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大人,這是何故?”
衆人紛紛避讓,不敢當吳芮這一禮,吳芮這才直起腰身,滿面愧色地道。
“我悔不聽諸位剛纔的勸告,不信高人示警,自恃身份,強行去求見,以至於將連累諸位以及諸位的家族……”
聽着前半截,大家還沒覺得怎麼樣,可聽完後半截後,大家頓時就不淡定了。有一個年長的家族子弟,忽然間想起了剛纔小吏焦的傳話,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些不敢確定地道。
“敢問郡守大人,莫非是指剛纔焦書吏所言……”
吳芮一臉愧色地點了點頭。
“我剛開始還有些不信,以爲是有人在招搖撞騙,自高身價,卻不曾想是遇到了真正的高人……”
說到這裡,他臉上愧疚之色更重,舉手衝周圍衆人再次行了一禮。
這才神色恍惚地道。
“你們剛纔可曾看到房內的情景……”
所有人有些茫然地搖了搖頭。
“我們只看到那位李半仙揚了揚手臂……”
一旁的焦書吏在一旁非常誠實地給自家郡守說着自己等人剛纔見到的情景,誰知道吳郡守聽完之後,不由臉色大變,似乎是受到了什麼驚嚇。
“如此說來,你們剛纔什麼都沒有看到?”
大家不由相互對視一眼,然後都很茫然地搖了搖頭。剛纔自然看到了這位郡守大人強闖客舍,可也沒看到啥啊。
吳芮得到了衆人肯定的回答,忍不住有些失神地喃喃自語。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莫不是我中了那人的幻術,爲何我能看到,你們在此處卻一無所覺……”
大家原本就對客舍裡那位李半仙心存敬畏,此時見到吳芮這等反應,心中越發有些不安。
忽然有人偷偷地嚥了口唾沫,出聲道。
“郡守大人,莫非,莫非您剛纔看到了點什麼……”
吳芮默然地點了點頭,不知道爲什麼,發話的這個人,總覺得這位郡守大人,適才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一想到這一茬,他不由渾身一緊,汗毛都快豎起來了。
“我看到了天降災禍,廬江郡血流成河,世家豪族,十不存一……”
說到這裡,吳芮語氣頓了頓,又緩緩地掃視了一眼周圍的這些豪族大戶的子弟,輕聲道。
“我適才,好像在遇難者的人影中,發現了諸位的身影……”
所有人:……
青天白日的,但不知道爲什麼,所有人只覺得毛骨悚然,脊樑骨發冷。
吳芮也不多說,只是一臉愧色地再次深施一禮。
“是芮之過也!我當引咎辭職,掛印而去……”
說完,便搖搖晃晃地往外走。
大家被他剛纔的話給嚇得不輕,竟然連避讓郡守之禮都給忘了,等回過神來,只見郡守吳芮已經騎着馬走出數十步外。
那背影再也沒有了往日裡的意氣風發,看着竟然似有幾分落寞?
雖然吳芮剛纔所說,太過荒誕不經,但前有城門小卒那近乎誇張的實例在前,後有郡守府書吏焦的見聞在後,此時再聽到身爲一地郡守的吳芮這時候的話,誰不膽寒三分?
尤其是,剛纔吳芮的表現,絲毫不似作僞,而且,吳芮身爲郡守,又不是得了失心瘋,也沒有作僞的理由啊。
這可是鬼神之說盛行的時代,就連種個莊稼,甚或是走親訪友,都要看日子,查黃曆,看看是不是黃道吉日。
忽然聽到這個,看到這個……
尤其是聽到,就連自己,也在遇難者之列的時候,那感覺真是無以言表,脊樑骨都覺得嗖嗖冒涼氣。
客舍門前,聚集的人羣,瞬間消失的一乾二淨。
事關自己的身家小命和自己背後的家族,誰敢怠慢,一個個飛也似的跑回家去給自家家族示警了。
客舍前的這一番對話,很快就跟長了翅膀似的,傳遍了全城了。
郡守吳芮,強闖高人居所,違逆了天命,將爲廬江郡帶來血光之災,已經準備引咎辭職的消息,如同一塊巨石砸入水中,驚起了滔天巨浪。
事關家族生死存亡。
這等事,誰敢去賭真假,自然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怎麼辦?
這些豪門大戶的家主,原本還只是想請高人給自家看看,得到一些指點,此時,這些念頭紛紛拋到腦後,一股腦都涌到郡守府上去了。
然而,他們剛剛趕到郡守府,就看到郡守府府門打開,幾輛馬車陸續而出,身後的郡守吳芮,正一身灰色常服,扶妻攜子,揹着包裹,從裡面跟着走出,看那架勢,竟然是真的要走?
這些豪門大族的家族,只覺得脊樑骨都發寒,天靈蓋蹭蹭冒涼氣。
惹了禍就走是吧?
這他孃的能讓他走!
都不需要對眼神,這些豪門大戶的家族,就不動聲色地齊齊上前,堵住了吳芮的去路。
“吳郡守,瞧您這行色匆匆的樣子,這是準備到哪裡去……”
看着擋住自己去路的這些豪門大戶的家族,吳芮臉色不由變幻了數次,這才一臉苦笑地衝着眼前的這些人躬身一禮。
“芮愧對諸位高賢,已經無顏再繼續在此爲官,只能掛印辭官,就此拜別了——”
說到這裡,身形一拐,就想從一旁繞過衆人離開。
然而,他的這一番舉動,讓大家越發確定了這位吳郡守剛剛一定是看到了什麼仙人示警,越發不肯放他離去了。
“郡守大人,您乃是一郡之首,是我們大家的主心骨,可不能就此舍我們而去啊……”
“是啊,是啊,廬江郡的大局,還需要您來主持,您萬萬不能就此離去啊……”
“……”
看着這些嘴上,把自己捧上天,一口一個郡守大人,一口一個廬江父母,好話說盡,腳下卻不肯讓開一步,唯恐自己就此離去的狗東西,吳芮不由心中冷笑。
不過臉上,卻不由露出慷慨之色。
“芮何德何能,能得諸位高賢厚愛?如今,芮因爲自己剛愎自用的緣故,爲諸君帶來禍患,諸位不僅不怪罪,反而再三安慰挽留,這深情厚誼,讓芮實在是無以爲報,唯有留在此地,與諸君共生死,以報此恩……”
說完,衝着身後的妻女以及隨從,揮了揮手。
“爾等且回府中等待,我已決意,與廬江郡諸君共存亡!”
這些前來圍堵吳芮的豪門大族,不由一個個心中罵娘,誰跟伱個狗東西共存亡,老子要存,不要亡啊!
但此時此刻,還需要這位吳郡守爲大家出頭,衆人哪裡肯翻臉,當即又是一陣亂哄哄的感激拜謝。
紛紛稱讚郡守吳芮的高義。“此處不是說話之處,不如各位高賢,隨我入府中一敘?”
……
進了郡守府,大家各自找了個位置坐下,見郡守吳芮那架勢,竟然還要吩咐人去準備茶水,大家有相互對視一眼,最後還是由年齡最長,威望也最高的周家族長周昭站出來,阻止了吳芮的這些客套。
“吳郡守,此時不是客套的時候,事情重大,關係我們廬江郡生死存亡,我們不敢馬虎大意——”
說到這裡,周昭衝着吳芮拱了拱手。
“我等此來,一是想向吳郡守瞭解當時的情形,確定事情的真假,二是,想召集大家,與吳郡守一起共同商量出一個應對的章程來……”
周昭的話,引得大家紛紛出聲附和。
吳芮也便沒有了繼續客套的意思,衝着一旁的侍女僕從,揮了揮手,等他們下去,這才一臉愧色地站起來,再次衝着衆人深施了一禮。
“此時,說起來,還是芮連累廬江郡,連累了諸位高賢……”
這些匪夷所思的話,他們在家中的時候,就已經聽自家前去拜訪李半仙的人說過一次,此時再聽到吳芮這個當事人一說,越發覺得心驚膽寒。
大廳裡的氣氛,瞬間陷入寂靜。
“老夫實在想不起,這血光之災,能從何而來……”
陳家老家主,話沒說完,忽然就聽堂下人羣中,傳來一道有些低沉的聲音。
“我聽聞,前不久,長沙郡剛剛經歷了一場大變,郡中豪族,十室九空……”
衆人不由猛然擡頭,卻見說話者正是杜家家主杜翮,一個個頓時臉色越發難堪起來,因爲杜翮家經營着丹朱生意,與長沙郡常有往來,對那邊的消息最是靈通。
此言,定然不是危言聳聽!
但委實有些駭人聽聞!
畢竟,當初就連性情殘暴的始皇帝,滅楚之後,都未曾出手,對付當地豪族。
“到底出了什麼事?”
感受着大家有些駭然的目光,杜翮忽然語氣莫名地道。
“皇長孫殿下,代陛下出巡長沙,剛進長沙郡城,便遭到了前楚景公子的當街刺殺,因此受牽連的世家豪族十餘家……”
說到這裡,杜翮忽然又幽幽地補充了一句。
“原本事情已經到此結束,可偏偏這個時候,長沙郡各地讖言四起……”
說到這裡,杜翮掃了一眼,目光呆滯的衆人,不再多說。
皇長孫殿下出巡長沙,本來就是去徹查長沙讖言一案的,結果在這個檔口,卻讖言爆發,這其中若說沒有什麼蹊蹺,打死他們都不信,但到底是誰出手的,那可就真的不好說了。
他們也不敢妄加揣測。
但有一件事是事實,那就是長沙郡豪門大族,幾乎是一掃而空!
所以,這個時候,再一想到那位李半仙的示警,所有人頓時就倒吸了一口涼氣,再也不敢有半分的僥倖之心!
皇長孫殿下,可是已經奔着廬江郡來了,眼看着就要抵達此地。
若是這個時候……
一個不好,廬江郡就是下一個長沙!
大廳裡落針可聞,氣氛凝重的有些嚇人。
良久。
纔有人打破沉寂。
“既然那位高人肯當面示警,或許未必沒有破解之法……”
這個說法,頓時讓大家忍不住眼前一亮,紛紛擡頭。
“不錯,快,我們快去求那位高人幫忙,看看有沒有破解之法!”
“……”
說完,紛紛起身,準備去找那位居住在客舍中的李半仙。
“不可!”
吳芮神色凝重地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芮已經闖下大禍,諸君莫非還要再重蹈覆轍?”
吳芮的話,瞬間讓大家清醒過來,停住了腳步。
“不錯,既然高人示警,要我們等到明日辰時三刻,那就辰時三刻,切不可再自作主張,違逆了天命!”
……
因爲這個示警,整個廬江郡城上下,都有些忐忑不安。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甚至隱隱有些不穩,已經開始有族人找各種藉口,想要提前離開郡城,返回鄉下老家。
人心惶惶。
許多人,幾乎是一夜無眠。
到了第二日一早醒來的時候,眼圈都是黑的。
都不需要召集,不到辰時,這些世家豪門的貴人們,就已經自發地匯聚到了李半仙落腳的客舍門口。
客舍的掌櫃,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家客舍來這麼多的大人物,又驚又喜,趕緊招呼客舍中的舍人,準備茶水糕點,想要趁機混個臉熟,討幾分人情。
但這個時候,誰有閒心搭理他這個。
見郡守吳芮還沒有到,一面趕緊派人去郡守府外盯着,一面在外面等着。客舍的院門外,一羣人唯恐驚擾到了裡面的高人,也不敢喧譁,一個個神色緊張地看着李半仙居住的那間客舍,只等着辰時三刻的到來。
不一會兒,郡守吳芮也到了,也沒說話,只是神色凝重地與衆人拱了拱手,便徑直找了一個位置坐下,跟着大家一起等那位“李半仙”。
等待的時間,總是顯得特別漫長。
“辰時三刻了!”
一羣人好不容易等到了辰時三刻,人羣中,也不知道是率先喊了一句,不少人紛紛起身,長出了一口氣,剛纔的氣氛,實在是太壓抑了。
他們這些世家豪門的家族,已經不知道多久沒體驗過這種情緒了。
但這個時候,誰也沒有笑話誰的心思,就在衆人,想要走過去的時候,就看到那位“李半仙”的房門,從裡面無聲無息地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