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闍看着主動請纓的祿多贊,以及身邊一衆眼巴巴等着自己做決定的大宛國大臣,微一沉吟,心中便有了決定。
“善!就依國相之言!”
國相祿多贊,本身就是大宛國第一勇士,由將而相,是個知兵事的,得到絳闍的允許之後,當即挑選了數千精兵,做好了晚上偷襲秦軍的準備。
遠遠地看着祿多贊在不遠處親自巡視精兵,鼓勵士氣,做着戰前最後準備。
白彌不由目光閃動,有些不解地看向絳闍。
“大王,爲何不告訴他們,秦軍手握神雷,又裝備精力,不可力敵,這些可都是我們好不容易纔聚攏起來的力量,若是平白折損在這裡,就太可惜……”
絳闍掃了一眼這個從龜茲國追隨過來的好友,很是耐心地道。
“貳師城是他們的根本,他們的血脈親人,家族基業都在裡面,如今他們每一個人,都急切地想要殺回貳師城,這個時候,誰若是勸他們放棄貳師城,就無異於是他們的敵人——”
說到這裡,絳闍目光閃動了一下。
“有些事,不讓他們自己親自去栽個跟頭,是跟他們講不清楚的……”
白彌瞬間明悟。
只是再看向那位有大宛國第一勇士之稱的相國祿多贊時,眼中就不由多了幾分複雜的意味。就算是絳闍所言爲真,但真要說起來,也未必需要祿多贊親自上陣。
他雖然曾經是大宛國第一勇士,但如今他是國相,哪有兩軍交鋒,國相就親自上陣的?絳闍之所以未加阻攔,恐怕也存了一些不足以對外人言的心思。
這個祿多贊,在大宛國的聲望太高了!
這些時日以來,那些投誠的官員,緊緊地抱團在他的手下,事事都是唯其馬首是瞻,隱隱已經有了與大王分庭抗禮的趨勢。
這對於他們這些外來者而言,可不是什麼好事。
這一次,他能主動請纓,別管他出於什麼心思,都可以算得上一次機會。
就在他們君臣心思各異的時候,國相祿多讚的大帳之中。
祿多讚的長子冒緹,此時見大帳內已經沒有了外人,終於忍不住走上前去,低聲道。
“父相,秦人恐怕不是好對付的,他們不僅打敗了強大的烏孫,讓整個西域諸國,都成爲他們的臣屬,如同一羣聽話的綿羊一般接受他們的驅使,又讓那位桀驁不遜,從不肯低頭的大王子心甘情願地讓出了貳師城——這些情況,您都是知道的,爲何還要以身犯險,要親自帶着人去偷襲秦軍……”
祿多贊瞥了一眼自家這個被自己寄與厚望的長子,有意藉着這個機會點撥他,耐着性子解釋道。
“如今大家都聚攏在我的麾下,看我的臉色行事,這是因爲大王新喪,他們就像一羣失去頭領的狼羣,沒有了依靠,下意識地想要找一頭強大的狼,來做他們的狼王,絳闍和他的親隨,雖然佔據了上風,成了我們新的王,但是跟我們相比,他們都是外來者,短時間內,很難得到大家真正的擁護和信服……”
冒緹若有所思地微微點頭。
“所以,父相是想親自出手,奪下貳師城,救出大家的親人,把大家徹底拉到我們這一邊嗎?”
祿多贊瞥了一眼,微微搖了搖頭。
“如今秦軍在城裡,佔據優勢,我未必能有機會……”
冒緹不由神色愕然。
“那父相您……”
祿多贊看着自家這個兒子,意味深長地道。
“秦人強大,我也未必一定要救出大家的人,但我得讓大家看到我的態度,以及迴護他們利益的決心……”
冒緹:……
不由心中一凜,下意識地擡頭掃了一眼神色淡然的祿多贊,又趕緊低下了頭。
當天晚上,大宛國新王絳闍,親自爲國相祿多贊設酒壯行,祿多贊一身戎裝,接過來一飲而盡,然後,提着一把足足有數十斤的狼牙棒,大步而出。
“衆兒郎,跟我走,奪回我們的貳師城!”
……
當天晚上,祿多贊親自率領數千精兵,由密道進入貳師城,開始的時候,還真把劉邦和盧綰等人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但奈何祿多贊等人,是要奪回自己的老巢,而不是不擇手段地擊敗敵人,故而,打起仗來,反而束手束腳,不如劉邦這些部下放得開……
這就很有些難受了。
故而,等劉邦反應過來,帶着手下八百秦軍精銳,撲過來的時候,劈頭蓋臉扔過來幾個火藥包的時候,局勢就瞬間逆轉了。
“轟——”
巨大的聲響,帶着耀眼的火光,如同一道道雷霆,在人羣中炸響,夾雜着殘肢碎肉,看上去分外的恐怖。
其實,真要說起來,這些都是用來開山劈石的火藥,並不是專門以殺傷力爲主的武器,故而,被炸死的未必能有多少。
但是,它嚇人啊!
這羣從來沒見過火藥的大宛士兵,還以爲是觸怒了上天,直接就嚇懵了。
“轟——”
“轟——”
幾輪火藥扔過去……
原本還嗷嗷直叫地跟秦兵對砍的大宛國士兵,就直接崩潰了。
兵敗如山倒!
無數人四散而逃,想要通過來時候的密道逃出城外,但密道出口追求隱秘,本來就不大,急切間哪裡能容得下那麼多人?
數千人頓時就堵在了洞口。
無數人被踐踏在地,活生生踩死,爭搶中,也不知道是誰率先揮起了手中的武器,一場混亂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此戰。
相互踐踏而死者數以百計,自相殘殺者不計其數,來不及逃走,當場棄械投降者,足足有上千人,等到祿多贊渾身是血地逃出城外的時候,發現身邊跟着逃出來的,只剩下不過寥寥數十人。
哪怕祿多贊心性冷酷,但此時,也忍不住心中慘然。
敗得太慘了,剛剛若不是手下幾個親兵誓死保護,自己恐怕就得留在城中。
祿多讚的慘敗,雖然在絳闍的意料之中,但敗的這麼快,這麼徹底,還是讓他忍不住心驚肉跳。
“父相!”
“國相!”
“……”
“情況怎麼樣……”
早就焦急地等在附近的大宛國羣臣,聽到動靜,紛紛圍攏過來,可看到祿多讚的慘相之後,便不由心中一沉。
“秦軍手中,有一種極爲可怕的武器,使用起來,就如同上天降下的雷霆,會發出巨大的雷鳴聲和刺眼的火光……”
祿多贊回憶着剛剛看到的一幕,依然心有餘悸。
“這等武器,非人力所能抗衡……”
聽着祿多讚的描述,所有人不由面面相覷,露出驚駭莫名的神色。 秦人莫不是得到了上天的眷顧,可以借用鬼神的力量?
……
通過密道,奇襲失敗,對於那些心心念念,想要攻入貳師城,把秦人打退的大宛羣臣來講,是一次致命的打擊。
尤其是,當他們親眼看到祿多贊慘相之後,就越發的絕望了。
“臣有負於大王所託,還請大王治罪!”
祿多贊收起所有的心思,一臉狼狽地跪伏在絳闍的面前,低頭請罪。
絳闍親自走上前,攙扶起祿多讚的身形。
“秦軍殘暴,這是我早就知道的,不然,當初我也不至於拋下祖宗基業,帶着手下的兒郎,來到我們這裡——”
說到這裡,絳闍嘆了一口氣。
“我曾聽中原的人講,勝敗乃是兵家常有的事,算不得什麼,我不怕國相戰敗,這次國相能從強大的秦人手中平安回來,我已經心滿意足——”
說到這裡,他牽着祿多讚的手,神色悲痛地掃視了一眼大帳中的羣臣。
“只是怕此舉會徹底激怒秦人,惹來秦人的報復,反而牽連了諸位的家人……”
祿多贊聞言,不由心神一顫,猛地扭頭看向這個新任的大王,卻見這位大王正眼都沒看自己一眼,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
果然,絳闍這句話一出,祿多贊就明顯地感覺到,帳篷裡的氛圍有了變化。
許多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就有了些莫名的變化。
“不過,諸位放心,本王在此發誓,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也會把諸位的家人給平平安安地救回來!”
絳闍說完,扭頭看向神色有些複雜的祿多贊,神色誠懇地問道。
“相國,如今我們手中可以動用的資源還有多少?我在龜茲的時候,就曾聽聞,秦人這支領隊的統領劉季和他手下的副將盧綰,最是貪財好色——”
說到這裡,絳闍語氣頓了頓,這才接着道。
“或許我們可以嘗試着,與秦人談判,爲諸位贖回自己的家人……”
祿多贊心中一動,頓時就想明白了絳闍的用意。
也明白,恐怕一開始,這位新任的大王,就沒有對自己抱什麼希望,而是就做好了贖人的準備。
反倒之自己,傻乎乎地一頭栽進了這位大王早就埋好的坑裡。
這要是換了之前,絳闍的這個提議,定然會被衆人視爲怯懦無能,但此時,就連勇猛善戰,有大宛第一勇士之稱的祿多贊都慘敗而歸,再聽這話,大家就覺得絳闍這位大王,真的是一位能忍辱負重,真心實意爲大家考慮的君主。
“多謝大王仁慈——”
無數人以手撫胸,衝着絳闍深施一禮。
祿多贊也神色複雜地躬身,恭恭敬敬地道。
“回大王,國家的庫存都在貳師城中,我們手中所能調配的錢財,已經很少了,但如今我們國家,大部分的地方,還處在我們自己的控制之下,若是大王決意要調動國中錢財,與秦人談判的話,臣等或許還能再籌集一批錢財上來……”
絳闍微微點頭。
“好,那這件事,就拜託國相您來操持了——”
祿多贊低着頭。
“這是爲臣的本份,定當盡心竭力,不敢再有負大王所託……”
雖然知道,絳闍把這次籌集錢財的事情交給自己是包藏禍心,想要讓自己在引來那些聚攏在自己麾下的大臣不滿之後,再次引來大宛國百姓的抱怨,但他知道,自己根本沒辦法拒絕。
不僅不能拒絕,還得盡心竭力。
不然,恐怕馬上就會引來可怕的反噬,畢竟,這在那些蠢貨看來,這可都是他們家人的買命錢。
……
第二天,劉季就收到了絳闍派人送來的書信。
“什麼,你說你們的新王叫絳闍?”
劉邦抖動着手中的書信,饒有興趣地俯瞰着前來送信的信使。絳闍這個名字,他聽說過,好像是龜茲國那位老國王的次子,當初不滿龜茲國王絳延臣服自己,帶着一部分人往西邊跑了。
敢情這是跑大宛國來了啊!
不過,現在看起來,絳延這個次子,倒是有幾分本事,竟然這麼快就能鳩佔鵲巢,成了大宛國的新王。
“回將軍,真是——”
“我聽說,你們的王不是叫毋裡嗎?怎麼忽然就換成了絳闍……”
劉邦和盧綰越發來了興趣。
當王啊——
想不到僅僅是從被自己從龜茲國趕出來的這麼一點點人馬,在外面都能成了氣候,直接搖身一變,就成了大宛國的新王……
那信使唯恐引起劉邦的不快,只能老老實實地道。
“……大王出巡貴山城,不幸暴斃,便把國王的位置傳給了我們的新王……”
劉邦聞言,下意識地與盧綰對視一眼,露出所以瞭然的神色。
這一招我們熟啊。
這在我們沛縣叫吃絕戶!
“想要議和贖人是吧,行,那就贖人——”
吃完瓜,劉邦很是爽快地大手一揮,答應了絳闍的請求。
反正這些人留在城中也是禍患,既然有人贖,自然是一件皆大歡喜的好事。於是,雙方一拍即合,開始商量贖人的細節。
對於這個,其實劉邦和盧綰也熟。
無外乎漫天要價,就地還錢罷了——
反正價碼,談不攏可以繼續再談嘛。
他這裡心態很輕鬆,但是絳闍這邊心態就有點爆炸了,他是需要通過贖人,徹底把大宛國剩下的力量統合到自己手下,但奈何秦軍那兩個狗東西,根本就是一對貪得無厭的惡魔啊……
每一次報價,都讓他額頭青筋直跳,想要殺人的心都有了。
照這麼談下去,就算是把人都贖回來,自己還能剩下點啥?
辛辛苦苦籌謀數個月,結果回頭就給別人做了嫁衣!
但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已經騎虎難下,無法回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