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金銀臺

看着看似平靜,實則已經緊張得如繃緊弓弦的徐福,葛筠笑了笑。

“自然不會誤了徐仙師的大事,你放心好了,你需要的所有東西,都已經準備就緒,你做完此事之後,自然會有船隻接伱,至於您是沿海南下,去南邊尋常一小島暫住,亦或是去哪裡逍遙快活,我們都不會過問……”

“我們圖謀此事,恐怕難以瞞過皇長孫,一旦被他發覺……”

想起趙郢那似乎可以看透自己的目光,徐福心中打了個寒顫,本來就不太堅定的想法,又有了些退縮。

見徐福到了這個時候,竟然還在那裡遲疑,葛筠眼中不由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

此人生性貪婪,不知收斂。卻又偏偏好謀而寡斷,做大事而惜身,到了這個接口了,竟然還想着退縮,簡直是愚不可及。不過,臉上的笑容卻又多了幾分。

“仙師又不是要背棄朝廷,畏罪潛逃,說什麼放過不放過的……”

“明日事成之後,你可順勢向四公子言明,就說需要深入大海,侍奉仙人左右,爲陛下日夜祈福,那位四公子必然會欣然答應……”

說到這裡,葛筠眉梢微挑,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嘲諷。

“若是徐仙師操作得法,說不準還能得一筆豐厚的賞賜……”

徐福心中天人交戰,不由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遲疑半天,才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要帶走那五百童男童女……”

葛筠微微頷首。

“此乃小事,就依仙師之言,不過其中有些關節,還需仙師配合……”

夜色深沉,帳篷內,燈光如豆。

兩人密謀良久,一直到深夜。身穿黑色長袍的葛筠,才藉着夜色,從徐福的帳篷悄然離去。

……

次日一早。

公子高親自帶着衆人,走到岸邊,看着隨行的士卒往船上搬運金銀財貨,以及在島上發現的一些特產。

這些船隻會帶着自己這些時日蒐集到的財貨,由呂馬童將軍以及葛家三兄弟中的老三葛屨帶隊,運回咸陽。

足足數十萬兩的白銀,以及各種中原罕見的奇物,必將大大緩解朝廷府庫的壓力,想來自家阿翁也能更輕鬆些。

一想到自家阿翁,看到這些錢財時,那臉上輕鬆的笑容,公子高嘴角便不由浮現出一絲掩飾不住的笑意。

自己終於也能像大哥曾經那樣,爲阿翁分憂解難了!

正在他盯着手下士兵,往船上搬運的時候,忽然就看到徐福帶着幾個侍衛,向着自己這邊快步走來。

“見過公子——”

對佇立在公子高身後的葛氏兄弟恍若不見,徐福面色肅然地走到公子高面前,深施一禮。

“徐仙師怎麼也親自過來了,莫不是有什麼需要囑咐的……”

公子高笑容滿面地伸手扶起徐福。

徐福就勢起身,若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那幾艘裝滿金銀財貨的大船,又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看向滿面喜色的公子高。

“公子,昨天晚上,臣夢中得到仙人指點,說公子已經功德圓滿,不日即將賜下丹藥,讓公子早做準備……”

公子聞言,不由大喜過望。

再也顧不上正在裝船的金銀財貨。

“仙師請說,需要我做哪些準備,只要能爲陛下求來長生不老之藥,我這裡無有不允——”

徐福躬身道。

“仙人言,長生之藥,不可輕賜,必於海上,建九尺高臺,以赤金爲基,白銀爲臺,周遭飾以美玉珠寶,獻祭以五穀,由臣率領五百童男童女,誠心正意,沐浴焚香,日夜祈禱三日,方能有所得……”

公子高毫不猶豫地重重點頭。

“可,一切都依仙人之言!”

說完,他看向正在往船上搬運金銀財貨的士兵,直接下令。

“傳我命令,這些金銀財貨,暫時不送往咸陽,即日起,悉數交由徐仙師處理,爾等務必聽從仙師指揮——”

呂馬童正帶着人,一一清點船上這些財貨的數量呢,忽然就接到了這個命令,頓時就有些懵。

但公子高有命,他也不敢違背,當即帶着幾名親兵從船上走下來。

“敢問公子,莫非是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忽然就改變了行程……”

公子高笑着點了點頭。

“不錯,不過是大喜事,昨日仙人已經在夢中指點了徐仙師,不日將爲陛下賜下長生不老之藥——”

說着,他指了指船上那摞得高高的箱子。

“這些金銀財貨,你待會親自交由徐仙師,協助仙師在海上修築金銀臺,爲陛下祈福……”

呂馬童不由心中大喜。

竟然還真的有神仙?

他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徐福,徐福面色淡然,負手而立,海風吹來,衣袂飄飛,真是有幾分飄飄欲仙之感,讓他心中不由多出幾分敬畏。

這次,他們跟隨公子高率軍出海的目的,一直很明確,那就是爲陛下求取長生不老之藥,包括經略海外,教化蠻夷,佈施恩澤,那也都是爲了求取長生不老之藥。

如今,終於要有結果了,他怎麼能不開心,一旦求藥成功,他這就是實打實的功勞,到時候,陛下一高興,升官晉爵,那都是小事。

“諾!末將一定竭盡全力,保證完成任務!”

不要說呂馬童,就連龍且聽到這個消息,都有些震驚,舍下手中的工作,親自趕到海邊,打聽具體情況。

向來只聽聞這世上有鬼神存在,但誰曾見過,鬼神賜藥?

只有跟在公子高身後的樊噲,聽完徐福的話之後,眼中微微閃過一絲訝異,若有所思地掃了一眼徐福,旋即便又不動聲色地收回了目光,宛若一座沉默的雕像,亦步亦趨地跟在公子高的身後。

一艘專門的船隻被騰空,無數的金銀財寶被擺放到甲板上,按照徐福給出的圖案,壘起高達九尺的金銀臺。

仙師徐福,則帶着五百童男童女,返回居所,沐浴焚香。

三日之後,金銀臺裝飾完畢,徐福親自點選了數十名大秦精銳隨行保護,然後帶着五百童男童女,登上大船。

爲了避免衆人驚擾到仙神,求取長生不老藥的大船,將開出海岸十里之外。

看着逐漸遠去的大船,樊噲不由眉頭微蹙。

“公子,海上風高浪險,常有大魚出沒,臣願意帶領大軍,隨行保護,以防萬一……”

公子高想了想,便答應下來。

不過,再三叮囑。“樊將軍言之有理,不過,你們切不可驚擾了仙人,影響了徐仙師爲陛下祈福……”

“諾!”

樊噲轉身欲走,一旁的葛筠不由暗自皺眉。

心中暗罵徐福,這狗賊作死,胃口太大,事到臨頭,又自作聰明,竟然敢盯上公子高準備運送回咸陽的這批金銀,甚至還要離開海岸十里,一旦被這位樊噲沿途護送,發現了自己藏在大海中的船隻……

想到這裡,他一步邁出。

“樊將軍且慢——”

見樊噲神色詫異地停下腳步,這才又轉身衝着公子高拱了拱手。

“樊將軍固然是思慮周全,但是可曾想過,仙人在上,無所不知,又豈會讓徐仙師遭遇什麼危險?若是樊噲將軍貿然地跟上去,萬一惹來仙人不快,不肯賜下長生不老之藥,我等怎麼向陛下交代?”

公子高聞言,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錯,樊將軍,你且回來,在此安心等待!”

樊噲:……

瞥了一眼,神色淡然的葛筠,樊噲雖然心中不甘,但也只能默默地收回腳步,重新站回公子高的身後。心中卻想着臨行之前,自家殿下的交代,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長劍。

聽聞殿下前些時日,帶隊南下,也不知道此時,殿下到了何處?

若是殿下在此,又會如何應對。

……

廬江郡。

郡守府。

趙郢坐在郡守的大廳裡,環顧衆人,笑容滿面地舉起酒杯,衝着吳芮等郡中官員,以及廬江郡這才世家豪門的代表道。

“諸君這些時日的付出,孤都看在了眼裡,記在了心裡,此次回去,定然會親自爲諸君請功,來飲勝!”

“多謝殿下,這些都是我等的本份……”

所有人都舉着酒杯,紛紛離席拜謝,然後極爲痛快地一飲而盡,大廳裡的氣氛越發熱烈。

趙郢這才端着酒杯,看向周昭和杜翮等人。

“諸位不愧是名滿江南的世家望族,耕讀傳家的書香門第,族中子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能力頗爲出衆,這些時日,跟在孤的身邊協助,表現的極爲不俗……”

周昭和杜翮等人,聽到趙郢公開地對自家子弟讚許有加,不由笑着舉杯道。

“殿下過譽了,小兒輩還差得遠,不敢說有才,但都還算知禮,也還懂得進退,殿下有什麼事,只管吩咐他們去做,他們定然不敢懈怠……”

趙郢這才點了點頭,放下酒杯,看着衆人,正色道。

“孤向來求賢若渴,我對諸位這些族中的子弟頗爲欣賞,意欲收入麾下,帶回咸陽,對我來講,我得到一批頗有才幹的幫手,而他們也算是有了一個晉身之階,不知諸位長者意下如何……”

趙郢此言一出,大廳裡頓時落針可聞。

周昭和杜翮等人,更是心中一緊。

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信號。

畢竟,趙郢此時不僅是大秦皇長孫,而且身上擔着江南總督事的名頭,他的招攬,幾乎可以看作是朝廷對江南世家的態度。

要吸納自家子弟?

說實話,這一刻,他們真的動心了。

雖然自家這些子弟,進入皇長孫府上,未必能擔當什麼重要的職司,但這起碼是一個極好的開始。意味着,朝廷從此將放開對他們這些世家豪門的限制。

但這也將意味着,自己這些人將徹底地與朝廷綁在一起。

一旦皇長孫離開,他們這些家族,必將承受極大的壓力,甚至會受到整個楚地貴族的排斥與針對。

這種猶豫,僅僅只是一瞬,很快周昭和杜翮等人,心中就有了決斷,笑着離席,衝着趙郢深施一禮,拜謝道。

“多謝殿下成全!”

趙郢不由哈哈大笑,大步走到他們面前,親手扶起,環顧衆人道。

“今日,孤得廬江郡良才美玉,此乃大喜之事,當舉杯痛飲,不醉不歸——”

大廳裡,頓時轟然應諾,氣氛越發熱烈。

中間有安排的歌姬舞女,在席間輕歌曼舞,又有粉墨重彩,動作誇張的滑稽,上前表演,看得趙郢津津有味。

雖然咸陽也有這些,但是趙郢也只是聽說,府上卻從不組織這些,也很少參加這種酒宴,反而是到了廬江郡,見到了這些前世只能在歷史上看到的場景。

尤其是那些穿着綵衣的滑稽,覺得倒是有些像後世小品和相聲的結合體。

酒宴,一直從中午喝到傍晚時分,才逐漸散去。

趙郢和吳芮親自站在府門之外送客,與衆人揮手作別。

……

搖搖晃晃,在家中後輩的攙扶下,好不容易纔登上馬車的周昭,醉態可掬地與趙郢等人拱手道別,一直到走出好遠,纔剛放下車簾。

再看,眼中哪裡還有半分的醉意。

“阿翁,我們真的要臣服於秦人嗎?皇長孫此次,名爲招攬,實則是納爲人質,況且,孩兒這次一旦真的投靠了這位皇長孫,我們周家必將成爲楚人眼中的叛徒,爲千夫所指……”

剛纔還率先起身,向趙郢敬酒,再三表示感謝的周度,看着眼前的老父親,終於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慮。

周昭看了一眼自己這個打小就極爲聰慧的幼子,心中越發有些欣慰,指點道。

“你以爲,我們今日還有什麼選擇嗎?”

周度聞言,不由默然。

周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些時日,皇長孫殿下每日必召集郡中豪富之家,出,則帶着我等,招搖過市,入,則帶着我等大擺宴席,又有郡中讀書郎,四處宣揚,我等出錢百萬,幫助他的善行,恨不能讓楚地人盡皆知,就算是你不肯隨其回咸陽,恐怕也難逃背叛楚地的嫌疑……”

說到這裡,他不由擡手輕輕地拍了拍自家這個最爲看重的小兒子。

“況且,皇長孫殿下,當着衆人,公開招攬,你以爲,我們還有退路嗎?”

周度有些駭然地擡頭。

“阿翁,你是說,他莫非還敢……”

周昭聞言,不由微微閉上了眼睛,發出了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良久,周度才聽到自己阿翁有些寥落的聲音。

“皇長孫爲了我等,已經算是給足了臉面,我們若是不識好歹,恐怕我廬江豪族,就是下一個長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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