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趙郢:我阿翁是迂,又不是蠢
始皇帝以扶蘇設局的事,趙郢自然隱隱猜到了幾分,畢竟,如今他手下的斥候在蓋聶、逍遙生和熊等人的精心調教之下,水平突飛猛進,早已經今非昔比。
無論偵查刺探,亦或者是作戰能力,都早已經不在黑冰臺校尉之下。
對於牽扯到自家老爹的行動,自然不可能全無所知,但他沒有想到始皇帝竟然對他毫不隱蔽,甚至連自己按照安排人手,隨行護送,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自己到底是小覷了這位老人的智慧!
但此事,他原本也沒打算瞞着始皇帝,故而,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
笑着地點了點頭,很是乖巧地回道。
“知道了,您老人家放心,絕不會讓阿翁出現任何問題。”
這一次,他雖然不知道長公子扶蘇爲何而來,但身爲兒子,無論扶蘇爲何而來,他都得首先保證這位便宜老爹的安全!
尤其是如今這種情況,更是如此。
一旦扶蘇在返回咸陽的途中,尤其是即將抵達咸陽的時候出了問題……
且不說朝廷臉面不臉面的問題,也無論是不是他這個當兒子的做出來的事,他都難逃天下洶洶物議,史家如椽巨筆。
但反過來講,若是扶蘇被人伏擊,他這個做兒子的,親自出手,把人給平安地帶了回來,對他來講,依然是一項極爲出彩的加分項。
對於朝野間,對他和扶蘇之間這對父子之間的種種揣測都是一個極爲有力的回擊。
父子爭位?
不!
父慈子孝!
這恐怕纔是這個老人真正的用意。
回到府上之後,他沒有猶豫,直接讓人叫來了蓋聶和熊。
“此次,你們兩人親自帶隊,一明一暗,即可前去二隊匯合,接應我阿翁一行。”
說到這裡,趙郢目光嚴肅看着兩人,強調道。
“若有暗中阻撓,不管是誰,一律殺無赦!此行,切記,不惜一切代價,務必保證我阿翁平安歸來!”
“諾!”
蓋聶和熊聞言,頓時心中一凜,轟然應諾。
趙郢微微拱手。
“兩位將軍保重!”
蓋聶和熊躬身還禮,大步而去,很快,一支玄甲黑騎,從長公子府呼嘯而出。此行,不用潛行,不用匿跡,而是要以堂皇之勢,迎回大秦長公子!
……
章臺宮。
“啓稟陛下,皇長孫已經派出一明一暗,兩支隊伍,前去接應長公子——”
說到這裡,黑語氣稍微頓了頓,補充道。
“其中,有一支,是殿下手中最爲看重的影衛……”
始皇帝聞言,臉上不由微微坐直了身子,有些好奇地問道。
“你是說,這一次,郢兒派出了他手下的那支影衛?你告訴朕,他手下這支影衛,真實水平到底能達到什麼程度——這兩年來,他這一支影衛,可是砸進去了不少資源……”
黑沉吟了片刻,這才斟酌着言辭道。
“具體達到了什麼程度,不好說,不過據臣估計,其能力恐怕已經不在黑冰臺這些精銳校尉之下……”
始皇帝聞言,不由眉梢微挑,露出一絲詫異之色。
“不在黑冰臺精銳校尉之下?這纔多少時日?”
黑冰臺本身就是自大秦軍中的選拔出來的精銳,無不以一當十,他雖然對自家大孫子手下這一支被特意冠名影衛的斥候有所期待,但也沒有想到這支隊伍,竟然不知不覺間成長到了這種地步。
黑認真地道。
“陛下,皇長孫殿下這一支精銳,大都出身於孟西白三氏,部分選拔自軍中精銳,從小就打熬筋骨,練習騎射,有着極爲厚實的底子。身邊又有蓋聶這等天下一等一的刺客,親自教習劍術與刺殺潛行之道,早已經非尋常斥候可比……”
“更何況,這些人,不僅跟着皇長孫殿下橫掃漠北,平定河西,都是在沙場上見過血的軍中悍卒,而且又跟着皇長孫殿下通習兵法,練習陣戰之術……”
說到這裡,黑的語氣微微一頓。
“陛下,臣手下黑冰臺的那些校尉,在單兵作戰上,或許還有一戰之力,但若是兩軍遇到,臣恐怕他們十有八九,不是對手……”
始皇帝微微點了點頭,眼角微不可查地露出一絲笑意。
“這孩子,倒是捨得下本錢……”
黑也笑,垂着手,臉上全是舒展的笑意。
“殿下,向來是個重感情的,就連十八公子他都捨不得下狠手,更何況長公子是他阿翁,自然精銳盡出……”
始皇帝聞言,微微搖了搖頭,發出了一聲微不可查的嘆息聲。
不知道是高興,還是不滿。
但緊鎖的眉宇卻不知不覺舒展開了幾分。
固然天家無情,上位者都希望自家的孩子能殺伐果斷,不因私廢公,可又有哪一位上位者,不希望自己家的孩子,能相安無事,兄友弟恭,父慈子孝?
……
蓋聶的這次出行,並沒有遮掩聲勢,故而,幾乎是他們出動的第一時間,就全城轟動了,身在四公子府上的易先生,自然也第一時間就得知了這一消息。
易先生有些難看。
看着前來稟報的中年男子,沉聲問道。
“這一次,出去多少人?”
“大約有三百餘人,沒有遮攔,直接從西門大張旗鼓地離開,帶隊的疑似傳說中的頂級劍客蓋聶!”
說到這裡,中年男子眼中不由閃過一絲陰霾。
“而且,消息已經傳開了,如今咸陽城中,都已經知道,皇長孫殿下已經派出手下最精銳的護衛,前去迎接護送長公子扶蘇回咸陽……”
易先生:……
中年男子等了一會兒,沒等到易先生的下一步指示,忍不住再次請示道。
“易先生,我們下一步怎麼辦,要不加派人手,趕在他們抵達之前……”
易先生苦笑道。
“我們加派人手,又能如何?現在這種局勢,我們就算是能成功地把那位長公子斬殺在咸陽城外,也已經無用了,說不準那位宮裡的還要感謝我們替他解決了一項難題……”
說到這裡,易先生有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通知下去,讓手下的兄弟,撤回來吧……”
中年男子:……
所以,我們這一次摺進去那麼多兄弟,就是白玩?
易先生看出了中年男子心中的不滿,不由眉頭微蹙,但終究還是耐着性子多解釋了一句。
“斬殺扶蘇,原本就是隨手爲之的事,能成,自然皆大歡喜,不能成,也不必強求,畢竟,有了這段時間的緩衝,我們的人,都已經佈置到位了,行動大概也就在這一兩日之間了……”
說到這裡,易先生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意。
“伱說,長公子若是前腳進城,後腳就傳來各地兵變聲援長公子的聲音,始皇帝和那位皇長孫會怎麼想,又會如何選擇……”
中年男子臉色終於好看了許多,衝着易先生深施一禮。
“高!先生果然不愧是當世大才!”
易先生微微搖了頭。
“所謂策略,左右不過人心人性罷了,只要世事洞悉,因勢利導,便可以無往而不利……”
說到這裡,他臉上浮現出一絲玩味的神色。
“這一次,我們與其說是陰謀,不如說是陽謀,我很想知道,這兩對父子,會如何選擇——尤其是那位素來以仁厚著稱的長公子會如何選擇……”
中年男子也瞬間明白了易先生的意思,眼中露出一絲玩味的神色。
……
始皇帝三十七年,三月二十七日。 晴。
碧空如洗,洛水如帶,在華山之下調了個頭,就縈繞而過,匯入黃河,汩汩滔滔地直奔函谷關而去了。
進入陽春三月,綿延高聳,奇峰競秀的華山,越發蔥蘢翠綠,風景如畫,但無論是蓋聶,還是熊,都沒有心情欣賞這個。
因爲,他們已經得到了確切的消息,扶蘇在離開上郡之後,很快就已經主動偏離了主道。
這顯然給他們此行的任務,帶來極大的變數。
故而,一出咸陽,整個隊伍就分成十餘個小隊撒了出去。沿着所有可能經過的途徑,前去搜尋扶蘇一行的蹤跡。
好在有前期暗中隨行保護的人手,時不時能傳回來點消息,讓他們不至於完全無跡可尋。兩日之後,終於在洛水河畔的一處小路上,成功地找到了長公子扶蘇一行的蹤跡。
“快走!”
蓋聶和熊不由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只要能成功地與長公子匯合,這任務就幾乎等同於完成了一半。
扶蘇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決定,會給蓋聶和熊的迎接,造成困擾,連番受到阻撓之後,扶蘇雖然沒有直面兩隊人馬的暗中角力,但也認識到了問題不對,索性,帶領衆人偏離了主路,一路跋山涉水,趕往咸陽。
事實證明,這一手,開始是成功的。
雖然道路難走了些,偶爾還能遇到些不開眼的山匪,但起碼意外沒那頻繁了。
至少,能讓他直觀感覺到的意外,沒那麼頻繁了。
好在,一路上雖然辛苦了點,倒也沒遇到太大的危險,無非就是車子壞了,道路譭棄了,又或者是野外迷路,還被人指錯了方向,多走個十里八里的路。
一直到咸陽在望。
才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因爲,從昨天夜裡開始,一直到今天,截止到剛纔,已經足足有七八支哨探,先後盯上了他們這一行人。
“公子,前途莫測,道阻且長,不若——回返吧……”
看着身邊眉頭緊鎖的老管事郯,扶蘇知道這個打小就跟在自己身邊的老管事到底在擔心什麼,溫和地笑了笑。
“我相信陛下,我也相信郢兒!”
說話間,眉宇間有一種亮晶晶的神采。
老管事郯默然躬身退下,徑直去安排沿途警戒了。
這種事,他區區一個臣子,剛纔提及,已經稍稍有些犯忌諱,自然不能再深談,既然長公子決意返回咸陽,那便返回咸陽!
有死而已!
“報,郯管事,前方有一隊人馬,自稱是皇長孫殿下麾下影衛,奉殿下之命,特來恭迎長公子返回咸陽……”
郯管事聞言,頓時精神一震,一邊示意加強戒備,一邊勒着繮繩,迎了上去。
“來者何人——”
看着勒馬而出的中年管事,蓋聶和熊這才排衆而出。
“皇長孫殿下麾下總教官蓋聶,校尉熊,特來迎候長公子回咸陽,敢問長公子現在何處……”
說着,不用對方催促,蓋聶和熊就掏出自己身上的印象,示意身邊的手下給送了過去。
仔細地查看過蓋聶手中的印信,反覆確認無誤之後,郯管事這才偷偷鬆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歡喜的神色。
“有勞兩位將軍!”
神色恭敬地衝着蓋聶和熊拱手道。
“公子正在後面,兩位將軍請隨我來……”
聽聞自家兒子親自派人前來迎接自己,扶蘇臉上不由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從馬背上跳下來,很是友好地衝着蓋聶和熊微微拱手致意。
“有勞兩位將軍,一路辛苦了——”
直到這個時候,一路上神經緊繃的蓋聶和熊,才微微鬆了一口氣,神色鄭重地衝着長公子扶蘇深施一禮。
“見過長公子,末將奉皇長孫殿下之命,特來恭迎長公子回咸陽!”
直到此刻,扶蘇一行人才不由徹底鬆了一口氣。
尤其是郯,下意識地回望了一眼溫潤如玉的長公子,神色間有些掩飾不住的欣喜。無論此行結果如何,至少公子看最看重的東西,還在。
然而,就在他們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以爲事情已經過去了的時候,因爲長公子扶蘇,擅自返回咸陽,而引來的波瀾卻剛剛興起。
……
咸陽城外,數騎狂飆,直入咸陽。
“啓稟殿下,上郡急報,被安置在上郡的匈奴降兵,忽然聚集鬧事,說是聲援長公子回咸陽,請陛下冊立長公子爲太子,以正人倫——”
正在處理朝政的趙郢,手下不由微微一滯,猛然擡起頭來。
原來在這裡等着!
他沉吟片刻,當即收起手中的奏報,快步往後殿走去。
後殿。
始皇帝正微眯着雙眼,一臉愜意地曬着太陽,見趙郢急匆匆走進來,不由眉梢微挑,露出一絲笑意。
“怎麼親自過來了——可是跟你阿翁有關……”
說着兩手扶着扶手,徑直從躺椅上坐起身來。
“大父英明,料事如神!”
趙郢笑了笑,把手中的奏報遞過去。
“大父,您看看這個……”
始皇帝隨手接過奏報,只是掃了一眼,便不由輕嗤一聲,把奏報遞給了一旁伺候着的黑總管。
“技止於此?什麼時候這麼一羣蠻子懂得什麼人倫綱常了——你去查一查,看看是誰負責的這一塊,連個人都看不住,要他們做什麼用……”
始皇帝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然而,大殿內,所有人卻都不由心中一凜,知道,隨着陛下這一聲令下,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人頭落地。
黑默默地看了一眼趙郢,沒有說話,抱着奏疏,神色恭敬地躬身一禮,然後大步而去。
這種事,最是敏感。
哪怕是他在始皇帝身邊伺候了數十年,也不敢妄自揣度始皇帝與眼前這位皇長孫的心思。
“郢兒,你怎麼看……”
始皇帝眸色深邃,平靜無波。
趙郢神色輕鬆地笑了笑。
“大父,這有什麼好看的,無外乎跳樑小醜,挑撥離間罷了——我家阿翁,性子或許是迂了點,但又不是蠢,豈會中了他們這些小人的區區詭計……”
始皇帝不說話,就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破顏一笑,伸出手掌,輕輕地拍了拍趙郢的肩膀。
“好孩子,大父終究是沒有看錯你!”
趙郢笑道。
“大父英明!”
始皇帝聞言,不由哈哈大笑。
良久,這有些氣短地停了下來,神色認真地道。
“這一次,是個好機會,切記不要心慈手軟——”
趙郢聞先是重重地點了點頭,但旋即又有些遲疑,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咸陽城中某處府邸的方向。
身體狀況稍微好了一點,竟然出汗了,好幾天一點汗都不出了,渾身緊,頭髮脹,人都是木呆呆的,吃藥也不管用。不知道大夫用的藥對不對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