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王南有喜

第299章 陛下這是動了立儲的心思

事情就是這樣。

很多事情,很多時候,跟你自己願意不願意承擔責任,敢不敢慷慨赴死,沒有半個秦半兩的關係,在你決定作出某個危險的舉動之前,必然就已經註定,會有無數人被你的這個決定拖下水,付出慘重的代價。

屈匄忍辱負重,爲國復仇,不能說有錯,但在決定殊死一搏,想要對趙郢動手之前,難道就真的沒有想到,此舉會牽連許多跟他有關的人嗎?

這種事情,已經無從追究。

事實就是,這件事爆發之後,所有之前與屈匄交好,對他提供過幫助和便利的人,紛紛遭殃。

想要炮製一把優秀的弓弩,製作週期很長,需要的很多材料,如牛筋等物,在這個時代,都屬於違禁物品。

比如牛筋,牛角,牛皮等物,都有嚴格的處理流程。

誰家的牛死了,怎麼死的,都必須及時上報,然後由衙門派官吏親自上門檢查覈實,之後才能動手宰殺,宰殺之後,官府則統一收購可以用來制止武器盔甲等裝備的材料,剩下的,才允許百姓自由買賣。

在這種情況之下,要想搞到製作弓弩的材料,尤其是這種優秀的強弩,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財可通神,事無絕對。

任何時代,總有些人能繞過制度,搞到一些普通人無法搞到的東西。

這種事情,只要還是人在管事,就無法徹底禁絕。

對於這種情況,上面的人,心知肚明,只要伱別太囂張,也別太過分,誰也不會窮追不捨,揪住你不放。但問題是你別出事,尤其是別出大事。像刺殺始皇帝,刺殺皇長孫這樣的事,一旦爆出來,那就誰也別跑了!

所有曾經爲這件事高擡貴手,開了綠燈的,都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幫兇了!

這其中的代價,無法想象。

在黑冰臺的全力追查下,沒有誰能藏得住秘密,就算是你藏得住,別人也能把你咬出來。爲此,破家滅門者,不計其數。

許多人,甚至都沒把這件事當一回事,已經忘記了個乾乾淨淨。

但有人幫你記得!

這幾日,每日都有犯人家屬跪到長公子府門前苦苦哀求,額頭都磕出了血。對於這些人,趙郢一概不見,最後不勝其煩,直接叫來了咸陽縣負責治安的官兵,直接驅逐。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當初,若是自己被人亂弩射死,今日跪着的這些人,沒有一個無辜之人。

……

章臺宮。

看着大步離開的皇長孫殿下,黑不禁扭頭看向一旁的始皇帝,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陛下,真的不需要微臣出手干涉嗎?”

說到這裡,黑語氣頓了頓,偷偷瞥了一眼始皇帝的反應,見始皇帝神色如常,這才小心翼翼地勸道。

“殿下畢竟年輕,又向來心善……”

始皇帝擺了擺手,淡淡地道。

“無妨,且再看看——朕要看看,朕這個皇孫,遇到這種情況,到底會怎麼選擇……”

黑聞言,默默地收回目光,不再言語。

只是,時不時望向大殿之外的目光,充滿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擔心。

皇長孫仁而愛人,與人爲善,這原本是他最欣賞皇長孫的地方之一,但此時此刻,他比任何時候都希望,這位皇長孫殿下的心腸能再狠一些,再硬一些。

因爲,他隨侍在始皇帝身邊數十年,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家這位陛下的心思。

今日這番舉動,看似波浪不驚,其實暗藏兇險。

皇長孫一旦行差錯着,可能就會引來許多不可預測的變化。

……

此時,趙郢並不知道,自己今天即將面臨什麼。

他從皇宮裡出來,按部就班地去江山社稷司那邊轉了一圈,看了看江山社稷司那邊的工作進展。統籌使尉未央姑娘被臨時抽調去了宮中修撰典籍,但有兩位左右監丞在,所有的事務,井然有序。

見淳于越老先生也在,過去又聊了幾句。

這老先生現在很忙。

最近老先生忙着整理各地採風的資料,那些大秦說書郎,除了宣傳大秦政策,幫助大秦搶佔地方輿論高地之外,就是順手採集各地的民風。

這些第一手的資料,不僅是瞭解民生民意的可靠資料,同時也極具研究價值。淳于越老先生很有學者風範,最近越發沉迷這些,每日筆耕不輟,隱隱有向孔夫子修《詩》看齊的意思。

除此之外,他還要教書育人。

不僅要抽空在自己的城西溪水草堂公開講課,坐而論道,盡力地傳播儒家的理念,還要時不時去冠軍大將軍府上的新學堂坐鎮,親自檢查那些皇室幼童的學習情況。

此處雖然不允許專門講授儒學,但兼容幷蓄,各家理論統而有之,但越是如此,越不能輕忽。

儒家欲興起,欲求其新,求其變,必須主動求變,以務實的精神,嘗試吸納各家精華。而放眼整個天下,沒有一處,比得上這新學堂。

自己如今擔任着這新式學堂的山長,便是一種極爲難得的機會。對此,他看得甚至比溪水草堂那邊的講學還要重要。

所以,今日能在此遇到淳于越,也算是意外之喜。

若是以往,一般都是兩人簡單的客氣兩句,然後趙郢就會自顧自地坐下,讀一讀老先生最近整理出來的資料,亦或者寫出來的文章。

有時候,還會停下來,與之辯論交流一番。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淳于越老先生別的不是,這道德文章,寫得真是極有水平,而且難得的是,這麼大一把年紀了,並不故步自封,文章變得越來越務實,裡面已經隱隱有了幾分法家、道家,甚至是墨家的影子。

哪怕對趙郢來講,都極有借鑑意義。

但今日,似乎有所同。

“微臣見過皇長孫殿下——”

見趙郢走進來,淳于越當即地放下手中的毛筆,站起身來,整頓衣冠,極爲正式地衝着趙郢深施一禮。

“今日,可爲殿下言仁否……”

趙郢見狀,不由眉梢微挑,瞥了一眼這位雙手捧揖的老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可是要爲那些每日跪伏在我府門之外的人進言……”

淳于越:……

趙郢的話太直接了,直接跳過了他苦心準備了許久的論述階段,直接進入主題,這一下都快把他整不會了。

但看着趙郢直直看過來的目光,他也沒辦法強行再跳回去,給趙郢講什麼仁愛惻隱之類的道理,只能有些生硬幹癟地點了點頭。

“殿下英明……”

趙郢這下不笑了,他神色平靜地看着這個儒家的扛把子,曾經把自家阿翁成功帶到茄子地裡去的老先生,淡淡地道。

“你想要我怎麼做……”

淳于越老先生猶豫了一下,還是神色堅定地再次深施一禮。

“請殿下法外開恩……”

趙郢不說話,就定定地看着他,一直到淳于越渾身不自在,躬身的動作都開始變形,這才淡淡地道。

“老先生學識淵博,德高望重,你可知你在說什麼?大到一家,小到一國,無道德,人心盡喪,然而無規矩,則無以成方圓,無律法,則無以護秩序,一個國家,秩序混亂,則國將不國。”

“道德在法律之上,但法律卻是護持道德,保護國家的基石!”

說到這裡,趙郢居高臨下,虎視着兀自躬着身子的淳于越。

“孤憑什麼法外開恩?孤爲什麼要法外開恩?凡是有一則有二,有二則有三,譬如千里長堤,可潰於蟻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今日孤在此,破壞一次律法,明日就會有更多的人打着各種各樣的旗號,想要法外開恩——”

說到這裡,趙郢冷笑一聲,看着神色有些蒼白的淳于越。

“你覺得,一旦我大秦的律法失去威嚴,沒有了它的法度,誰都可以踐踏改變,最後遭殃的會是誰?”

說到這裡,長身而起,走到淳于越的面前。

“你若是不知道,孤不妨告訴你!一旦到了那種地步,遭殃的不是那些達官貴人,也不是我們這些皇子王孫,而是那些無權無勢,原本就卑微到塵埃裡的無知百姓,尋常小民,正是你口口聲聲喊着要仁愛要仁政的百姓……”

說到這裡,趙郢冷哼一聲。

“現在你告訴我,你們儒家的道在哪裡?你愛的民到底是什麼民?還是你們所謂的仁愛,到頭來只是用來自欺欺人的幌子!”

淳于越如遭雷擊。

他數次張口欲要辯駁,卻數次又閉上了嘴巴,一時間,心中的念頭紛呈,險些動搖了這些年來所堅持所追逐的理念。

所以,仁而愛人,愛的什麼人?

所以,惻隱之心,到底是什麼東西?

所以,律法和道德到底誰在誰先,誰是誰的補充?

……

一時間,他失魂落魄。

乃至於,趙郢揚長而去,他都沒能反應過來。

趙郢原本想去田擊那邊看看的,畢竟,自己提出的那些改良種子的思路,想要在這個時代落實下來,幾乎可以說是困難重重。

擁有許多無法跨越的難關。

但這種事情,總得有人去嘗試,自己身爲把田擊這位實幹精神這麼強的墨家矩子帶到這個充滿了偉大情緒,實際上很難有什麼真正成果的方向裡的始作俑者,不能真的當一個甩手掌櫃。

但因爲淳于越的事,忽然就沒有了興致,乾脆起身離開了江山社稷司。

打馬去了新兵大營。

當然,現在已經不叫新兵大營了,而是叫君子營。

相較於淳于越這種老學究,還是這羣新鮮出爐的君子們可愛,雖然他們一個個高鼻深目,操着半生不熟的關中話,但一個個的就有趣的多了。

在這裡,沒有誰會勸他,讓他高擡貴手,也沒誰勸他,身爲皇長孫,一定要心胸寬廣,有惻隱之心。

大家就一起喝喝茶,飲飲酒,彈彈琴,下下棋,有的時候,還會撫掌大笑,吟詩一首,亦或者是拔劍起舞。

然後顧盼自雄,嚷着要爲皇長孫殿下掃不平之事。

端得可愛的很。

趙郢已經有了想要把這羣人放回河西的心思了,河西地勢深廣,就需要這羣有文化有教養又明事理的謙謙君子君子。

……

章臺宮。

聽着黑冰臺校尉的稟報,始皇帝的臉色不由緩和了幾分,眉眼間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身爲黑冰臺大總管的黑,也不由偷偷鬆了一口氣。

至今,皇長孫殿下的表現都可圈可點,完全符合了陛下的預期。

“殿下之言,振聾發聵,淳于越那位迂腐的老先生,今日怕是要睡不着覺了……”

始皇帝聞言,哈哈一笑。

雲淡風輕地擺了擺手。

“這臭小子,還算懂得些淺顯的道理,朕的一番心血,總算沒有白費……”

“那陛下……”

黑試探着看向始皇帝,始皇帝擺了擺手。

“你不要插手,再看看,再看看——朕的江山,終究不能交到一個有婦人之仁的濫好人之手……”

黑悄悄退下,默然不語。

他明白自家陛下的心思,故而不勸。

以大秦如今面臨的局勢,大秦的繼任者,可以是一個暴君,也可以是一個仁君,可以冷血無情,不擇手段,也可以推行王道,減輕黔首身上的負擔,但唯獨不能是一個像長公子那樣毫無立場,一味仁慈,近乎婦人之仁的濫好人。

陛下今日動了考究殿下的心思,恐怕這是動了想要立儲的念頭了。

他的目光,穿越大殿厚重的大門,看向外面鱗次櫛比的宮殿,眼底隱隱有了幾分憂慮,他不是憂慮皇長孫殿下如何應對,而是擔心皇長孫殿下一旦應對失誤,陛下該怎麼辦?

此時此刻,趙郢並不知道這些,在君子營消遣了一番,已經恢復了心境的他,騎着自己的烏雲蓋雪,信馬由繮地往自家府邸趕去。

就在這時,他忽然意識到有些不對,不由眉頭微蹙,就地勒住了繮繩,下意識地做出了戒備的姿勢。有了上次的刺殺事件,他的警惕性也提高了不少。

當然,這裡不是城外誰家的田莊,在咸陽城的大街上,尤其是距離皇宮如此近的地方,想要行刺的難度,幾乎不可想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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