的大孫子,始皇帝眼神不由更是柔軟了幾分。
他固然欣賞,自家這個孫子的殺伐果斷,鐵血無情,但又何嘗不喜歡這個孩子有情有義注重親情?
哪家帝王,願意看到自己的繼承者,會對自己的子孫舉起屠刀?
胡亥那種血親大掃除,得虧是始皇帝不知道,不然得從棺材裡爬出來,把他捏死十八遍,後悔當年沒把他甩到牆上,然後再踏上一萬隻腳。
如今,這孩子,明明受了委屈,遭了暗算,卻對這個極可能的幕後黑手的罪行,隻字不提,只說願意——這定然是怕傷了自己這位大父的心。
這孩子這麼懂事,自己這個當大父的,又怎麼能無動於衷,眼睜睜地看着這孩子承擔他這個年齡不應該承擔的委屈?
“你不用再爲這孽障求情……”
始皇帝輕輕地搖了搖頭,看向一旁的胡亥。
“自酈食其之下,所有涉案之人,都是你的人,今日之事,即便你不知情,也難逃不察之罪……”
始皇帝說到這裡,眼神逐漸恢復了冰冷。
“但看在郢兒爲你求情的份上,從今日起,你即刻卸下身上所有職務,回府上閉門思過,沒有朕的旨意,終生不得踏出府邸半步……”
這分明就是軟禁了,而且還是終生的那種。
胡亥聞言,頓時臉色慘白。
他知道,自己徹底完了。
涼得比自家那位大兄都涼。
但撿了一條命——他知道那些罪名,若是落到自己頭上,自己會有什麼後果,沒有陛下網開一面,他十八條命都不夠死的。
胡亥如霧失樓臺,失魂落魄地下去了。
但始皇帝的屠刀,還沒有結束。
從皇室,到皇城軍,從朝堂,到咸陽縣衙,幾乎所有相關的人,都被血洗了一遍,剩下那些,僥倖沒有牽扯其中的,也不由心中惶惶,不可終日。
十八公子是涼了,誰知道自己這些人會不會遭到清洗。
於是……
長公子府門前,再次門庭若市,排隊求見的人,冠蓋相屬,絡繹不絕。
讓所有人都大感意外的是,皇長孫殿下並沒有趁機大肆吞併原本屬於十八公子胡亥手下的勢力,擴張自己的影響,反而一頭扎進皇宮裡,躲開了。
看着躲在自己大殿裡,不肯回去的大孫子,始皇帝不由哭笑不得。
“你這天天躲在我這裡算怎麼回事——人家都恨不得,天天擴大自己手上的權力,哪有你這樣,避之唯恐不及的……”
趙郢躺在始皇帝的搖椅上,一臉憊怠地擺了擺手。
“我爲什麼要接手啊,我有大父啊,爲什麼要給自己找這種麻煩……”
始皇帝:……
氣得湊過去,擰着耳朵把他從自己的搖椅上拽了起來。
“狗東西,不當人子,感情你這是怕麻煩,就都扔給大父是吧……”
趙郢誇張地呲着牙。
“疼疼疼——慢點,慢點……”
見始皇帝沒有要饒過自己的意思,這才認命地嘆了一口氣。
“大父,不是我不願意,而是我手底下的差事,已經夠多的了,再多,就忙不過來了啊————而且十八叔手底下這些人,原本就魚龍混雜,我哪有那些閒心——咳咳,我哪有那些精力去幫他梳理這些,交給大父正好……”
狗東西,終於說實話了是吧。
對於這個不思進取的大孫子,始皇帝也沒轍,只能黑着臉道。
“總之,你必須回去了,你這麼大了,一連幾天賴在朕這裡,再不回去,恐怕朝官就得彈劾你了……”
說到這裡,始皇帝恨其不爭地道。
“更何況,你天天躲在朕這裡,朕什麼時候才能抱上重孫子!”
看着已經鐵了心的始皇帝,趙郢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再不走,自己這位大父敢讓人把自己給綁回去。
算了,天天留宿皇宮也不是個辦法,回去吧。
一連蹲守了幾天,都沒等到皇長孫的影子。
外面的人,心裡就更不安穩了,於是,人數不減反增,更多了……
這就很意外了。
趙郢就很頭疼。
想了想,趙郢索性讓人打開大門,讓他們都進來。這些人,頓時大喜過望,頗有一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幸福感。
尤其是看到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被人拉下去的時候,心裡就更感動了,眼淚都好懸沒流出來。
“見過皇長孫殿下……”
所有人都畢恭畢敬地上前行禮。
趙郢環顧衆人,微微擡手,示意衆人免禮,這才神色認真地道。
“諸位來意,我已經知曉,不是我爲人倨傲,拒人於千里之外,而是真的沒有必要……”
說到這裡,趙郢朝着章臺宮的方向拱了拱手。
“以前,無論大家是在我十八叔手下做事也好,在我手下做事也好,其實都一樣是我們大秦的臣子,只要你認真做事,老實勤勉,能爲我大秦竭盡忠誠,那就是一個好的官員——無需多慮……”
說到這裡,趙郢臉色微沉。
“反之,你們若是尸位素餐,貪腐無能,魚肉百姓,那就是我們大秦的蠹蟲,敗類,那就是我趙郢的敵人,即便是討好我,也沒有什麼用——都回去用心做事吧……”
說完,揮了揮手,示意衆人可以散去了。
所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皇長孫這話裡到底有幾分真假,但如今事已至此,還能如何?只能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心中卻時刻想着今日趙郢的“教導”,唯恐被這位皇長孫殿下抓住了什麼把柄。
一時間,咸陽城內,各衙門做事的效率大爲提高,就連官場風氣都好轉了許多。皇長孫以德服人,感化諸官的事情,在有心人有意無意的推動之下,一時間成爲美談。
而且以一種極爲誇張的方式,向四下傳播。
……
章臺宮。
始皇帝意態悠閒地端着手中的茶盞,看着垂手而立的黑。
“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黑規規矩矩道。
“輿論已經起來了,殿下的名聲更勝往昔……”
說到這裡,黑偷偷打量了一眼始皇帝的臉色,笑着道。
“陛下爲殿下,也真是殫精竭慮——若是殿下知道,陛下爲他做到了這種地步,不知道該會是什麼感想……”
始皇帝笑着搖了搖頭。
“朕爲他做事,又何須他知道……”
說到這裡,始皇帝放下茶杯,語氣有些感慨。
“朕要的是一個衆望所歸的皇長孫,一個比朕更得人心,更負重望的掌舵人——至於他知不知道,又有什麼關係?”
說到這裡,始皇帝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絲笑容。
“難道朕的這位皇長孫現在還不夠孝順嗎?”
黑一向嚴肅的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殿下純孝,世間難見……”
始皇帝灑然一笑。
“這不就行了……”
彼時,夕陽西下,照在兩位老人的身上,竟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寧靜隨和。
……
趙郢並不知道這些。
此時,他正樂滋滋地聽着張良的彙報。
“……共計錢二十萬,布帛萬匹,珍珠二十斛,玉如意十二雙,其他珍稀古玩,十箱……”
說到這裡,張良的語氣忽然有些古怪。
“精品琉璃三尊……”
趙郢:……
這個時代,送禮的套路都已經這麼沉了嗎?如今,誰不知道,琉璃作坊的虞掌櫃就是皇長孫殿下寵妾虞姬的父親?
由於趙郢控制着琉璃作坊流向市場的數量,故而,如今咸陽城內,琉璃作品的價格,依然居高不下,比如張良口中那三尊琉璃作品,依然價格不菲。
他不由捏了捏眉頭,看向垂手而立的張良。
“這是誰送來的……”
“太宰贏戶,太僕魚閶,廷尉監右平——”
趙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太宰是奉常手下的高官,太僕則是典客下面最重要的官員之一,而廷尉監,則是廷尉之下,最重要的兩個官員之一。
這是一支,頗爲重要的力量。
尤其是太宰,負責着始皇帝的飲食,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位置。若是自家那位十八叔,真要是想做點什麼,那真的是太方便,也太容易了。
就他所知道的,就足足有十幾種,讓人不知不覺間身體垮掉的辦法。
想不到,自家那位十八叔,倒是頗有幾分手段,竟然還跟這些人搭上了頭。
一想到,前世的時候,始皇帝不到五十歲,就身體垮掉,病死在巡遊天下的途中,趙郢就不乏惡意的揣測,這其中有沒有這位太宰和自家那位十八叔的影子。
好在,那位十八叔如今涼了,而這位太宰也終於浮出了水面。
“幫我寫一份帖子,就說明日,我要請他們三位在天香閣飲酒……”
之所以,選擇天香閣,是因爲天香閣上面,有許多人,本身就是黑冰臺借調過來的精銳。這是他的眼睛,但他也知道,這也是他那位大父的眼睛。
他能看到的,同樣也會出現在他那位大父的眼前。
雖然,他知道,自家那位大父,對他可能不會有什麼猜疑,但他還是不願意讓他和大父之間,有任何誤會出現的可能。
張良聞言,猶豫了一下,還是拱手道。
“殿下,此三人,位高權重,又關係重大,不宜輕舉妄動……”
他知道自家這位殿下的性子,他真怕自家這位殿下,轉頭就挖個坑,把這三位給埋了。
以他對自家這位殿下的瞭解,這種事,他真能幹得出來。
趙郢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放心,我只有主做——”
見趙郢這麼說,張良便很識趣地不再多言。
反而饒有興趣地提起了另外一個話題。
“殿下,周胤的那位兄長,今日到了……”
“周殷?”
趙郢聞言,頓時眼睛一亮。
“他現在哪裡?”
張良看着神情興奮的趙郢,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忽然就對那位周殷有些同情起來。
啊——
這位老兄,完了,被皇長孫殿下盯上,恐怕是回不去了。
就像……
張良覺得,這樣也挺好。
變節改志,背叛組織,又不是自己一個人,這不是大家都變了嘛——都變還能叫變?
這叫良禽擇木而棲!
這叫順應大勢,識時務者爲俊傑——
我張良,何時做過叛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