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陽謀!

“修魚先生,可曾想過,寓教於學,寓教於樂?”

趙郢這話,不要說在南郡步履維艱的修魚鮎等人,就連郡守汲慕都不由一怔,有些不解地看向神色溫和的趙郢。

趙郢見狀,環顧了一眼衆人,笑了笑。

“我聽說,昔日周公曾言,政不簡不易,民不有***易近民,民必歸之。如今先生等人宣傳我大秦王政,而遇到黔首的阻礙,難道不是一樣的道理嗎?好的政策,應如水覆地,行於所當行,止於所當止,能順應地勢,改變自己的方向,而今諸位先生遇到了困難,何不嘗試着改變一下自己的策略呢……”

修魚鮎若有所思,起身拜了兩拜。

“臣愚鈍,敢請殿下指點……”

趙郢笑着擺了擺手,語氣越發溫和。

“先生無需多禮,我對南郡這邊的瞭解不如先生,也就是隨口這麼一說,先生可以聽一聽,若是覺得可行,可嘗試着去做一做,若是感覺不可行,也可另外再想辦法……”

說到這裡,趙郢環顧衆人,臉上有了幾分嚴肅的神色。

“我聽聞,天下父母,無賢不肖,無不有望子成龍之心,期盼着自家孩子,能過得比自己更好,故而,但凡有條件,有機會,無不希望自家孩子有能夠得到一個讀書習字的機會。這些時日,我與汲郡守,走訪各地,知道此地黔首大多爲貧苦之家,雖然有求學之心,卻沒有求學之財,更無求學之路……”

說到這裡,趙郢神色誠懇地道。

“先生等人,在此地盡心竭力,宣傳解讀我大秦政策,何若藉此機會,編輯善政,剪輯良法,以之爲教材,免費教南郡的孩子讀書識字……”

“啪——”

話音未落,一旁的汲慕已經情不自禁擊節讚歎。

“善!殿下之策!”

修魚鮎等人,也不由眼睛一亮。

“殿下真是天縱奇才,非我輩能及,有殿下此策,我等必能在此地打開局面……”

所有人都明白,皇長孫殿下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

哪怕楚地的黔首,對大秦心懷牴觸,但只要他們還想讓孩子識文斷字,或者是學一點寫寫算算的本領,都不得不自行進入轂中!

能一個免費讀書識字的機會,對這個時代,乃至其後的歷代封建王朝的百姓來講,都是一個無法拒絕的誘惑。

看着精神大振的修魚鮎等人,趙郢笑着點了點頭,鼓勵道。

“我只是隨口一說,能不能成,該怎麼做,還要看各位先生的,用心做事,此事若成,我不僅要親自爲你們請功,還會把你們的經驗推行天下各地……”

想要改變一個成人的思想,實在是太難了。但想要影響一個孩子的心思,就要簡單許多,然後,孩子還可以反過來去影響自己的父母。

趙郢忽然覺得,這未必不是一個好辦法。

想到這裡,趙郢神色認真地叮囑了一句。

“教材的事,不要輕視,一定要精挑細選,一定要選出那些,哪怕是你的敵人,也不得不承認是對的內容,另外,要注意循序漸進,開始,可以只教一些簡單易學的字,容易上手的算學,要讓他們看到求學的成果,也要避免引起他們的敵對情緒……”

“殿下,慢點,慢點,您等一下……”

趙郢一邊說着,一邊搜腸刮肚地想着前世類似的案例呢,忽然被一旁的修魚鮎出聲打斷。

趙郢有些愕然,然後就看到修魚鮎有些討好地衝他笑了笑。

“殿下,可否賜些紙筆,我記一記……”

趙郢:……

這還做上筆記了!

趙郢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讓一旁的書吏幫他拿過一套紙筆。誰知道,這麼一搞,給打開了潘多拉的墨盒似的,大家紛紛起身,討要紙筆,就連一旁的南郡郡守汲慕都特意給自己要了一副。

然後,一羣人,一個個拿着紙筆,鋪在自己面前的几案上,眼巴巴地等着做筆記。

看着眼前的這一幕,趙郢忽然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甚至心中有些微微的自得。但他瞬間便反應過來,趕緊把心中那一點點小得意給拋到腦後。

修魚鮎或許是怕忘了,但大家之所以都願意做筆記,在自己面前擺出謙虛好學的姿態,未必就是自己說得有多麼高明,憑着這些人的才能,自己提出寓教於學的設想之後,他們未必也想不到這些細節。

只是震懾於自己的權勢地位,被修魚鮎這麼一比較,怕在自己面前落一個做事不用心的印象罷了。

想到這裡,他不由暗自警惕。

隨着自己身份地位的提高,類似的事情,肯定還會有許多,自己真要是逐漸飄起來,恐怕就真的離禍事不遠了。

不過,如今不要說修魚鮎這個用心辦事的,就連郡守汲慕都擺出了這幅謙虛的姿態,他也不好矯情。

索性只當沒看到。

繼續道。

“寓教於學,是從小孩子抓起,對於那些成年人來講,我們就需要採取更加靈活的方式,比如,我們可以編排一些通俗易懂,黔首們喜聞樂見的戲曲……”

趙郢說到這裡,忽然停了下來,走到大帳中央,擡起右手,搭起了一個架子。

“轅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天波府裡走出來我保國臣,頭戴金冠壓雲鬢,當年的鐵甲我又披上了身,帥字旗飄入雲,斗大的穆字震乾坤,上呀上寫着,渾哪渾天侯,穆氏桂英,誰料想我五十三歲又管三軍……”

聽着自家皇長孫殿下,這明明有些怪異,但偏偏又悠揚婉轉,覺得挺有意思的腔調,所有人不由目瞪口呆。

“殿下,這莫非就是您口中所說的戲曲?”

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汲慕站起來開口問道。

趙郢點了點頭。

“不錯,如何,若是編選一些宣傳我大秦仁政,爲百姓分土地,免稅賦,修道路,通水利,謀長遠之福利的故事,在我大秦各地巡迴演出,汲郡守覺得,會有效果嗎?”

汲慕想了想,重重地點了點頭。

“想來會吧,這等戲曲一出,恐怕很快就能風靡各地,口口相傳之下,效果恐怕要比之前生意的說教解釋,要好上百倍……”

汲慕深知,要想影響一個人的心思,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但這種把宣傳大秦政策改頭換面,偷偷藏進“戲曲”的做法,卻有潛移默化的功效。

厲害啊!

他不由擡頭,看了一眼笑容淡淡,親和溫潤,讓人如沐春風的皇長孫殿下。心中第一次覺得,這個皇長孫的手段,成熟到有些嚇人。

舉重若輕,大巧若拙!

對自己等人來講,束手無策,困擾了多年的問題,在人家手中,直接找到了一個可行的辦法。而且,聽上去,還很成熟,甚至人家還當場給打了個樣板!

這該是何等的奇才!

沒見到趙郢之前,他不敢想象,這樣的手段,竟然是出自一個年僅十六七歲的少年之口。

“見到殿下,才知道這上蒼偏愛,有些人真的是天縱奇才,不可以常理推之!”

汲慕徹底收起了自己的小心思,真心實意地深施一禮。

“大秦有殿下,乃是我大秦之福,也是我大秦百姓之福。殿下只管放心,臣願意竭盡駑篤,協助殿下與修魚先生等人,做好此事……”

看着忽然矮下去半截的汲慕,趙郢微微一怔,旋即笑着上前,親切地扶起汲慕的肩膀。

“能得汲郡守相助,實在是郢的幸事!”

剩下來的時間,趙郢又挑選了幾個比較著名的唱段,稍稍改變了一下時代背景,示範了一下唱腔。

他前世因爲年紀輕輕就喜歡聽這些傳統戲曲,沒少被辦公室的同事調侃,就連辦公室的那位後來忽然對自己冷淡下來的中年阿姨,都開玩笑,說自己這是提前步入了中老年的行列。

想到,穿越到了大秦,這個只是個人小愛好的東西,反而有了他的用武之地。

當然,他雖然頗爲懷念當年可以摸魚聽戲的日子,但也無意把這些傳統戲曲原汁原味地搬到大秦。無論什麼唱腔,無論什麼曲調,只要老百姓願意看,那就是成功。

他要的,只是這種傳統戲曲潛移默化的教化功能!

他相信,在這個娛樂手段匱乏到無以復加的時代,這種有人登臺,又唱又打,又哭又笑,還能反應老百姓喜怒哀樂的節目,一定會比前世更火爆。

而這些東西,一旦流傳起來。

那就誰也別想攔得住了。

一羣人,擠在趙郢的大帳裡,氣氛熱烈地討論了整整一天,直到天色暗下來,這才戀戀不捨地起身離開。

總算走了!

看着空空蕩蕩的大帳,趙郢不由偷偷了一口氣。

這羣人的幹勁實在是太大了。

趙郢估摸着,若不是這些人顧忌到自己的身份,擔心影響自己的休息,估計能直接留下來,拉着自己聊一個通宵。

但他也沒能高興太久,因爲第二天,他們又來了。

修魚鮎,甚至拿出了一個完整的小故事!

看着手中的《甘羅拜相》,以及修魚鮎明明雙眼佈滿血絲,精神卻格外振奮的架勢,趙郢不由上前,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先生辛苦了!”

一邊吩咐左右給修魚鮎上茶,一邊語氣親切地責備道。

“做事,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先生一定要愛惜身體,相比於這些,在我看來,你們的身體,人才難得,你們的身體纔是最重要的——以後且不可再如此了……”

聽着皇長孫溫和的話語,修魚鮎心中就像流過一道暖流。

士爲知己者死!

這世間,何曾有上位者,能如此體恤下屬。

他心中感動,微微低頭,衝着趙郢深施一禮。

“諾!”

修魚鮎率先拿出來的這個甘羅拜相,很聰明地避開了秦楚之爭這等敏感的話題,而是把目標放在了甘羅這個聞名天下的神童身上。

甘羅年紀輕輕,就憑藉自己的才能,出使趙國,功成名就,富貴加身,從而一步登天的故事,完美的滿足了戲曲所有的賣點。

對於這種故事,老百姓也最是喜聞樂見。

當然這裡面,也偷偷地夾帶了不少的私貨,比如始皇帝的禮賢下士,求賢若渴,比如始皇帝的目光長遠,雄才偉略,以及對人才毫不吝嗇的封賞!

趙郢當場拍板,這個《甘羅拜相》就作爲第一個重點推出的戲碼。

爲了完善這個曲目,趙郢還特意讓汲慕招來了數位能歌善舞的歌女以及樂師,對這個戲曲進行編排。

結果,就是編排完之後,這戲曲不僅服飾和舞臺動作都有了變化,就連腔調都帶上了一些楚地的口音。

趙郢聽着,甚至有了一絲後世黃梅戲的調調。

但見所有人都大聲叫好,讚不絕口,便很識趣地閉上了嘴巴。

管他們怎麼唱,只要有人喜歡就好。

等到這部《甘羅拜相》差不多編排完成的時候,始皇帝的回信終於到了。

……

趙郢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每日裡停駐在雲夢澤畔,在大帳裡聽着咿咿呀呀,帶着明顯楚地軟糯口音的大秦版豫劇的時候,遠在漠北的冒頓,已經變成了喪家之犬。

當天晚上,他在王賁和扶蘇大軍的威逼之下,不得已調頭反攻。

與項羽的屠餘大軍展開了殊死搏鬥。

困獸猶鬥。

在不進則死的危機關頭,冒頓這名年輕的單于,親自帶軍衝鋒,頓時激發了匈奴大軍的血性。

所有的親衛,緊緊地護持在冒頓身旁,悍不畏死地往前衝鋒。一個倒下,另個毫不猶豫地迅速補上。

竟然硬生生頂住了項羽的大軍,甚至還衝開了一條血路。

然而,讓他失望的是,他期待的秦軍,終究還是沒有到來。秦人似乎是死了心,寧肯看着草原上崛起一個更加強大的屠餘部落,也不願意幫他冒頓一把。

“爲什麼,秦人明明有更好的選擇,他們爲什麼不去選,卻偏偏去選擇屠餘!我冒頓沒了,他們大秦能有什麼好處!”

馬背上,冒頓環顧身後稀稀落落,幾乎人人帶傷的親衛,抿了抿已經乾裂起皮的嘴脣,聲音有些嘶啞,充滿了濃濃的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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