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三人,最關鍵的話題過去,剩下的就只是閒聊了。
這個時候,趙郢才笑着道。
“大父,項羽將軍和婉兒妹妹正好都在,要不要一起吃頓午膳……”
始皇帝掃了一眼趙郢,很是隨意地點了點頭。
“好。”
當天中午,就在章臺宮的偏殿裡,始皇帝穿着一身常服,如同一位尋常人家的大父一般,很是親和地接見了項羽和趙婉。
雖然始皇帝是自己的大父,但趙婉其實很少有機會見到,此時,聽到始皇帝真的要見自己,不由微微有些緊張。
“夫君——”
她下意識地擡眼看了一眼項羽,項羽輕輕握了握她的玉手。
“走吧,莫要讓陛下和殿下久等……”
其實項羽,也很有些意外。
他雖然不擅權謀,但是人卻不傻,知道這到底意味着什麼。因爲,他此次回咸陽,乃是罷官免職,獲罪而歸,全天下的人都看着呢,這個時候,始皇帝的親自接見,就顯得有些格外的意味深長了。
他收斂心緒,牽着趙婉的手,緩步而入。
“臣項羽拜見陛下,拜見殿下,拜見東海君……”
項羽和趙婉進來的時候,始皇帝、公子高和趙郢三人,正非常隨意地捧着茶杯閒談,身材高大,鬢間微霜,穿着一身常服的始皇帝,正目光審視地看着自己。不過,面色神情很是輕鬆,也不見了昔日不怒自威。
項羽卻不敢馬虎,只是匆匆一瞥,便趕緊收回目光,神色肅穆地上前,躬身行禮。
“免禮吧——”
始皇帝的目光先是在自家孫女的臉上微微停留了片刻,這才語氣溫和地微微點了點頭。
“今日只是家人小聚,不必拘禮,你且坐下說話吧……”
看着項羽這個被自家大孫子特別看重,事實上能力也極爲突出的孫女婿,始皇帝眼中不由露出一絲滿意之色。
他身爲大秦始皇帝,早已經過了因爲私情能重用某個人的階段,但並不意味着不願意看到小兒輩能有一個好的歸宿。
適才,自然看到了項羽和趙婉兩人走進大殿之後,纔剛剛鬆開的雙手,也看到了自孫女眼眸中的情義。
項羽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狀態下的始皇帝,險些有些不知所措,最終還是趙郢笑着擺了擺手。
“坐吧,無需拘謹,這裡沒有外人……”
項羽這纔在下首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眼看着趙婉也有要跟着坐過去的架式,始皇帝面色和煦地招了招手。
“婉兒,你到大父身邊來……”
趙婉:……
她下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趙郢,卻見趙郢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衝她微微點了點頭,這才又驚又喜地湊過去,在始皇帝身邊坐了。
多少年了,從小到大,她何曾有過這種待遇,即使以她的心性,也不由心中有些激動。
“你難得回來一趟,平日裡沒事,多往宮裡跑幾趟,去看看你大母,前幾日,你大母還在念叨你的事,說讓朕給你選幾個做事穩健的女官和醫官……”
說到這裡,始皇帝轉頭看向一旁笑而不語的趙郢。
“後來,還是你大兄把活攬了過去,說過幾日,要把你接到府上小住幾日,他那裡什麼都是現成的,那幾個女官和醫官,本來都是精挑細選過去的,朕就算是再給你選派,也難有比那府上更好的了,這才暫時沒有給你安排……”
趙婉整個人都暈乎乎的,沒想到自己在大父和大母這裡,竟然有這麼高的牌面。
她看向趙郢,卻見趙郢正笑着衝她點頭。
“是你伯母和你幾位嫂子的意思,這段時間,你久不在咸陽,想要藉着這個機會,跟你多聚一聚,好好說說話——再說,有宮中女官和醫官在,也方便一起照應……”
公子高整個人心裡都暖暖的,他何曾見過自家阿翁這種情態。聽到這裡,他見自家女兒還在那裡發呆,不由笑着提醒道。
“還不謝過你大父和大兄……”
“婉兒多謝大父和大兄……”
趙婉這些如夢初醒,急忙準備起身道謝,卻被趙郢伸手給攔住了。
“一家人,說什麼謝不謝的,謝來謝去,反而淡了情分……”
眼前這其樂融融的一幕,差點徹底顛覆了項羽的認知,他萬萬沒有想到始皇帝竟然還有這樣溫和的一面,跟之前外界所傳的威嚴暴戾冷酷嗜殺等等全然不同……
除了這巍峨莊嚴的宮殿,眼前的這一切跟尋常人家的祖孫,有什麼區別?
尤其是聽到,爲了照顧自家妻子和腹中的孩子,竟然還準備把妻子接到皇太孫府上休養的時候,臉上的線條都不由柔和了幾分。
這個時候,始皇帝才把目光投向項羽。
“項將軍,我聽郢兒說,你最近在一直在跟他府上的彭越,一起研習兵法,可有所得……”
項羽見始皇帝動問,急忙躬身行禮。
“回陛下,尚可,尚……”
說到這裡,他下意識地語氣微微一頓,然後瞥了趙郢一眼,趙郢見狀,不由啞然失笑。
“妹夫,這可不像你啊——今日只是一家人閒聊,你不必如此小心,有什麼話,儘管直說,不必如此吞吞吐吐……”
項羽這才把心一橫,鼓起勇氣,擡起頭來,直視着趙郢的目光。
“臣以爲,兩軍交鋒,又不是按照兵書打,粗知其意便可,研讀太細,反而不美……”
說到這裡,他見趙郢笑容不變,甚至還鼓勵地衝他點了點頭,這才心中有了些許的底氣,很有些苦惱地道。
“且臣與那位彭越將軍,領兵作戰的理念截然不同,每日只要兵法推演,必然要起衝突……”
說到這裡,項羽不由有些底氣不足,不過一想到和彭越兩人一起學習兵法的那種不爽利勁兒,還是鼓起勇氣道。
“殿下,要不算了吧——與其讓我跟他一起研習兵法,不如讓我趁着這段時間,幫您訓練一批精兵……”
看着一臉糾結,被自己逼得甚至要自動請纓的項羽,趙郢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自然知道,彭越和項羽的用兵之道,幾乎是風馬牛不相及。事實上,彭越雖然沒有主動找過自己,但彭越和項羽兩個人的情況,他卻一清二楚。
“既然你不樂意,那行,這樣吧,我交給你一個任務,你只要完成,我就答應你,放你去幫我練兵……”
項羽聞言,不由大喜,不顧趙婉頻繁示意的眼神,激動地站起身來,躬身道。
“殿下請講——”
趙郢見狀,嘴角不由微微上挑,臉上的笑容越發溫和了幾分。他徑直起身,招手喚項羽過來,拉着他走到大殿一旁巨大的江山社稷圖前,指着蔥嶺一帶綿延起伏的羣山。
“你與彭越以此地形爲預設的戰場,舉行一場兵法推演,你若能取勝,我就放你自由——”
項羽目光只是在那片地形上一掃,眉頭便不由微微蹙起,這一片,山勢起伏,從地圖上,甚至還能看到用顏色點綴出來的皚皚白雪。 這種地方,不要說自己最擅長的大規模騎兵衝鋒,就算是步兵交戰,都很成問題。
他剛想提出質疑,然後就看到趙郢那可惡的笑臉。
“如何,可敢應下這份挑戰?”
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嚥了回去。
“有何不敢!”
趙郢對這廝憋悶的神情,恍若不見,還頗爲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樣的,不愧是我親自爲婉兒妹妹挑選的女婿,有志氣!”
項羽:……
此時,趙婉也好奇地湊了過來,等她看清趙郢給項羽選擇的戰場之後,不由秀眉微蹙,有些不滿地偷偷拽了拽趙郢的衣袖,半是嬌嗔半是撒嬌地道。
“大兄,他纔是您妹夫呢……”
趙郢忍不住哈哈大笑,打趣道。
“你這才嫁出去多久,就知道爲他說話了……”
趙郢的笑容,讓項羽忍不住老臉一紅,偷偷扯了扯趙婉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說,趙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這死要面子的脾氣,什麼時候能改一改,就這地形,你要是能打贏那纔怪了!
趙婉正想繼續幫項羽爭取,那邊公子高已經跟着走了過來,看着那片連綿不斷的山脈,一臉正色地道。
“婉兒,不要無理取鬧,兩軍交鋒,難不成還要給你先挑選好地形不成,萬一有一天,遇到這種地形,敵軍也會給你一次選擇戰場的機會嗎?”
說完,這才轉身看向臉色漲紅的項羽。
“賢婿,你可有信心?”
項羽:……
只能用力地一抱拳。
“必不敢負皇太孫和岳父重望!”
趙婉:……
行吧,愛咋咋地吧,只希望夫君此次兵法推演失利後,不會影響自家大父和大兄對他的印象。
午膳,是在宮裡用的。
沒有外人。
只有始皇帝、趙郢、公子高,以及項羽夫妻兩人,就單純的一次小規模的家宴。不過飯菜很豐盛,飯菜的量也都很大。
很顯然,已經考慮到了項羽和趙郢兩個人的飯量。
項羽自己也是一個飯量極大的人,但今天,他終於見識到了什麼叫真正的飯量大——跟趙郢比起來,自己那飯量恐怕連尚可都算不上。
對趙郢而言,其實如今他對食物已經沒有當初那麼迫切了。
就算少吃點,甚至是偶爾餓幾頓,也已經影響不大,但能吃飽的時候,也絕不會虧待自己,沒必要矯情。
……
午宴很快就結束了。
畢竟,始皇帝如今幾乎不喝酒,趙郢也沒有放開喝的意思,只是象徵性地陪着陪着公子高和項羽喝了幾杯。
項羽是第一次在宮裡吃飯,而且是始皇帝和皇太孫親自作陪,就算是心再大,也不敢真的放開喝酒。
始皇帝已經被趙郢養成了睡午覺的習慣。
午宴過後。
加上中午稍微喝了點酒,午宴剛過,始皇帝就習慣性地開始睡意上涌,公子高和項羽見狀,很是識趣地起身告辭。
趙郢親自送出大殿之外,目送着三人離去,這纔回到宮裡。
始皇帝此時,已經一臉愜意地躺到了自己的躺椅上,極有節奏地搖動着身軀,聽到趙郢回來,眼皮子都沒撩一下啊。
微閉着眼睛,很是隨意地道。
“你這是準備對西面用兵……”
趙郢很是熟練地在始皇帝身邊跪坐下來,一邊順勢把手放到了始皇帝的肩頭,輕輕拿捏,一邊笑着道。
“就知道瞞不住大父的眼睛……”
始皇帝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雖然如今,那個所謂的誅秦聯盟,已經不足爲慮,但山東六國之地,並不安穩,潁川、東郡一帶,一連數月,滴雨未下,雖有朝廷賑濟,但民心依然不穩,這個時候,你可曾想過,這個時候出兵的隱患……”
趙郢手上的動作,沒有停頓分毫,聲音也聽不出絲毫的浮動。
“大父,我曾聽人說,兄弟睨於牆而外御其辱,當一個家庭內部出現矛盾的時候,找一個外面的敵人打一場,家庭內部的矛盾也就自然消失了……”
始皇帝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旋即又舒展開來,有些戲謔地反問道。
“你前段時間,不是還跟朕說,攘外必先安內嗎,怎麼幾天不見,就又換了說辭——若是六國餘孽,藉着這個機會鬧事,又當如何……”
趙郢聞言,不由笑道。
“大父,您猜我爲什麼要對西邊用兵……”
始皇帝:……
從躺椅上爬起來,沒好氣地在他後腦勺上抽了一巴掌。
“臭小子,還學會給大父賣關子了……”
趙郢嘿嘿笑着,縮了縮腦袋。
“山東六國的餘孽,爲什麼要憋着勁兒的鬧騰?若是當初他們有這個勁頭,有這個心氣,死心塌地地幫扶着自家的君主,大父您都未必能這麼快就統一天下……”
始皇帝聞言,微微點頭,嘴角露出一絲譏誚之色。
“一羣鼠目寸光,只顧家族,罔顧君王社稷之輩罷了——”
趙郢點了點頭。
“所以,大父,今天他們處心積慮,口口聲聲要恢復社稷,與朝廷暗中作對,甚至爲此不惜一死,難不成還真的是對他們原來的君王社稷有多深厚的感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