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先生辛苦了——”
趙郢笑着點了點頭,伸手接過來,然後請范增和修魚鮎兩人坐了,又吩咐一旁的阿女給兩人倒了一杯茶水。
也沒挪動地方,就在那裡當着兩人的面,直接攤開,準備細細地研讀這份寄予厚望的教材。
然而,他只是翻看教材,掃了一眼,就不由眉頭一挑,神情有些莫名地看向坐在一旁捧着茶盞的兩人。
指着扉頁上一旁特別列出來的文字,問道。
“敢問,這一點是誰提出來的……”
修魚鮎還以爲出了問題,趕緊放下手中捧着的茶盞,站起身來,拱手道。
“啓稟殿下,是範先生先提出來的,但是沒有經由殿下同意,就堅持寫在這上面,強制要求推行,是下官一人的主意,若是有什麼不妥,下官願意一力承當,跟範先生沒有任何關係……”
看着神情忐忑地站在自己面前的修魚鮎,趙郢不由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看向一旁兀自捧着茶杯恍若無事的范增。
“範先生,我看你爲何一點都不緊張……”
范增這才放下茶杯,端端正正地起身行了一禮。
“以老朽之愚鈍尚能想到這一點,料想殿下定然不會忽略此處,既然如此,老朽又有什麼可緊張的呢……”
趙郢聞言,不由哈哈大笑。
他忽然有點明白,這老傢伙爲什麼能在項羽那個棒槌手下也能脫穎而出,被項羽尊爲亞父了,這渾身上下,能有八百個心眼子。
見兩人的反應,修魚鮎也意識到自己鬧了烏龍,剛纔冒冒失失地站出來,有點搶人家范增宮來的嫌疑,頓時有些發窘,連連拱手道。
“這些都是範先生的功勞,下官只是打打下手,做一些拾缺補漏的小事……”
范增知道這位年輕人的心思,笑着搖了搖頭。
“修魚先生何必過謙,若是沒有修魚先生的魄力,以及修魚先生手下諸位說書郎的大力支持,此事也斷然沒有實施的可能……”
趙郢看着眼前這一老一少,相互謙讓的退讓,嘴角不由浮現出一絲微不可查的笑意,他沒有想到,陰差陽錯地,這位修魚鮎竟然還入了范增這位老先生的眼。
“先生之才,足以相一國,留在此處確實有些大材小用了……”
范增連道不敢,臉色平靜地捧袂辭謝。
趙郢笑着擺了擺手。
“我大秦用人,唯賢是舉,豈能讓老先生懷瑾握瑜,埋沒鄉野?此番你獻策有功,我自當親自向陛下舉薦先生……”
說到這裡,趙郢又向修魚鮎微微頷首。
“修魚先生,你此番表現,也可圈可點,等範先生離去之後,江陵府這邊的事務,就全部交託於伱,我會向陛下親自建議,在江陵府這邊另設立總教諭一職,讓你來做這第一任的總教諭,你手下那羣說書郎,則散入各郡縣,擔任教諭一職,職位與丞同列……”
修魚鮎聞言大喜過望,上前拜倒。
“願爲殿下效死命……”
趙郢笑着上前,親手扶起修魚鮎,溫聲鼓勵道。
“只要你們盡心盡力爲朝廷做事,朝廷自然不會虧待你們……”
有了這一番鋪墊,大帳裡的氛圍就更加融洽了。
趙郢重新拿過范增和修魚鮎兩人合力編撰的教材,仔細地看了一遍,覺得十分滿意。這份教材,完美貫徹了趙郢的想法,不僅只包含了後世語文和算學兩個部分,而且編撰的也極爲簡單。
主打的就是一個立竿見影。
算學借用了趙郢在新學堂裡面的數學運算概念,只要你過來學,很快就能見效果。如果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保證你學上個三天五天的,就會簡單的加減運算,若是你能再學上十天半月,你甚至連簡單的乘除運算也能上手了。
若是連語文也一塊學習,說不準一個月下來,你都能做一個要求不高的賬房先生。
因爲這份語文教材,也特別簡易,字都是根據楚地的情況,精心挑選出來的,比如老百姓養的各種牲畜名字,田間地頭種着的各種莊稼、蔬菜、樹木,甚至是野草的名字,還有一些勞動工具,生活用品的寫法,主打一個簡單實用。
保證你上午學了,下午就能用上!
當然,這些字,被范增和修魚鮎等人,非常巧妙地融入到了《鑄軍魂》的文章中。而從《鑄軍魂》中精心挑選的這些文章,最主要的意思就是一個。
大秦統一,功在當下,利在千秋!
你們不僅自己不用再去打生打死,你們的子孫,以後就不用再去天天打仗,埋沒於百草!以後,甚至還可以免費地讀書識字!
這種東西,若是灌輸給滿心仇恨的成年人,恐怕未必能有什麼效果,但對於那些還宛若一張白紙的孩子來講,則未必。
再配合上朝廷一系列的實打實的惠民政策,趙郢相信,甚至都不需要兩代人,有可能在這一代就實現對大秦心理上的認同。
尤其是范增提出來後,被修魚鮎特別標註出的,“以關中雅語教習之”的標註後,他的信心就不由更足了。
認同文化,先從認同語言開始。
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可小覷,這個范增能在這個時代,就意識到推廣“普通話”的重要性,是真的有大才!
看完教材,趙郢心思已經放下了大半。
一邊讓人準備飯菜,一邊又拉着范增和修魚鮎,詳細地瞭解起了豫劇的編排。
趙郢不在的這些時日,兩個人根據趙郢當初提出的設想,又領着這羣大秦說書郎,成功地編排了一出新的曲目。
大秦版的《竇娥冤》。
當然,壞人肯定是楚人,那些昏庸腐敗沆瀣一氣的官吏,也肯定是故楚國這邊的,甚至還有楚國王室的血脈,至於幫助竇娥洗清冤屈的,必須是大秦這邊!
不過,不是竇娥的父親了,而是大秦一統之後,朝廷派來的官吏。
他們秉持秦法,大公無私。
爲蒙冤昭雪的竇娥洗清身上的冤屈,竇娥的魂魄星夜歸來,情真意切地悲聲高唱。
“有明君,掃塵寰,有竇娥,洗沉冤,可憐小女子蒙冤十八載,至今方盼來這頭頂之上湛湛青天——”
看着這魔改之後的《竇娥冤》,趙郢臉上笑意更濃了幾分。“如何,這《竇娥冤》演了多少場了,這邊的黔首可還歡迎……”
一聽趙郢問起這個,修魚鮎頓時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啓稟殿下,效果出奇的好,剛一推出,便轟動了整個南郡,好評如潮,您不知道,現在南郡的黔首,幾乎無人不知竇娥冤,邀請演出的不計其數,演出的計劃,甚至已經排到了三個月以後……”
“善!這件事你們做的不錯——”
趙郢讚了一句,笑着給范增和修魚鮎各自滿上一杯當地的米酒,這才隨口問道。
“這些唱詞編排的不錯,不知出自誰的手筆……”
修魚鮎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
“是下官和手下幾名兄弟一起編排的,當時只是覺得殿下口中的竇娥實在是太過可憐,心中有一種義憤不吐不快——沒想到,竟然這麼受歡迎……”
趙郢聞言,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沒想到修魚鮎竟然還有這麼一手,他都快不捨得把這位留在南郡當這個總教諭了。
這種人才,讓他發揮自己的特長,專心致志地寫劇目給自己——咳咳,讓他專心寫劇目給百姓看,顯然才能發揮更大的作用啊。
不過,前面已經許了修魚鮎總教諭的位置,他也不要回頭接着就變卦了,只能把這個念想重新壓下。不過也確實因爲這個,勾起了他要不要專門組建一個團隊,專門編寫戲曲,又或者是寫故事的念頭。
這個時代的娛樂項目,還是太匱乏了。
晚上若是不願意湊在昏黃的油燈下看書,就只能早早地睡下造小人,時間長了,擱誰誰不膩歪啊。
自己身爲大秦皇長孫,真的很有必要豐富一下大秦百姓們的業餘生活。
……
第二天上午,南郡這邊正好有一場演出,主打的就是《竇娥冤》,爲此,趙郢特意多留了一天,穿上便服,坐着馬車,跟着范增和修魚鮎一起去聽了一次。
那火爆的場面,差點都把他這個穿越者都給嚇了一跳。
由於是免費的,場地設在了相對寬敞的郡守府外一側不遠的空地上,結果別說郡守府前,就連附近的牆頭都擠滿了黑壓壓的人。
還有些人,大冬天的,甚至爬到了樹上,就等着聽這名一出《竇娥冤》!
那場面,讓他有一種後世七八十年代,農村放電影的場面。
好在,他不用跟着大夥一起擠,被汲慕帶着從郡守府後門進去,在郡守汲慕辦公的小樓上,吃着南郡這邊的小菜,喝着南郡這邊的小酒,完完整整地聽了這個劇目。
他如今,視力更勝從前,居高臨下,哪怕不用望遠鏡,也足以看到數裡之外。
他清晰地看到,有不少人跟着竇娥的故事,情緒起伏變化,熱淚盈眶,看到竇娥倒下,血濺白綾的時候,不少捶胸頓足,而等到竇娥沉冤得血的時候,則又長舒了一口氣。
並沒有因爲那清官是秦人,而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相比於距離自己遙遠的大秦朝廷,顯然,曾經坐在他們頭頂上作威作福,欺凌盤剝他們的楚國官吏,更能讓他們恨之入骨。
畢竟,這是親身經歷,有切膚之痛!
“不錯,不錯!”
小樓上,趙郢忍不住鼓掌讚歎。
民心如水,若能因勢利導,終究能匯聚成河,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
咸陽。
章臺宮。
右相馮去疾,上卿蒙毅,老將軍王翦,臉色有些嚴肅,就連一向大大咧咧的老將軍蒙武,此時也沒有了往日的跳脫,眼神中隱隱帶着一絲擔憂。
時不時就會偷偷地斜過眼去,偷瞄一眼正端坐在大殿上的始皇帝。
因爲,這幾日,咸陽城內,忽然就興起了一種明明從楚地興起,卻偏偏叫豫劇的新奇表演。
剛開始,大家還沒怎麼注意,可當扮演始皇帝的戲子,穿着類似始皇帝袍服粉墨登場之後,所有人的臉色就變了!
說的好一點,這叫逢場作戲,說得嚴重一點,這就見大逆不道。
而這種戲,竟然還堂而皇之地演到了咸陽!
傳到了始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都不要人招呼,咸陽令閻樂就親自帶着人到了!
當即驅散了圍着看熱鬧的咸陽百姓,然後把這夥膽大包天的傢伙一網打盡,統統扔到了縣衙裡。
這一次,閻樂真是鉚足了勁兒,想要好好表現一番的,可誰知道,都沒用審,這夥人就交代了幕後的主使。
大秦皇長孫趙郢!
他汗都下來了——
有些不敢相信地把這些人,拉出去,嚴刑拷打,分別審訊,然而得出來的結果,讓他越發心驚膽戰。
這羣忽然冒出來的戲子,不知道到底是出自誰的指使,但他卻可以基本確定一個事實,那就是這個名爲豫劇的東西,就是皇長孫殿下讓人編排的。
這個結論一出,他徹底坐不住了,也不敢隱瞞,當即就把這個案子遞交到了當今奉常的手中。
然後,很快就遞到了始皇帝的案頭。
原以爲,始皇帝聞言之後,會雷霆震怒,誰知道始皇帝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不僅沒生氣,反而饒有趣味地讓人把這個跑到咸陽來表演的戲班子召到了自己的宮中。
大殿之上,始皇帝和鄭皇后看着下面穿着誇張的大秦官袍,做着誇張的舞臺動作,一邊咿咿呀呀地唱着古怪的戲腔,一邊一步三搖,甩着水袖的戲子,臉上不由浮現出一絲笑意。
尤其是當始皇帝看到有人穿着自己的衣袍,一步三搖,板着面孔走出來的時候,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回顧身旁侍立着的黑,笑道。
“這就是朕的皇長孫編排出來的東西?這狗東西,這心思都不知道怎麼長的,天天琢磨這些稀奇古怪亂七八糟的東西……”
見始皇帝這種表現,特意趕到宮中的老將軍王翦和蒙武兩人,提着的心,不由又偷偷放了下去。
“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