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與民爭利,你說的是什麼民?

如今,聽到少府史祿站出來,說要把石炭礦藏收歸朝廷,實行官營,頓時就跟被踩到尾巴的貓似的。

當即就有一個鬚髮花白的老年御史蹦出來,差點把手指頭戳到史祿的腦門上。

“豎子,安敢言這等禍國殃民,敗壞朝廷名聲之策,你莫不是要害皇太孫和朝廷於不義乎?”

史祿預料到今天會有一場脣槍舌劍,但沒想到這老傢伙會這麼激動,當即下意識地往後微微退讓了半步。

這才眉頭微蹙,扭頭看向來人。

侍御史鍾扶余!

始皇帝當初從趙國返回,勢單力薄,當時堅決地站出來支持始皇帝繼承秦國王位的人中,就有他一個。

也算是朝中老人。

史祿雖然心中不快,卻也不敢失禮,微微拱手道。

“鍾御史,此乃朝廷言事之所,原本就可以各抒己見,暢所欲言,本官爲國進言,皇太孫殿下尚未說話,你爲何口出惡言……”

鍾扶余聞言,這才轉身,神色嚴肅地衝着趙郢深施一禮。

“殿下恕罪,老臣一時情急,君前失禮,自當領罪。不過老臣嘗聽聞,爲國理政,藏富於民,則國富足,藏富於國,國乃滅亡。少府史祿,身爲陛下少府,朝廷重臣,不知爲陛下用心理財,卻妄動收斂民財的心思,試圖蠱惑殿下,與民爭利,實在是國之大賊,還請殿下明察……”

趙郢面目光平靜地環顧左右。

“關於史少府剛纔的提議,以及鍾侍御史的說法,諸君怎麼看……”

“殿下,臣以爲,鍾侍御史乃是老城謀國之言,把石炭收歸朝廷,看似暫時充盈了國庫,其實卻是與民爭利,民心不穩,則社稷不安,非長久之計,還請殿下三思……”

趙郢話音剛落,就有一箇中年男子,站出來沉聲附和道。

趙郢認識。

太倉令穀梁!

看到此人站出來,趙郢心中不由一凜,跟鍾扶余這個侍御史不同,穀梁這個太倉令,掌管着大秦國庫中糧食的貯存,雖然沒有位列九卿,但是手中權柄極重,乃是舉足輕重的大臣。

穀梁說話的份量很重。

有鍾扶余和穀梁站臺,不少人心中頓時就有了底氣,紛紛站出來,反對史祿的提議,有激進的,甚至已經開始喝罵少府史祿爲國賊。

趙郢不動聲色地掃過衆人,發現出來反對者,幾乎遍佈朝中各衙門。

有如鍾扶余一般,從關中就開設追隨始皇帝打天下的朝中老臣,也有這幾年才新晉崛起的朝中新貴,甚至就連皇室中,都有幾位。

看着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討伐自己的大軍,哪怕史祿早已經暗中與趙郢通過聲氣,依然忍不住額頭見汗。

他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端坐在大殿上的皇太孫。

卻見皇太孫面色如常,目光平靜,沒有任何的改變,不由心中莫名就有了些底氣,毫不退讓地看着不斷跳出來攻擊自己的朝臣。

就在此時,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沉穩清亮的聲音。

“啓稟殿下,關於史少府提議石炭官營之事,微臣有一處不明,想向剛纔進言的諸君請教,還請殿下允許……”

史祿不由扭頭一看,卻見有一人排衆而出,走到大殿中,衝着趙郢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

正是在朝中極爲低調,做事也最爲穩妥,深受始皇帝重視的新任內閣輔臣曹參。

不由心中一動。

其餘人,看到曹參站出來,也不由心中一凜,知道重頭戲恐怕要到了。

畢竟,身爲備受人關注的內閣輔臣,曹參的出身,早已經不是秘密。這是皇太孫尚在潛邸中時候的班底。

曾經跟隨皇太孫北征大漠,橫掃河西,其後,又被皇太孫派往大漠,曾跟隨前鎮北大將軍項羽,追亡逐北,一舉滅掉了肆虐邊疆百餘年的匈奴。

可謂戰功赫赫!

故而,雖然入朝時日尚短,但資歷卻足以傲視朝中大部分朝臣。

最關鍵的是,大家都明白,這位是皇太孫的心腹班底。

果然,曹參站出來後,皇太孫的臉色都和緩了幾分,很是溫和地笑着點了點頭。

“曹愛卿,儘管直言。朝廷之上,本就是羣策羣力,共商國事之地,你有困惑不解之處,想要向諸位卿家請教,孤自然沒有不可的道理……”

曹參深施一禮。

然後,這才轉過身,目光平靜地看向已經坐回自己座位的鐘扶余和穀梁二人。

“下官適才聽聞諸君所言,之所以堅決反對史少府,是因爲史少府之言,有與民爭利之嫌,我想問的是,在諸君心中,這民,到底是什麼樣的民,這利又是什麼人的利……”

“民自然是我大秦敦厚守法之民,利自然是我大秦士人名正言順之利……”

鍾扶余目光平靜地看着曹參。

曹參笑了笑,目光依然平靜如初。

“敢問,鍾侍御史,若是石炭不收歸朝廷所有,我大秦石炭礦藏自利,又有幾許能爲朝廷所用,又有幾許能造福於天下黔首?”

說到這裡,曹參這才轉過身,衝着趙郢深施一禮。

“臣唯恐,天下石炭礦產,會盡數落於各地豪門世家之手,所謂藏富於民,不過是藏於地方世家高門,豪富之家,又或者是六國餘孽之手罷了,尋常黔首,欲求一地而尚不可得,安有經營謀取石炭礦藏的機會……”

說到這裡,他環顧衆人。

“諸君,皆老成謀國之輩,當知,我大秦根基何在,豈能以此民,而代彼民?”

說完深施一禮,退到一旁。

趙郢不動聲色,環顧左右,不等他發問,卓易就搶先一步。離席而出,躬身道。

“臣聽聞,聖明的君主,一定會愛護他的百姓,推行的政策,一定會造福他的子民。史少府的提議,若能施行,則我大秦必然府庫充盈,府庫充盈,則君上無錢糧匱乏之虞,諸君無錢財短缺之憂,邊關將士,可以按時得到他應該有的補給,天下遭受災禍的百姓,可以得到充足的賑濟,我大秦的馳道,會遍佈天下各地,我大秦的水利設施,也可以抵達每處田間地頭……”

說到這裡,卓易道。

“富數人,還是富天下,還請殿下與諸君三思……”

趙郢聞言,看着眼前這位被自己特意選入內閣的年輕人,臉上不由露出一絲讚許的神色。卓易話音剛落,徐志當即起身附和。

李忱不做痕跡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老師,見李斯臉色平靜,看不出任何的喜怒,這才離席而起,衝着趙郢深施一禮道。

“石炭不僅可以供給百姓燒火取暖,如今更是朝廷冶煉鋼鐵,打造兵器的利器,原本就屬於冶鐵作坊不可分割的一部,從這層意義上講,按照大秦律,它原本就應該是鹽鐵專營中的一部分,今日所謂收歸朝廷,也不過是再次重申一次這個原則罷了,又有什麼可爭議的呢……”

趙郢聞言,不由深深地看了一眼這位法家的弟子,忍不住點頭讚道。

“善!李卿之言,深得我心!”

說到這裡,趙郢不做痕跡地掃了一眼李斯、馮去疾和蒙毅等人。 李斯心中默默地嘆了一口氣,率先站起身來。

“石炭歸屬朝廷專營,本來就屬於我大秦律法上面的內容,法不可輕改,律不可輕移,是故,臣以爲,史少府之言,可行。”

“臣附議——”

微眯着眼睛,一直在那裡袖着手,好似毫無主見的右相馮去疾,看上去就跟平常一般,再次起身應和。

但李斯卻知道,這一次的應和,與以往不同。

這個老狐狸,已經不再是那個朝堂上,只會看着自己眼色的應聲蟲。

隨即,蒙毅、內史騰,也紛紛起身表態。

大家心裡都很明白,如今殿下自己的班底都已經出來站臺,意味着皇太孫已經心意已決,這件事已經沒有了挽回的餘地。

趙郢見狀,眼中不由閃過一絲滿意之色。

不過,此事也給了他一個提醒,那就是必須儘快把自己的班底調回咸陽。這一次,若非李斯主動站出來背書,恐怕這件事,未必能如此順利。

但,把誰調回來呢?

趙郢腦海中不由閃過幾個人的影子。

……

河西郡。

陳平坐在自己的大廳裡,親自接見剛剛從安西郡歸來的張蒼和姬伯常。兩個人到河西之後,幾乎成了大秦事業的一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

章邯帶兵入焉耆,他們倆就坐鎮敦煌,章邯帶兵回來,他們就又奉命進入西域,幫助劉邦修築馳道。

西域的馳道修建的如此順暢,背後離不開張蒼的運籌帷幄,和姬伯常在一旁的用心協助。

此番,西域馳道的主體工程,已經全部完成,兩個人這才從龜茲縣趕回來向陳平復命。

從三人几案上煮的茶葉可以看出,三人顯然已經交流了許久。

“……什麼,你們說,鎮遠大將軍有對大宛用兵之意——”

聽到這個消息,陳平不由吃驚地看向張蒼。

張蒼點了點頭。

“雖然鎮遠將軍沒有明說,但他這段時間,一直在不動聲色地積蓄糧草牛羊,又暗中私藏了許多用來修建馳道的火藥,又以郡中演武會獵的名義,匯聚郡中精兵,陳設在阿賴山下……”

說到這裡,張蒼費力地挪動了一下自己有些癡肥的身子。

在西域這段時間,他整個人倒是曬得黑了許多,不再像原來一般,一個大男人,白胖的如一大團白麪糰子。

“這不符合那位鎮遠將軍的脾性,故而,下官猜測,鎮遠將軍,恐怕不日之間,就會向大宛國用兵……”

陳平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他並不懷疑張蒼的判斷,跟張蒼接觸已經非是一日,自然深知這位看上去有幾分癡肥的白胖子,到底有着怎樣的眼光和智慧。

毫不客氣的講,這是一位,即便是把河西郡交給他,都可能有些屈才的人物。

陳平走到客廳旁邊陳設的那處立體地圖前。

如今河西與西域已經徹底打通,故而,這幅出自江山社稷司的沙盤,經過他這兩年的不斷擴充補充,已經與實際的地貌特點極爲貼近。

對西域以西的地貌,也已經不像之前,全靠猜測。

“鎮遠將軍,這是看上了他們的馬場?”

陳平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但他旋即就有些訝異於自己的這個大膽的猜想。

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那位終日只會渾水摸魚,胸無大志的劉季?

因爲他赫然發現,一旦劉季順利拿下大宛,不僅將會獲得大量優質的戰馬資源,而且會就此徹底打通了西域通往西方的大門,將再不必受到河西郡的掣肘。

儼然有了幾分進可攻,退可守的意思。

他趕緊把這個念頭拋開……

若有所思地看向張蒼道。

“你說,鎮遠將軍,一直在偷偷的囤積火藥……”

張蒼點了點頭。

“下官精通數術之道,修建所需物質的多寡,我一清二楚。那位劉將軍雖然每次都做得極爲隱秘,但下官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說到這裡,他竟然就端着茶盞,當場複述起了整個西域修建馳道所經受的一切火藥數目。

陳平:……

是真的被張蒼給震了一把。

過目不忘!

這是他除了皇太孫之外,見到的第二個可以過目不忘的奇人。反倒是姬伯常表現的極爲淡定,對張蒼無意間表現出來的這份才智,毫無新鮮感。

“……故而,綜上所述,鎮遠將軍手中至少保存有三百二十七包火藥……”

說到這裡,張蒼笑了笑,語氣溫和地道。

“這些炸藥,雖然不足以修通大宛與西域之間的通道,但已經足以震懾宵小……”

陳平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

……

“……我們最好再找一個會帶兵的……”

山坡上,劉邦看着已經亂哄哄地在山腳下駐紮下來的各縣人馬,不由眉頭微蹙。一旁的盧綰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

“大哥,這有什麼好找的,我們不是還偷偷藏起來一些火藥,你就交給我,保證給您辦得妥妥帖帖的,讓您挑不出半點毛病——何必再讓外人,分了我們的功勞……”

劉邦沒好氣地喝罵道。

“你這才當了幾天的兵,就忘了自己幾斤幾兩,你忘了我們怎麼在泗水混的了,不跟弟兄們分潤好處,誰給我們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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