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之上,觥籌交錯,年輕貌美的侍女,踩着歡快的鼓點,在那裡載歌載舞,氣氛歡樂非常。然而,就在此時,卻聽得有人一聲驚呼。
“快看,狼煙!”
“狼煙?”
所有人不由一怔,就連精心準備了許久的絳闍都不由詫異地張大了嘴巴。
大宛國三面環山,易守難攻,已經足足有近百年,未曾發生過大的戰亂。
更何況,那烽火傳來的方向,乃是大宛國的都城。
毋裡又驚又急,環顧左右,急聲道。
“怎麼回事……”
但問題是,他手下這些大臣也一個個又驚又慌啊。
家人老小,這些年苦心經營的家底,可都在貳師城呢。
“大王,貳師城附近,並未聽聞有大股流寇,周邊幾個小國,與我們實力相差懸殊,每年都會乖乖地前來向大王進貢,俯首稱臣,根本不可能有膽子來主動攻打我們……”
國相祿多贊蹙着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大秦雖然實力強大,但阿賴山地勢險要,交通不便,大軍根本難以通行——”
說到這裡,他忽然心中一動,猛地轉過身來。
“莫不是大……”
此時,毋裡顯然也想到了什麼,忽然臉色一變,起身就走。
“傳我命令,速回貳師城——”
然而,他們剛走了幾步,就不得不神色愕然地停下了腳步。臉上的神情也由原本的惶恐不安,逐漸變成了忿怒,甚至隱隱有一絲驚慌。
因爲,他們赫然發現,剛剛還對他們謙卑有加,畢恭畢敬,絲毫不被他們看到眼裡的那位喪家之犬,只配替他們放牧牛馬的絳闍,竟然毫不避讓地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大膽!”
“放肆!”
“你敢!”
……
一衆人,紛紛憤怒地大聲呵責,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掩飾住他們此刻心中的慌亂,因爲此時,他們已經看到了四下裡,逐漸聚攏過來的士兵,一個個手執強弓,隱隱地對準了他們。
只需絳闍一聲令下,他們這些人今天就得全部留在這裡。
現在發動,雖然比自己的計劃找了一些,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若神助,貳師城那邊恰好也出了問題。
他要是再不懂得抓住機會,那就真的是傻了!
不管貳師城那邊到底出現了什麼變故,自己這邊都必須先把局勢控制在自己手中。
“絳闍將軍,你擋住大王去路,意欲何爲……”
國相祿多贊雖然心中極度憤怒,但還是不得不勉強壓抑着心中的怒意,因爲,他發現外面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大王帶過來的那三千護衛,依然沒有絲毫的動靜。
他的一顆心,開始逐漸下沉。
絳看着祿多贊,已經逐漸按向腰間彎刀的大手,不由哂然而笑。
“國相,我聽聞你不僅足智多謀,昔日還曾是大宛國的第一勇士,不過,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自誤……”
說着,絳闍目光平直地環顧衆人,對衆人憤怒的目光,就跟沒看到一般,他淡淡地道。
“今日,我不想殺人,但我也不介意殺人,諸位最好還是不要試圖惹怒我……”
說完,緩緩後退,看着衆人,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身後,瞬間無數寒光閃爍的箭矢,對準了衆人。
毋裡又是驚恐,又是憤怒,他死死地盯着不遠處的絳闍。
“絳闍,你到底想幹什麼,你不要忘了,是本王當初收留了你,還給了你一個棲身之地,你莫非就要這樣來報道我……”
絳闍看着又驚又怒的毋裡,神色沒有任何變化。
“說什麼收留不收留,還不是你看上了我攜帶的那些金銀財貨,若不然,你會讓我留下?”
說到這裡,絳闍以手撫胸,微微躬身。
“不過,雖然如此,我依然願意感謝你當初的好意,若是你願意把王位禪讓給我,我可以留你一個全屍,並保全你的子嗣……”
圖窮匕見。
聽到絳闍這大逆不道的話,毋裡不由勃然大怒,祿多贊等一衆大臣,一顆心也不由沉入谷底,知道自己這些人,從頭到尾已經落入了別人的算計,那個什麼祥瑞,根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想到這裡,祿多贊不由目光一凝,手已經緊緊地握住了腰間的彎刀,心中已經在暗自度量一擊必殺的可能。
如今這局面,唯有控制住,或者是瞬間擊殺絳闍,纔有一絲破局的可能。到時候,就可以退居大殿之內,等待可能到來的援軍。
就在他準備冒險出手的那一瞬間,絳闍看着他,不由笑了笑。
“祿多贊,我要是你,就不會自尋死路……”
說到這裡,他笑了笑。
“你莫忘了,你家中可不僅僅是你自己,想想你那年邁蒼蒼的父母吧,想想你那還在襁褓之中的幼子,還有你那位豐腴嫵媚的嬌妻——國相,你也不想她知道你愚蠢到這種地步吧……”
祿多贊聞言,不由動作一滯,緩緩鬆開了自己握着彎刀的大手。
如今,狼煙傳來,說準大王子那邊,已經發動了政變,成功地控制住了貳師城那邊的局勢,自己的家人,極可能已經完全落入了對方的手中……
沒辦法,時間太趕巧了。
貳師城那邊的變故,跟貴山城這邊就跟早就商量好似的,那邊狼煙一起,絳闍這邊就發難了。
眼看着祿多贊也開始沉默下來,所有人頓時沒了主心骨,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悄無聲息地往後退了一步。
毋裡愕然回首,赫然發現,自己身邊,已經是一片空地……
“你們……”
毋裡不由身子一晃,險些當場噴出一口老血。
這些往日裡每天圍在自己身邊大表忠心的狗東西,事到臨頭,躲得一個比一個快,反倒是身邊幾個往日裡沒怎麼關注過的侍衛,只是稍微猶豫了一下,就又堅定地護持在了自己身前。
此時,他顧不得感動,目光慌亂地看着眼前神色戲謔的絳闍。 “本王,本王願意封你爲王,與你劃河而治——那個逆子能給你的,本王都可以給你……”
此時此刻,他腦子裡已經全是那位被自己廢棄的長子,與這位落魄王子相互勾結,企圖篡奪自己王位的陰謀算計了。
絳闍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然後目光便瞥過他,落到祿多贊等人身上。
“我許諾,諸位助我順利接掌大宛國之後,諸位的官職一如既往,諸位的家人,也會安然無恙——”
說到這裡,他面色一冷,淡淡地道。
“現在,到了你們讓我看到誠意的時候了……”
毋裡還沒想明白絳闍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忽然就覺得背後有如被蜜蜂猛地蟄了一下似的,瞬間一疼,隨後,冰涼涼的感覺便如潮水般襲來。
他神情驚愕地扭過頭來,就看到了剛剛還讓自己有些感動的那位侍衛,臉上濺着的鮮血,殷紅一片,有如阿賴山上,那一大片一大片渲染開來的梅花。
“你……”
他話沒說完,就覺得身後又是一涼,再回頭,就看到了國相祿多贊那帶着一絲歉然的眼神。
“王上,抱歉了……”
毋裡:……
他想罵幾句,但是一張嘴,大口的濃血便不受控制的從嘴中噴涌而出,只能發出幾個含糊不清的詞彙。
但這都不重要了,因爲他即將倒向的瞬間,他看到了許多他昔日喜愛的臣子,都衝着他舉起了冷冰冰的彎刀。
是日。
大宛國前國王毋裡,被手下大臣亂刃砍死,整個人被剁得稀爛,已經看不出人的樣子。就連絳闍想要給他安葬,也只能令人用簡單地把那些碎肉收攏起來,裝到一個罈子裡,湊着埋了。
自此,手刃了自家大王的大宛國大臣,已經退無可退,不得不對已經控制住了局勢的絳闍宣誓效忠。
人心就很奇怪。
投降的時候,有的多麼不情願,對昔日同袍下手的時候就有多麼狠辣。
在這羣帶路黨爭先恐後的帶路下,絳闍以遠超自己預期的速度,快速當接掌着大宛國各地的統治。
同時,消息也以驚人的速度,快速傳開。
故而,留守貳師城的庫裡南祿,沒有等到大宛國國王毋裡,帶着大軍回援的消息,反而等來了自家大王忽然惡疾,在貴山城暴斃,臨終之前,傳位於絳闍的消息。
庫裡南祿:……
“大王好端端的,怎麼說暴斃就暴斃了——”
庫裡南祿眼睛都紅了,他上前一把抓住信使的衣襟,聲色俱厲。
“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人暗中設計,害死了大王,大王還有兒子,就算是大王子已經被廢,還有二王子和三王子,就算是暴斃,也絕不可能把王位傳給一個跟他毫不相干的外人……”
那信使險些被庫裡南祿當場搖散了身子。
“對不起,將軍,小人不知道——”
庫裡南祿這纔有氣無力地放開前來通傳消息的信使,他知道,大王之死,定然有蹊蹺,但那又如何?
如今,包括國相在內,除了極個別的幾個人之外,絕大部分人都已經投降了那位流落到此地的龜茲王子。
大宛國的天,變了!
他必須儘快做出選擇。
猶豫了片刻,庫裡南祿最終還是頹然地放開了前來通傳消息的信使。他心裡也清楚,就算是大王之死有蹊蹺,也不是這等小人物所能知道的。
“快去請三位王子過來,就說大王有急令召見……”
不一會。
三位王子就前後腳地趕來,最後一個趕到的,正是被毋裡臨死之前還念念不完的大王子毋契。此時,他皮甲破裂,神色疲憊,黢黑的胖臉上還帶着尚未擦拭乾淨的血跡。
這幾日,秦軍攻勢很緊,一日數十戰,對貳師城發動了極爲猛烈的攻擊。爲留守貳師城,他這幾日,一直帶着人,冒着矢石,親臨一線,牢牢地守在貳師城城頭。
若不是庫裡南祿確實指揮有方,若不是他親自帶隊殺敵,極大地激勵了城中軍民的士氣,恐怕貳師城早已經被秦人攻破了。
但即便是如此,也守得極爲艱難,有幾次,秦人的軍隊,都已經攻上了城頭,又被他帶着人,強行衝了下去,但是他心裡清楚,若是自家父王再不帶人回來,貳師城被人攻破那是早晚的事,甚至也就這一兩天的事了。
沒辦法,跟他們相比,秦人的裝備實在是太精良了!
清一色的皮甲,清一色的青銅長劍,就連手上的弓弩,都比自己這邊射得遠,就算是他們佔據着守城的優勢,都被壓制地擡不起頭來。
反觀自己這邊的箭矢,除非射中秦人的要害,否則連防都難破。
只能靠着人多去填!
極度的疲憊,加上大量的傷亡,即便是有他這位王子身先士卒,城中的士氣還是不受控制地一路下滑,若不是還有自家父王即將帶兵回援的念想,毋契覺得,貳師城早就守不住了。
“庫裡南祿將軍,不知道這個時候,喚我們來有何要事……”
毋契大步走進大廳之後,便徑直找了個位子坐下,自顧自地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涼茶,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下,這才舉起滿是血漬的袖子,擦了一把嘴邊淋下的茶水,把目光投向城中主將庫裡南祿。
自始至終都沒有瞥自家那兩位兄弟一眼。
毋欽和毋廖同樣也不去看自家這個大哥一眼,甚至還有些嫌棄地微微往後挪了挪身子,這幾日,毋契幾乎沒下過城頭。
整個人,幾乎快被汗味和血腥味浸入味了!
庫裡南祿看了一眼這位已經被廢棄多年的大王子,不由嘆了一口氣,有些沉重地取出剛纔的信件,遞了過去。
這是大宛國新國王絳闍讓信使給他這位貳師城的守城主將送來的命令。
讓他即刻派人護送前國王毋裡的三個王子,以及所有家眷,前往貴山城,爲毋裡送喪!
“父王死了……”
毋契不由失聲驚呼,手中的書信,差點掉到地上。
剛纔神色之間,還有些不耐的毋欽和毋廖,頓時臉色大變。
“你說什麼,父王好端端的怎麼可能會死,毋契,你竟然敢詛咒父王……”
毋欽話沒說完,就說不下去了,因爲他看到了貳師城主將庫裡南祿那冷冰冰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家大哥遞過來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