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在路上耽誤了這麼多天,是因爲趙郢在路上順道剿滅了幾波水寇。
這些水寇,平日裡聚嘯雲夢澤中,一旦組織官兵清繳,他們就退往大澤深處,又或者乾脆換個地方上岸,扔掉手中的武器,拿起鋤頭,搖身一變,就成了安分守己的良民。
而官兵一走,就接着上岸擄掠。仗着熟悉水況,跟朝廷的兵馬打游擊。
地方官府,對此也頭疼不已。
他們沒有足夠的水師力量,也沒辦法天天跟他們耗着。畢竟,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大軍繳費,每一天耗費的都是錢糧,朝廷不可能允許他們每次都勞而無功。
故而,這幾乎已經成爲了困擾地方的頑疾。
但這一次,他們終於遇到了狠人。趙郢帶着水師大軍直接碾壓過去,他們躲到淺小的河道,趙郢就讓人換上隨行的小船,窮追不捨。
一舉蕩平了數起賊寇。
剩下的賊寇,聞風喪膽,聽聞皇長孫大軍即將來臨,紛紛做鳥獸散。
對此,趙郢也不多做糾纏。
只是勒令附近地方官府,按照大秦律令,嚴格排查地方居民,各村裡典、伍老,以及鄰居之間,聯名具保,覈實本村外出人員。
凡是這段時間內,無故外出,以及剛剛從外面歸來的,都必須覈實這段時間的去處。
皇長孫手握始皇帝佩劍,巡查地方,有先斬後奏,酌情處理之權,即使趙郢不下船,這些地方官員也不敢打馬虎眼。
一個個瞪大了眼睛,逐一排查。
這麼一來,竟然還真排查出不少隱藏在尋常莊戶中的水寇。
地方風氣,爲之一肅。
地方百姓,什麼反應,不好說,但地方官府,尤其是這段時間,被這些水寇折騰的不輕的地方官兵,無不拍手稱快。
這些事情,對於地方來說,是天大的大事,但趙郢來講,不過是隨手爲之的一件小事罷了。
進入長沙郡地界,大船就已經不能通行了。
趙郢當即下令,水軍船隻,就地駐紮,自己所帶的三千禁軍以及隨行官吏,捨棄船隻,在張良的帶領下,打着他的儀仗,大張旗鼓,沿着陸路進發。
執戟郎錐古,也得到了一個新的任務,那就是換上了趙郢的裝扮,坐鎮軍中,掩人耳目。
還別說,他這身高體型,跟傳說中的皇長孫還真有三分相似,故而,只要這貨不開口說話,不認識,還真不敢懷疑他的身份。
而趙郢自己,則帶着驚和阿女,改乘小船,沿着湘江,一路南下。
跟北方不同,此時的江南,雖然已經見得着寒氣,但兩岸樹木,經冬未凋,田地裡雖然沒有了莊稼,但不少農戶正趁着這個季節,翻耕養肥,遠遠看去,似乎頗有幾分風景如畫,歲月靜好的意思。
但只要靠得近了,就能看到這些莊戶們大多衣衫襤褸,面有菜色。
沿途之中,趙郢還看到了幾處爲了澆地用水,對峙爭執的場景,也看到了湘江沿途數起私設關卡,收取過往船隻稅賦的舉動。
他都沒有出聲。
只是讓驚,按照他們的要求,規規矩矩地交足了錢財,排着隊伍,通過這些關口。
“殿下,你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他們胡作非爲,不管不問?”
驚沒有說話,但一路跟着的阿女,見趙郢又心平氣和地示意驚去交錢,則是真的忍不住了。氣呼呼地擰過身去,不搭理趙郢。
趙郢見狀,不由啞然失笑。
“那不然呢,要不姑娘你出手試試……”
“你……”
阿女氣呼呼地握緊了背上的長劍,但終究還是又有些泄氣地鬆開,自己賭氣跑到船頭,不想搭理他了。
那嬌憨的小模樣,讓趙郢都不由微微一怔,升起了幾分逗弄她的興趣。
到了晚上,和驚兩個人,隨手網了幾條青魚,然後做起了燒烤。
肥美鮮嫩的魚肉,刷上趙郢讓人特製的烤料,誘人的香味,瞬間散開,充斥了整個船頭。讓賭氣不肯搭理趙郢的阿女,瞬間扭過頭來。
兩隻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架子上那幾只散發着誘人香味的烤魚,情不自禁地吞嚥了口唾沫。
趙郢如今的五官感知早已經超越了常人,雖然夜色之中,光線不好,但憑着小船上搖曳的燈火,以及水面凜凜的波光,還是把阿女的神態,看得一清二楚。
不由嘴角微挑,露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
也不招呼她,非常隨意地和驚坐在船頭,各自取過一隻烤魚。
“殿下的廚藝,真是甲絕天下,想不到這麼普普通通的一條青魚,在殿下手中也能變成如此美味——真是人間絕品,世間少有……”
驚迫不及待地嚐了一口,忍不住真心實意地讚了一句。
趙郢哈哈一笑,舉起手中的酒杯。
“不過是雕蟲小技,滿足一下口腹之慾罷了,伱若是喜歡,回頭我送你一些烤料,你只管吃個痛快……”
“那屬下可就先多謝殿下賞賜了……”
驚聞言,舉起酒杯,跟着趙郢一飲而盡,然後忍不住又伸手取了一條已經烤好的青魚。
眼看着架子上的烤魚,又少了一條,而皇長孫殿下依然絲毫沒有喊她過去吃的意思,阿女不由輕咳了一聲,想提醒趙郢是不是忘了還有她這麼一個人。
結果,兩個人就跟沒聽到她的暗示似的,只顧自地在那裡喝酒聊天,頭都沒往她這邊扭一下。
阿女:……
賭氣扭過頭去,決定不再看他們這兩個可惡的傢伙。
然而,那烤魚的味道,似乎越發誘人了,縈繞在鼻端,就像有一把小撓子似的,在她的心裡撓啊撓……
她忍不住嚥了口唾沫,然後又不爭氣地扭過頭來,看向愜意地喝酒吃肉的兩人。
趙郢樂呵呵地伸手,取過架子上的最後一條烤魚,偷偷瞥了阿女一眼,煞有介事地嘆了一口氣。
“唉,沒想到烤多了,若是扔掉是不是太可惜了……”說完,作勢欲扔。
驚似乎這纔想起了船上似乎還有一個人,有些後知後覺地一拍大腿。
“啊,殿下,不是還有阿女姑娘嘛——你看,我這隻顧着這美食,竟然把阿女姑娘給忘記了——啊,對了,阿女姑娘,你忙什麼呢,怎麼還不過來一起吃……”
趙郢也頗爲配合地扭過頭去。
“啊,阿女姑娘剛纔沒吃嗎……”
阿女:……
“誰稀罕!”
心裡這樣給自己發着狠,但一雙腿還是沒志氣地順着香味走了過去,伸手接過了趙郢手中那隻香噴噴的烤魚。
看着這小丫頭這彆彆扭扭的小樣,趙郢嘴角的笑意不由越來越盛。
驚見狀,頗爲識趣地跑到船尾,裝模作樣地去釣魚了。
此時,已經是月底,殘月如鉤,繁星滿天,倒影在江面上,趙郢這隻小船,就如同行駛在了漫天星河中。
讓趙郢都不由恍然出神。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趙郢想起前世背過的這一首,忍不住輕吟出聲。
正在忙着吃烤魚的阿女,忍不住擡頭看向趙郢,她雖然聽不太懂這兩句詩歌的意思,但卻覺得無比的應景。
此時,繁星點點,水天一色,小船之上,燈火如豆,照在趙郢的側臉上,越發顯得趙郢英武不凡。
瞧得她都不由微微發怔。
“好詩!殿下這首詩,似乎並不完成,可有全詩……”
原本蹲在船尾,釣魚打發時間的驚,忍不住扭頭,看向趙郢。趙郢笑了笑,頗爲隨意地擺了擺手。
他剛纔只是有感而發罷了。
到了他這種地步,早已經過了需要寫詩裝逼,又或者需要琴棋書畫,來裝點自己,顯示自己才華的階段。
自然懶得去抄襲,又或是篡改後世的詩詞,來給自己裝點門面。
見皇長孫殿下不願多說,驚也很識趣地閉上了嘴巴,扭過頭去,專心致志地釣自己的魚,似乎盯得認真了,魚就會自己上鉤似的。
……
船頭上,看着一眨眼,就把一條青魚一掃而光的阿女。
趙郢目光平靜,如同水中的明月。
“阿女姑娘,你可知,我爲何對那些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阿女沒有想到,趙郢會忽然給自己說起這個,頓時有些愕然,雖然沒有接話,但卻慢慢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天下不平事太多了,姑娘這幾日所見,不過是九牛一毛,而且,有些事,也未必真的如你我所見這般簡單,我們只是從此路過,浮光掠影,就此一瞥。我乃是大秦皇長孫,如今的江南總督事,一舉一動,都代表着朝廷的法度,未見全貌,豈可輕易置評?”
說到這裡,趙郢頗爲認真地道。
“而且,這些問題,猶如癬疥之創,即便是清除一處兩處,也於事無補,那些人,罪不至死,即便是當着你我的面,跪地服罪,認打認罰,也不過是讓你我痛快一時,自認爲幫那些黔首解決了問題,內心沾沾自喜罷了。實則不然,等我等離開之後,那些人說不準會變本加厲,讓那些黔首們更加難過……”
說到這裡,趙郢忍不住悠悠地嘆了一口氣。
“這些腌臢的事情,有如光影,有光的地方,就難免會有影子,往後哪怕千年,恐怕也難以根絕。與我而言,與其自我感動,上去制止這些,不如靜下心來,想一想,能不能想個辦法,讓這些事情,從根本上避免,又或者是減少一些,讓這天下再公平一點,也讓這些百姓,更好過些……”
說到後來,趙郢已經分不清是在給阿女解釋,又或者是說給自己了。
阿女雖然聽不懂趙郢說得這些,但卻聽出了趙郢話裡面對老百姓的善意,一時間託着香腮,不由聽得有些入神。
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人躲在船尾釣魚,給自家皇長孫釣魚的驚,已經不知不覺地站起身來,看着端坐在船頭的皇長孫殿下,垂手而立,神情恭謹,一如在始皇帝跟前。
……
趙郢和驚三人,走得並不匆忙,但順流而下,速度也並不慢多少。
等抵達長沙郡城的時候,也不過是用了七八天的時間。
在他的指示下,張良和錐古的隊伍,可以保持着自己的速度,此時距離郡城,還有大概一天左右的路程。
雖然早已經換上了長沙這邊的尋常服飾,不想引起別人的注意,但趙郢和驚他們三人,還是太顯眼了。
沒辦法,趙郢長得身高兩米開外,相貌英俊,英武不凡,再加上久居上位,哪怕是刻意低調,站在那裡,也有着一股子淵渟嶽峙的氣度,讓人不得不敬畏三分。
一路走過,引得無數年輕女子,紛紛矚目,甚至有些性子潑辣大膽的,還紅着臉蛋,上前打聽趙郢的家庭住處,姓甚名誰,瞧那架勢,恨不得回頭就能託媒人去自己家提親,讓趙郢不由哭笑不得。
驚雖然沒有這麼誇張,但他脖子細長,看上去天然地帶着幾分笑意,看上去就跟瘦瘦的竹竿上挑着一顆笑眯眯的腦袋似的,異於常人。
至於阿女,就是太漂亮了。
哪怕穿着粗布衩裙,不施粉黛,也難以掩飾那種宛若空谷幽蘭的姿色。想讓人不注意都難。若不是看着身邊的趙郢人高馬大,阿女自己背後也揹着長劍,估計那些年輕的小夥子也得按捺不住心中的熱情,過來打聽這小娘子的家庭住處了。
對此,趙郢也沒辦法。
誰讓自己長得這麼好看,這麼出衆呢?
到了後來,實在是不堪其擾,只能讓驚在路邊買了三隻斗笠,戴在頭上,雖然看着怪異了點,但好在能夠遮擋一下視線,不至於時不時就有年輕男女,過來騷擾。
這個時代的年輕男女,尤其是楚地的青年男女,還是太熱情了,太奔放了些,潑辣大膽,民風迥異於關中。
與南郡相比,長沙郡似乎反而要繁華一些,不過跟咸陽一比,還是差了些意思,尤其是落在趙郢這個看慣了後世都市的人眼中,那就更是寥寥了。
不過,趙郢卻知道,這些江南之地的巨大潛力,在不久的將來,這些地方就會逐漸超越北方,成爲中國真正的魚米之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