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陛下……參見陛下……”
始皇帝被甑誇張的反應都給逗樂了,笑着擺了擺手。
“好了,好了,下去領賞吧……”
不收拾自己?
甑迷迷糊糊,深一腳淺一腳地出去了,直到真的領到了賞錢,才確信始皇帝是真的跟自己打了個招呼,而不是想起他上次的冒犯,準備秋後算賬。
“陛下仁德啊!”
甑瞬間就覺得腰桿直了!
陛下,曾親自跟我打過招呼,而且說記得我!
這出去,不得能吹上一輩子啊——
這種情緒,讓他一整天都表現的極其亢奮,幹勁十足地忙前忙後,停不下來,根本停不下來。
始皇帝和趙郢自然關注不到這種小人物的心情,對他們來講,就是一時興起的小插曲罷了。
吃完午飯,鄭妃跟着羋姬等一衆女眷去後院聊天,始皇帝則去趙郢的書房。趙郢的書房,已經換成了寬大的玻璃窗戶。
窗戶下面,放着一張躺椅。
腳下襬着兩盆綠植,雖然已經進入十月份,但趙郢這房間溫暖如春,冬暖夏涼,這兩盆綠植,依然綠意蔥蘢,在這個季節,看着頗爲養眼。
始皇帝施施然地躺下,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和煦的陽光,透過寬大的窗戶照過來,照在身上,讓他雙眼微閉,一種暖洋洋的舒適感。
“你這臭小子,倒是會享受——回頭照着你這裡,給大父我也整一份……”
趙郢動作熟練地走過去,一邊動作舒緩地幫始皇帝按捏着肩頭,一邊笑道。
“我這不是擔心破壞大父宮裡的佈局格調嘛——你那裡莊嚴典雅,渾然一體,忽然混進去這麼大一個窗戶……”
趙郢只是簡單地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就忍不住啞然失笑。
“那成什麼樣子……”
自己真要是給始皇帝把御書房魔改一下,後世的歷史學者和文物工作者得罵娘,這是什麼鬼畜風格。
“管他什麼樣子,只要朕看着喜歡,難不成誰還敢因爲這個對朕說三道四……”
趙郢:……
“成!過了年我就給你把御書房改了……”
始皇帝這個午覺,睡得比以往都要沉一些,等到醒來,只覺得神清氣爽,扭頭一看,趙郢正坐在那裡,翻看着書信。
見始皇帝醒來,趙郢沒有起身,只是笑着打了個招呼。
始皇帝湊過去,調侃道。
“你天天在朕身邊嘮叨,要朕勞逸結合,勞逸結合,感情你這個勞逸結合只是針對朕有效是吧……”
趙郢停下手上的動作,笑眯眯地看着一臉揶揄的大父。
然後,做了個舉鼎的動作。
“大父,覺得我這種身板,需要考慮哪些嗎……”
始皇帝:……
“啪——”
兜頭給他一巴掌。
趙郢一縮脖子,頓時就老實了。
祖孫倆說笑了一會,趙郢笑着把手中的書信遞過來。
“大父,正好有件事要向您請示,烏孫那邊最近好像有些不太老實,他們盤踞在天山腳下,對我們經營西域的計劃頗爲不利,我準備過年之後,就讓河西那邊出兵,剷除後患,順勢把整個西域徹底納入我們大秦的統治範圍之內……”
始皇帝原本神色還有些輕鬆,聽趙郢說起這個,臉色頓時認真起來,接過趙郢遞過來的書信,低頭看了起來。
這是來自劉季給趙郢的一封私信。
跟寫給朝廷的正式奏摺不同,這書信中不僅詳細地介紹了此時西域諸國的情況,以及秦軍和龜茲與烏孫之間爆發的幾次小衝突,而且還寫了劉季對西域形勢的大膽判斷,私下建言,請皇長孫向陛下請命,儘快對烏孫用兵。
“烏孫不除,西域諸國則心懷觀望,人心不穩……”
看完劉季的書信,始皇帝不由眉梢一挑。
“想不到你手下這個劉季,粗鄙不文,卻倒也有幾分見識……”
把書信輕輕地放回趙郢面前的書案,始皇帝這纔看着趙郢,皺眉道。
“只是整合樓蘭、車師和焉耆之力,能滅烏孫否?”
趙郢沉吟了一下,搖了搖頭。
“烏孫勢大,非西域諸國可以抗衡,故而,龜茲雖然迫不得已,已經與我大秦結交,但未必肯盡全力對付烏孫,更何況,姑墨、溫宿、尉頭等國,依然心存觀望,左右搖擺,僅憑樓蘭、車師和焉耆三地之力,未必是烏孫的對手……”
說到這裡,趙郢認真道。
“一旦戰局陷入膠着,亦或者是失利,我擔心劉季等人在西域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信,會一朝盡喪,到時候,我擔心哪怕樓蘭和車師之地,也未必不會有反覆——所以,若是不能摧枯拉朽,一戰而定,那戰還不如不戰……”
趙郢知道,除非自己親自帶兵,進入西域,憑藉着自己如今遠超常人的武力,斬將奪旗,強勢擊潰敵軍,否則僅憑如今大秦在西域的那點幾乎少到可憐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支持一場以弱勝強的戰爭。
但在這個大秦歷史上最敏感最關鍵的時期,他怎麼敢輕易離開始皇帝的左右。
始皇帝自然不知道趙郢心中的顧慮,此時,見他沒有主動請纓,心中還頗爲高興。大秦自然是需要一個無敵的統帥,但不需要一個無敵的君主。
一個動不動就親冒矢石,逞匹夫之勇的傢伙,怎麼讓人放心把大秦交給他?
始皇帝眼神欣慰地看着趙郢,微微點頭。
趙郢剛纔分析的很有道理,如今大秦對西域的影響還十分有限,若是不能打一戰打出大秦的威風,對大秦來講,就是一場災難。
“只是,如今西域馳道修建進程緩慢,明年恐怕不足以支持出兵……”
道路不通,對西域用兵,難度係數幾乎翻倍。
兵力投送困難,後勤保障更困難。
投入的人力物力,也幾乎是幾何級數的翻倍,對如今大秦的局勢來講,有些得不償失。
趙郢聞言,不由笑呵呵地提醒了一句。
“大父,莫不是忘了一樣東西……”
說着,伸手往三十里峪的方向指了指。
始皇帝先是一怔,旋即便回過神來。
“你是說火藥……”
趙郢笑着點了點頭。“如今火藥現在雖然還比較簡陋,不足以在戰場上正面使用,但用來開山裂石,已經綽綽有餘。有火藥相助,西域馳道的修建進度將大大加快,我估摸着明天開春,就能順利完工……”
趙郢說的順利完工,是指可以順利修通最艱難的白龍堆到樓蘭這一段最難通行的險道。
而只要這一段打通,大秦的兵力和物資,就能很快由河西郡進入西域,從此,天塹變通途。
哪怕沒有馳道的加持,西域的地形,也不足以成爲大秦兵力推進的障礙。
始皇帝聞言,不由徹底放下心來。
“善!既然你心中已經有了定計,這件事就交給你來安排吧……”
雖然自家大孫子,隨着韓信的獻俘歸來,如今的聲勢,已經一時無二,但他並不介意繼續推高自家孫子在朝野的聲望。
有了先前橫掃漠北,平定河西,拓土千里的功勞,若是再加上滅東胡,收西域,以及擊潰匈奴的功勞,自己就算是沒有之前那些佈局,直接冊封皇長孫爲皇太孫,又有誰能提出質疑。
趙郢笑着點了點頭,微微斟酌了一下,提議道。
“過年之後,我欲派王離火速回河西,整軍備戰,與章邯一起進入西域,協助劉季,掃除烏孫,收服西域,而陳平亦可隨行,爲督軍,參贊軍務……”
始皇帝無所謂地擺了擺手。
“這些事,你自己斟酌着安排就好,不必與我商議……”
自家孫子,既然願意提攜章邯、王離和陳平三人,從劉季手中分一分功勞,那也沒有什麼不好。畢竟,西域這塊功勞太大了,單憑劉季和盧綰二人,恐怕會撐着,分潤出些許,也算得上一種保護。
陳平入西域之後,可以讓蕭何暫代河西郡守的職務,李左車父子爲參贊,而空出來的武威,他準備就近抽調李信前去坐鎮。
這等要害之地,必須緊緊地握在自己人的手中。
且末那邊,則由蒙策暫時坐鎮。
如今,冒頓自顧尚且不暇,只要他不失了智,絕不可能跟大秦翻臉。
要知道,他們向大秦求援,祈求大秦出兵協助的使者,已經即將抵達咸陽,哪裡敢在這個時候對大秦呲牙?
商量完這件大事,祖孫倆不由相顧失笑。
原本說好,要徹底放鬆,不談論國家大事的,沒想到,說着說着,就又扯到了國家大事上,還順帶做出了一個對西域,甚至對大秦來講,都足以算得上大事的決定。
“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始皇帝笑着擺了擺手。
“朕今日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準備偷一會閒,又被你給帶到了溝裡……”
趙郢乾脆利索地推案而起。
“走,不談國事,我們去包水餃……”
這大概是趙郢對前世最後一點執念了,過年了,豈能不吃一頓自己親自包的水餃?
……
就在始皇帝擼起袖子,興致勃勃地跟着趙郢一起包水餃的時候。
西域。
員渠城。
劉季正跟盧綰一起躲在房間喝酒。
“大哥,你說殿下會不會同意你的提議,真的對烏孫用兵……”
三杯酒下肚,盧綰忍不住開口問道。
“最好是同意——不然,老子連睡覺都不踏實……”
劉邦撈起一根烤得色澤金黃的羊腿,先是狠狠地啃了一大口,這才罵罵咧咧地道。
“老子就是到西域來撿便宜的,沒想到被拴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回不去了,如今還要成天擔心烏孫那幫孫子會不會造反……”
盧綰舉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漬,很沒有眼色勁兒地補了一句。
“那要是殿下不同意呢……”
“不同意,老子能有什麼辦法!就在這裡死靠唄,難不成還敢逃回去?”
提起這個,劉季就忍不住又罵罵咧咧起來。
他比誰都清楚,如果樓蘭至白龍堆的那一段馳道修不通的話,大秦真的很難對自己有什麼實質性地幫助。因爲無論投送兵力,還是投送物資都太難了。
“你最近老實點,別動不動就去撩撥那些西域小國,若是出了簍子,我們兄弟兩個在西域的處境會更艱難……”
盧綰有些心虛地縮了縮脖子。
“嘿嘿——那我以後見了面,就躲着點?”
劉季氣得一揚手,差點直接把手上的羊腿砸過去。
“你是不是豬腦袋——我們是什麼?是大秦的使者,不是什麼阿貓阿狗,給老子支棱起來,你越囂張,他們越不敢輕舉妄動,只是別主動撩撥他們,要適可而止,知道不!”
說完,又覺得不放心,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算了,你過完這個新年,就趕緊回去,繼續盯着那邊的馳道吧……”
盧綰:……
看看已經被捂得皮膚白淨,看着都富態年輕了幾歲的劉季,再看看被風吹日曬,已經變得黑了幾分的自己,盧綰忽然就很不想說話了。
“孃的,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誰能知道我們今日的風光。大過年的,我們不能回去不說,還只能在這裡吃沙子……”
盧綰一想到自己又要出門去盯着那羣人修馳道,就忍不住猛灌了一口。
劉邦也踩着凳子罵。
“你回去幹啥,回去還不是老光棍一個,家裡連個暖被窩的都沒有,反倒是老子我,放着如花似玉的媳婦在那裡回不去……”
盧綰:……
還真是!
這麼一想,自己好像心氣順多了啊。
舔着臉給劉季倒上一杯西域美酒。
“大哥,你那個小姨子,我瞧着還算有幾分姿色,如今我也算是有了官身,不若等回去,你幫我說合說合,我們兄弟兩個做個連襟,親上加親……”
劉季不由瞥了一眼,自家這個又黑又瘦又猥瑣的好兄弟。
也不知道,這廝是哪裡來的底氣。
就憑自家小姨子那眼高於頂的性子,要是能看上你那纔是咄咄怪事,不過嘴上卻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
反正,提歸提,至於成不成,那就不是自己的事了!
人,最重要的是得有自知之明。
我長什麼樣,你長什麼樣啊,沒點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