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自然是要!但計將安出?”
這要是換了以往,面對蕭何的打趣,王離怎麼也得反擊回去,但今日卻顧不得這些,他一臉欣喜地站起身來。
“蕭郡守,你的意思,我們可以揮兵向南,拿下吐蕃諸部?吐蕃,貧瘠酷寒之地,你覺得朝廷會同意我們出兵嗎?”
蕭何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王離,他沒想到,王離竟然還有這番見識。
當即很是認真地點了點頭,解釋道。
“吐蕃地勢高絕,易守難攻,而且土地貧瘠,除了青稞之外,尋常作物,難以耕種,就算是打下了,對朝廷來講,也沒多少益處,反而會牽扯住朝廷的許多精力,得不償失,若是換了以往,朝廷定然不會允許我們出兵……”
王離一邊聽着,一邊很是認同地點了點頭。
這個問題,他在家中的時候,曾聽自家大父和阿翁討論過。
蕭何的觀點,與自家大父和阿翁的觀點,幾乎如出一轍。
“你是說,朝廷現在可能會同意?”
他一臉期待地看着蕭何,對於這個問題,他太期待了,因爲,從他這裡,往吐蕃打,幾乎是順理成章的事。他相信,憑藉自己朝中的人脈以及皇太孫對自己的信任,只要自己想,自己被選爲主將,幾乎是板上釘釘。
蕭何笑着點了點頭。
“如今皇太孫監國,正是勵精圖治,要大展宏圖的時候,豈能坐視吐蕃諸部獨立於大秦之外?”
說到這裡,蕭何沾起茶水,在几案上隨手畫起了附近的地勢圖。
“你看,如今西域諸國已定,綏遠侯如今更是拿下了大宛,把我們大秦的邊界直接推到了阿賴山以西,從西塞城往西,幾乎已經是一馬平川——”
說到這裡,蕭何看了一眼,目露沉思之色的王離。
“我在皇太孫殿下麾下的時候,就常聽他提起在遙遠的西方,有兩個龐大的帝國,孔雀帝國和塞琉古帝國,眼中有雀躍之意,而今,綏遠侯打通天塹,與兩大帝國爭鋒,已成必然之勢,豈會繼續坐視吐蕃這個隱患蟠踞在此?”
吐蕃不除,就幾乎是將自己的後方交到了別人的手中,人家都不需要正面跟你交鋒,只需要在關鍵時候,破壞騷擾你的糧道,你就夠難受的了。
王離不由眼睛越聽越亮,聽到這裡,不由猛地一拍几案。
“蕭郡守,果然不愧智者之名!”
王離推案而起,有些興奮地來回踱了幾圈。
“怪不得皇太孫對你如此重視,這見識就是高明——”
說完,猛地站住腳步。
“如今,我馬上就去給皇太孫去寫奏疏,請求出兵吐蕃,蕭郡守可願與我聯署?”
蕭何正色起身,用力抱了抱拳。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身爲劉邦的老鄉,劉邦這兩年風生水起,奇蹟般攻城略地,平定西域,拿下大宛,成爲皇太孫麾下第二個因功封侯的將領,他心中怎麼可能沒有想法?
但河西是皇太孫的基本盤,他自然不可能輕離。
想要立功,最可能的就是拿下與自己毗鄰而居的吐蕃。
而今,時機終於到了!
王離見狀,頓時大喜過望。
“好,蕭郡守在此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寫奏疏……”
說完,王離當即轉身就走,誰知道,剛走出兩步,就被蕭何在後面扯住了袖子。
“王將軍且慢!”
王離愕然轉身,有些不解地看向蕭何。
不等他發問,蕭何就已經說出了他心中的困惑。
“王將軍,寫奏疏之前,不妨先給令祖寫一封家書——說一說你想要出兵吐蕃的原因,以及你準備如何出兵……”
王離瞬間明白了蕭何的用意。
這是要自己提前爭取到自家大父的支持!
增加此次出兵,以及成爲主將的可能,他用力地點了點頭。
“多謝提醒,我會的!”
說到這裡,他微一沉吟,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如何出兵——蕭郡守可是已經有了想法?”
王離已經想好了,在正式的奏疏發出之前,不僅要給自家大父寫一封,還得給自家皇太孫妹夫寫一封。
蕭何聞言,不由笑着輕輕點了點頭。
“是有了一點不成熟的想法,正要向王將軍請教……”
王離聞言,不由大喜。
“如此,我們先到書房說話——蕭郡守,請!”
……
趙郢並不知道,劉邦因功封侯,在自己麾下將士心中到底引起了多大的波瀾,此時,他正與前來拜見的馮去疾、陳平和熊心三人,商議着文科考試最後的排名。
“殿下,這是本次科舉文試的入圍前六名的名單,已經大致圈定,只是有一人的成績,頗有爭議,故而,臣等委決不下,到底該如何定奪,還請殿下示下……”
趙郢點了點頭,道了一句辛苦,伸手接過馮去疾遞過來的名單,只是掃了一眼,就把目光落在了名單上被人用硃筆重重圈出的名字上面。
“田敬?”
他扭頭看向一旁的陳平。
“這個田敬,何許人?”
“回殿下,這個田敬是齊郡田氏子,其父祖曾師從名師許行,對農耕一道頗有研究,此次考試,這位田敬,也是從農耕之道着眼,論述的治國之道,言辭間頗有可取之處……”
趙郢聞言,不由眉梢微挑,露出一絲意外之色。
大農學家許行的徒子徒孫!
“他的試卷可曾帶過來?”
“回殿下,已經帶了過來……”
一旁的熊心,趕緊轉身從身後侍衛手中,挑出早就準備好的試卷,雙手捧着,恭恭敬敬地給趙郢遞了過去。
趙郢見狀,很是溫和地衝他點了點頭。
“有勞了——”
“民以食爲天,國以農爲本,本固而國愈強,腹有食而思教化……”
整篇文章,圍繞着如何加強加強農耕,興修水利,鼓勵生產展開,點出地不分南北,民不分老幼,民心一統的基礎,在於能不能過上富足安穩的日子,而能不能富足安穩,就在於朝廷能不能重視農耕,進一步提高作物的產量……
“這就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唄……”
這份見識,就已經很難得了。看着眼前的試卷,趙郢不由眉梢微挑,眼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之意。 “這份試卷,到底有什麼爭議?”
馮去疾見狀,很是恭敬地拱手道。
“回殿下,主要的爭議有三,一是此人雖然農學之道頗有建樹,但於大秦律法卻稍有欠缺,並不在前十之列,《鑄軍魂》一道的考試,名次也僅僅在中上之列……”
趙郢微微點了點頭,面色平靜,不置可否。馮去疾見狀,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臉上恭敬之色更甚。
“其次,有人認爲,此人文章雖然有些道理,但稍稍欠缺了些文采,若是列入一甲,唯恐不足以服衆……”
趙郢微微點了點頭。
“還有呢……”
“還有就是——此人乃是齊郡田氏子……”
馮去疾說到這裡,不由下意識地頓了頓。
“其祖,乃是齊王次子……”
趙郢一聽,頓時就明白了,什麼文采不彰,什麼律法不精,鑄軍魂成績不好,根本的原因就在這裡。
齊王重孫!
趙郢沒有急着表態,當即又讓人取過另外一份試卷,只是掃了一眼名字,他就明白這羣人到底糾結在什麼地方了。
這份試卷,出自虞況之手!
而虞況是虞姬的胞兄,自家老丈人虞田的嫡長子。而今隨着虞姬爲自己產下長女,並被始皇帝親自賜名,整個虞家在咸陽的地位,幾乎是水漲船高。
而自己還兼着這次科舉考試的總考官。
這份試卷被他們三個挑出來送到自己這裡,恐怕多少也着這方面的原因。
他掃了一眼,發現自己這位大舅哥的試卷,雖然也頗有可取之處,甚至論起文采,也確實比田敬這篇要稍微好一些,但真論真才實學,卻要差了一些。
所謂學問,都在細微處。
大的道理,誰都能說上幾嘴,但真要深入說下去,牽扯到更加深入細緻的東西,就能看出人與人之間的差別了。
自己這位大舅哥,有學問,也有點小聰明,這次科舉取中,倒也不算過分,但論起做事與做學問的紮實來,跟田敬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
從文章就能看得出來,這個叫田敬的考生,是真做事,也做過真事的人。
“人才難得,就取這個叫田敬的爲首吧!”
說着,趙郢提起毛筆,在田敬的名字上輕輕一圈,然後把筆投放到筆架上。
“準備謄抄張榜吧!”
“諾!”
趙郢沒有解釋,馮去疾、陳平和熊心三人,也沒有深問,當即雙手接過趙郢遞過來的名單,轉身大步而去。
一直到走出趙郢所在的大殿,一旁的熊心才忍不住出聲請教。
“這田敬乃是齊王嫡系一脈,真的沒關係嗎?”
陳平聞言,不由嘴角抽搐了一下,偷偷掃了他一眼。
“殿下之爲人,氣吞四海,慷慨有陛下之風,就連您這前楚王孫都能提拔重用,更何論區區一齊王玄孫——”
熊心:……
“更何況,皇太孫最愛人才,向來求才若渴——田敬此人,雖然與律法一道和《鑄軍魂》一科不夠突出,但於農學一道,頗有建樹,是個能做實事的人,殿下看重,有什麼好奇怪的……”
有一句話,陳平沒有說,殿下取材原本就不拘一格。
就連張良、蓋聶、范增、田牧原和姬子微這些可以直接打爲亂臣賊子,當場誅殺的人,殿下都能降而用之,就不要說什麼前楚王孫,前齊重孫了。
更何況,一個醉心農學之道的人,要那麼高的律法學問做什麼,思想覺悟低一點又能如何?律法不精神,思想覺悟不夠高,還能影響莊稼長啊?
這種人才,只要不造反就足夠了!
而且,還能借機向天下人表明一個態度,不管你是誰,不管你什麼出身,你只要願意爲朝廷效力,朝廷就會爲你們大開方便之門!
僅這一條意義,就足以讓殿下欽點其爲狀元郎了。
大秦始皇帝二十七年,六月十七日。
經過幾天緊張的角逐,與朝廷緊鑼密鼓的篩選,這一次的科舉考試的結果,終於塵埃落地,文武雙科的成績,將在今日,同時公佈!
咸陽城中,頓時人聲鼎沸。
人羣中,穿着一身錦繡長袍,看上去總覺得有幾分滑稽的田敬,心情忐忑地緊緊跟在雍齒身邊,伸着長長的脖子,朝着阿房學宮的門口張望。
雖然今日朝廷會在咸陽縣衙,以及城中幾處公告欄張貼榜單,但消息自阿房學宮而出,阿房宮外的文華門,卻是能最先張貼榜單的地方。
自然吸引了無數科舉考生與城中權貴的關注。
雍齒雖然表現的沒有田敬那麼急切,但縮在袖口中的手心,早已經浸滿了汗水,偷偷出賣了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雍兄,張榜了!”
隨着田敬的一聲提醒,整個人羣頓時騷動起來,無數人又是緊張又是忐忑地看向幾位神色肅穆,手捧榜單,魚貫而出的玄甲侍衛。
“咦,我中了——”
人羣前面,一個衣衫破舊,漿洗得都有些發白的中年男子,忽然情不自禁手舞足蹈,轉身與身邊的好友擊掌相慶。
自然迎來不少人羨慕的目光。
隨着隨後一張榜單貼出,雍齒和田敬也終於在榜單的最高處,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狀元,齊郡田敬!
……
第六名,泗水郡雍齒!
看着自己的名字高中榜首,田敬自己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啊,雍兄,我考中了狀元?就我這樣的,竟然中了狀元,你說,不會是考官把榜單搞錯了吧……”
雍齒:……
雍齒的反應還好一些,經過這幾日的相處,他也算對這位剛結識不久的好友有了初步的瞭解,知道他不是一個喜歡炫耀的人。
但周圍的人,看這貨的眼神就有些不對了。
無他,這話落在別人耳朵裡,卻無疑充滿了濃濃的嘲諷……
關鍵是,他還嘲諷成功了!
“第一名,狀元,齊郡田氏子,田敬——”
隨着玄甲侍衛高聲唱名,並高聲報出他所作文章的名字,田敬這才徹底醒過神來,又驚又喜地拽住了雍齒的大手。
“咦,雍兄,我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