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意外之喜
“爲師現在越發好奇,這位皇長孫殿下到底會給這個天下,帶來什麼樣的變化了……”
黃石老人拄着竹杖,環顧着眼前這聞所未聞的場景,狹長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深深的悸動。他乃是當世真正的隱士高人。
手下不僅調教過張良這樣的治世奇才,也教出過許負這樣可以青史留名的天才相師,甚至就後世曲陽人的雕刻技術,都傳自他的手中。對於自己看到的一切,自然有着自己的判斷和標準。
雖然,在這次重逢之後,他對這位皇長孫已經極其看重,抱着極大的期待,但趙郢的表現,還是屢次刷新了他的固有認知。
很多政策,在見到之前,他甚至想都沒敢往那邊想過,但在那位皇長孫那裡,卻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彷彿那些政策,天然就該那樣一樣。
最可怕的是,你若是仔細去琢磨,卻發現這些政策無一用意深遠,而極可能會有奇效。
就比如眼前這羣正一邊抱怨吐槽,一邊又非常自覺讀書的禁軍。
大秦的弊病有很多,但最爲致命的弊病之一,就是隨着天下一統,周邊安定,那支龐大而精銳的百戰強兵忽然間就沒了用武之地!
就像一輛疾馳了數十上百年的馬車,忽然就前路斷絕。
等待它的,便只有一個下場,那便是車毀人亡!
如果沒人可以解決這一個問題,大秦如今所有的輝煌顯赫,所有的文治武功,所有的不可一世,都必將灰飛煙滅,風流雲散。
他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而答案是無解。
但這幾天所看到的這一幕,卻讓他真正看到了這輛馬車不必墜毀的希望。皇長孫竟然在去無可去,停無可停的絕境中,另開了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
“走吧,你這幾天,在路上的時候,不就一直想要見見那位皇長孫嗎?走吧,趁着今日有些餘閒,爲師帶你去見見那位皇長孫……”
黃石老人笑呵呵地看着自家這位小徒弟,他哪裡看不出,從咸陽開始,自己這個小徒弟,已經由對皇長孫殿下的好奇,慢慢變成驚歎,推崇,乃至如今已經變成了深深的仰慕。
“師父,什麼叫我想見,分明就是您想見,您再這麼說,我可就不陪伱去了——”
許負有些羞惱地輕輕跺了跺腳,不過腳下卻毫不猶豫地舉步跟上。
“師父,您是準備問問這些嗎?”
許負非常乖巧地上前,攙扶住黃石公的手臂,環顧着眼前雨中湊在一起讀書的禁軍。
黃石公緩緩點了點頭。
“我覺得,那位皇長孫真的極可能找到了一條可以挽救大秦的道路,我很想知道,他這條道路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手中的竹杖,語氣溫和地笑了笑。
“朝聞道,夕死可矣。你放心,其他的我不問,爲師今年已經七十有六,有的是耐心,我會平心靜氣地慢慢觀察,看看這位唯一的“變數”,到底會給這個世上的人帶來怎樣的變數,看看這變數到底是好,還是惡……”
對於這對主動聯袂而來的師徒,趙郢頗爲欣喜。讓人捧上了新燒的熱茶,準備好新式的火鍋,然後又讓人喊來了張良和阿女,在一旁作陪。
幾個人圍繞着燒得通紅小火爐,一邊吃喝,一邊神態悠閒,非常隨意地說着些閒話。
“殿下這個火鍋,比尋常的溫鼎更輕巧便捷些,吃起來也更美味些,尤其是用着小小的鐵片一隔,兩邊一清一濁,宛若陰陽,頗有些意趣,就連吃起來都覺得有一種別樣的鮮美……”
黃石公端起酒杯,衝着趙郢微微示意,然後放到嘴邊,輕輕地抿了一口,便又重新放下,如今他年齡愈大,哪怕是尋常的米酒,喝起來,也頗爲節制了。
“先生若是喜歡,回頭我讓子房把配方給您送過去……”
趙郢笑着舉杯回禮,一飲而盡。
對他如今的身體素質來講,這個時代的酒水,已經和尋常的茶水沒有什麼特別的區別,喝多了,除了會讓肚子稍微漲一些之外,已經不能起到任何的效果了。
“那老朽可就先謝過了……”
黃石老人見趙郢說的豪爽,喝得也爽快,不由笑道。
“殿下真是好酒量——哪怕是老朽年輕的時候,這酒量也不如殿下遠矣……”
趙郢笑着擺了擺手。
“這世人飲酒,最妙處,在於微醺,胸膽開張,氣血運行,陶然而忘其憂,像我這種,渾然不知何爲酒醉,喝起酒來,還有什麼趣味可言?故而,平日裡,若不是有客,等閒我不會沾酒,免得無聊……”
趙郢話音未落,帳篷裡不由響起一陣歡快的笑聲。
“……老朽這幾日,見軍中將士,無不在用功讀書,心中好奇,特意找他們打聽了一下,聽他們話裡的意思,皇長孫殿下似乎對他們會另有安排……”
說完,黃石公意態舒服地靠在椅子的背上,捋着鬍鬚,看着眼前的趙郢。
趙郢見他問起這個,當即笑着道。
“不錯,不過只是一個試點,能不能行,還要看看試行的效果……”
這種事,趙郢都是公開做的,原本就沒想着隱瞞誰。
事實上,在公佈這項要求之前,他已經專門寫信告訴了始皇帝。畢竟,這可是禁軍精銳,都是始皇帝的嫡系大軍,他就算是再得始皇帝的寵愛,沒有始皇帝的點頭,他哪裡敢做那些應承。
“若是可行呢?”
黃石老人聞言,擡起頭來,目光平靜而深邃地看着眼前的皇長孫。
“若是可行,便稟明陛下,試着推行天下——如今天下已定,我大秦雖然要保證足夠的威懾力,但也沒有一直養着幾百萬大軍的道理……”
說到這裡,趙郢臉上的神色都端正了幾分,很是誠懇地道。
“但我們不能一個簡單地解散遣返拉倒,我們總得爲這些曾經爲大秦浴血奮戰的忠勇之士,找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辦法……”
趙郢語氣頓了頓。
“而這就是我爲他們找的辦法——我相信他們的忠勇,也相信他們的能力,有他們深入到各縣鄉里,爲我大秦牧守地方,震懾宵小,豈不是一舉兩得……”
黃石老人沉默半晌,認真地點了點頭,真心實意地讚道。
“殿下此舉,簡直是神來之筆……”
趙郢聞言,不由笑着搖了搖頭。
“先生謬讚了,不過是爲國家社稷做考慮罷了……” 趙郢之所以忽然想起這個,主要還是上次與始皇帝書信往來時,聽始皇帝提起對隴西,上郡,九原,雲中,雁門,以及漁陽諸郡大軍的安置問題。
隨着河西平定,漠北三郡新立,這些郡已經失去了邊郡的地位,另一個問題就不可避免的提上了日程。
那就是鎮守在這些地方的數十萬大軍怎麼辦?
如何處置,已經成了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
除非越過西域,按照趙郢之前提供的大致地圖,向西繼續開邊,要麼就地解散。但始皇帝心裡很清楚,數十年的戰亂剛剛平息,民心思定,現在的大秦,真的很需要先穩一穩。
這才讓趙郢忽然想起,後世的那個舉措。
讓這羣對大秦最有感情,也最忠誠的人,深入到基層去,正好可以填補大秦對基層掌控不足的弊端。
結果就是,他給始皇帝回了這封書信的第十四天,他就收到了始皇帝的回信!
得到了始皇帝的肯定答覆。
雖然談興正濃,但黃石老人畢竟已經年近八十,加上又喝了些酒,天色黑下來不久,就帶着許負起身回自己的帳篷休息去了。
至於阿女,則很自覺地留下來,伺候趙郢休息。
一夜無話。
只聽得春雨如潮,有野鳥時鳴。
這一場忽如其來的春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一早,碧空如洗,到處都散發着草木的清香,極目遠望,山巒起伏,新綠喜人,如一副活潑靈動的潑墨山水畫。
在陽光的照射下,發着一層七彩的光暈。
“真是江山如畫啊——”
趙郢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感慨地環顧了四周一眼,便把思緒收回,看向正快步而來的張良。
“子房,情況怎麼樣,前方可影響車馬通行——”
“回殿下,道路有些溼滑,尤其是前方轉彎處,有一段陡坡,人馬過去問題不大,但那些輜重恐怕有些麻煩,一不小心就會出現傷亡……”
趙郢聞言,不由微微皺眉。
扭頭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點了點頭。
“那就再休整一晌,等下午路況好一些了,再行出發……”
他雖然力氣大,但此時情況並不緊急,也沒有一個人去搬運輜重的必要。
不過心中卻盤算着,等以後有了機會,一定要把官道修到天下各處。其實,自秦朝統一全國之後,就開始不斷的修路,但大多集中在北方。
除了要抵禦匈奴和東胡的時不時的入侵之外,最主要的因素還在於,南方本身的地勢特點。多山,多水,地勢崎嶇難行,給修建官道帶來了極大的困難。
別的不說,單單是爲了有效地控制在夜郎、滇等地設立的郡縣,派了常頾率人修築的“五尺道”,便不知道耗費了多少民力物力。
便看常頾開通的這條道路,雖寬僅五尺,但由於沿途山勢太險,鑿通的難度幾乎難以想象。畢竟,當時趙郢尚未發明炸藥,常頾只能採用“火焚水激”的原始方法。來開闢山道。
然而,讓他頗爲意外的是,天色不到中午,他們就迎來了一批不速之客。
一支約莫有百人左右的郡兵小隊,爲首的是一位身穿二五百主盔甲的中年漢子,以及一位郡丞打扮身材清瘦的年輕男子。
會稽郡來人!
“末將鞠撩、郡丞陳佔見過皇長孫殿下——”
爲首的兩個人把繮繩往馬背上一扔,非常利索地從馬背上跳下來,快步走到趙郢身前,衝着趙郢深施一禮。
“下官等奉郡守李由,郡尉將閭將軍之命,特來迎奉殿下入會稽——”
說完,從自己懷中拿出自己的印信,雙手捧着遞了過來。
錐古大步上前,伸手接過,遞給趙郢。
趙郢並沒有去驗看這位官員的印信,而是有些意外地打開他遞過來的書信,只是簡單地掃了一眼上面的筆跡,並笑着上前親手扶起鞠撩和的身形。
“鞠將軍,陳郡丞不必多禮,有勞兩位相迎,一路辛苦了——”
兩人這才直起身子,看着這位傳說中的皇長孫。
身高九尺開外,面容俊朗,英姿勃勃,明明站在那裡,整個人就宛若一座不可撼動的小山,卻又偏偏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溫和之感,帶着一股子讓人親近的氣場。
“下官等原本應該昨日就該早早趕到邊界迎候殿下的,可是途中遇到了一些突發事故,途徑的一處橋樑年久失修,被積水沖毀……”
說到這裡,兩人再次躬身請罪。
“還請殿下責罰……”
嚴格來講,兩人這已經屬於失期了。故而兩人,心中很是有些忐忑,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會是什麼下場。
趙郢見他們一個個神色惶恐,不由啞然失笑,伸手拉着他們的大手,笑容溫和地道。
“橋樑年久失修,又不是你們的罪過,你們何罪之有?再說,你們走這麼遠的路程,來到這裡接我,已經是十分辛苦,我又何忍心責罰——你們且起來吧……”
兩個人這才偷偷地鬆了一口氣,再看趙郢,眼中已經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感。
趙郢這次出巡江南,途徑數郡,雖然都受到了隆重的接待,但像會稽郡這樣,派人一直迎到郡縣的邊界線上,還屬於第一次。
這讓他都不由有些受寵若驚。
自家那位三叔,自不必說,一直關係親近,這一次,又是受到了他的親自邀請,派人來接,倒也不算意外,但郡守李由,卻真是給足了臉面,也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
畢竟,一郡郡守,那已經是名副其實的朝廷大員,更何況,這位還有一位身爲左相,對自己態度一直非常不明朗的老爹?
今日他能做出這等姿態,真的只能說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