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郢沒有特意去等始皇帝的回答,便徑直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大父,刀劍可以征服人的肉體,而詩書卻可以征服人的靈魂,率百萬之軍,攻必克,戰必勝,席捲天下,非刀劍無以趁其意,然而,收萬民之心,讓天下之民服其治,順其意,地不分南北,民不分秦楚燕趙,則必有賴於詩書……”
始皇帝聽到這裡,不由微微頷首,他已經有些明白自家大孫子的意思了。
趙郢扶住始皇帝的手臂,語氣感佩的道。
“大父,我這還是從您這裡學到的道理……”
始皇帝聞言,不由眉梢微挑。以爲這臭小子,又在趁機給自己灌米湯,剛想擡腿踢他一腳。
卻見趙郢已經神色認真地道。
“大父,您統一天下之後,書同文,車同軌,禁絕淫祀,教化民風的各項舉措,就是這個道理啊,想讓他們從心裡認同我們大秦的統治,這是收攏民心的重大舉措。所以,我才學着您的樣子,想要調教君子營,以詩書禮樂教化他們,以琴棋書畫來薰陶他們,並讓他們充當我的親隨,使他們在天下人面前顯貴,爲的也是這個道理啊——”
始皇帝扭過頭,審量了他好久,這才搖頭嘆道。
“朕有個好孫子啊,以後,你的成就,真的是可以期待啊——”
於是,始皇帝從屋裡邁步而出,親自爲趙郢身邊的幾位伴郎正冠。
馮峙、李峴、蒙餘、史工、蒙海等人,還好些,只是興奮地挺胸拔背,覺得臉面有光,甚至可以回去在自家長輩面前好好的炫耀一把,而巴圖魯強已經激動地渾身顫抖,眼泛淚花。
轟然跪伏在始皇帝的面前。
“臣多謝陛下和殿下的賞拔之恩!”
他們雖然自詡飽讀詩書,精通琴棋書畫,但
始皇帝微笑頷首,親自伸手,把他扶起來,語氣溫和地勉勵。
“你們都是我大秦皇太孫最親信的人,朕常有耳聞,尤其是你們,我常聽太孫提及,一個個飽讀詩書,通曉大義,是可造之材,汝其勉之,莫要辜負了太孫對你們的期許!”
巴圖魯強叩頭再三。
“臣,必不敢忘陛下教誨,不敢忘殿下信重……”
始皇帝分明就是在幫他們站臺!
院子中的衆人,親眼目睹了這一切,再看巴圖魯強以及這一羣好似沐猴而冠的西域蠻子,已經沒有了多少輕視戲謔的眼神。
這個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
良辰吉時已經到了,在禮官的引導之下,迎親的隊伍緩緩啓動。
……
雖然,這個親成的有點猝不及防,在始皇帝的親自關照之下,整個婚禮準備的非常充分,整個尉府張燈結綵,陪嫁的嫁妝,綿延數裡。
又有宮中的女官親自陪同,出嫁的規格,已經直追幾位公主。
在宮中侍女的幫助之下,尉未央穿上華美大氣的𫄸袡,戴上端莊秀麗的頭飾,整個人越發顯得嬌美靈秀,透着一股子知性的美感。
黃昏時分。
迎親的隊伍,準時抵達尉府。
身披玄色昏服的趙郢,先是按照禮節,見過了尉繚子以及尉未央的父母,然後纔在禮官的引導下,走到尉未央的閨房門前。
看着迎着落日餘暉,大步而入的趙郢,尉未央眼中不由目眩神迷。
似乎一下子,整個心都被這道身影填滿。
那個溫和有趣,心地善良,又無敵於天下的皇太孫,如今,終於成了自己的夫婿了!
一想起,眼前這人,往日裡對於自己的調笑,她就忍不住耳熱心跳,嘴角泛起一絲壓抑不住的笑意。看到自家女兒這等表情,不要說尉父,就算是尉繚子這個大父,都忍不住微微有些吃味。
“央兒,我來接你回家——”
趙郢目光柔和,面帶微笑,伸出大手,牽起尉未央那溫潤綿軟的小手。
新人上車。
一旁的女官,很是利索地給尉未央頭上披上一層薄薄的紗衣。
紗衣很寬大,幾乎可以罩住整個的禮服,按照《儀禮·士昏禮》的說法,這叫“婦乘車加景乃驅”,本意是替新婦遮擋風塵。後來,逐漸演變成了一種儀式,有點類似後世紅蓋頭的意思。
沒有後世的婚鬧。
整個婚禮雖然標準很高,但並不喧鬧,也沒有後世熱鬧喜慶的樂器。
這也是傳統。
“婚禮不用樂,幽陰之義也。”
樂,太熱鬧了,在古人看來,是屬於“陽氣”的範疇,並不符合新人成婚,陰陽交泰,陰陽平衡的道理。
從尉府上把人接回來,又到長公子府上,舉行完簡潔的儀式,一對新人就入了洞房。
沃盥、同牢、合巹、結髮。
記性好,是真的好用,就連結婚都方便很多,那麼多繁複的禮節,他如今早已經駕輕就熟,甚至都不需要禮官的引導……
尉未央:……
不由貝齒輕咬,俏生生地白了他一眼。
那眼波流轉,瞧得趙郢都忍不住心神一蕩。心中暗歎,這世間竟然真有人能把知性和嫵媚這兩種特質揉爲一體而又相輔相成。
時至始皇帝二十七年,六月二十七日。
諸事皆宜。
大吉!
沒有月色的點綴,但整個天幕都填滿了閃爍的星光,斑斕璀璨,宛若銀河,窗外,樹影搖動,讓這個有些燥熱的六月都似乎有了一絲涼意。
趙郢看着神情略有些緊張的尉未央,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絲笑意。
“娘子,夜色已深,我們還是安歇吧……”
尉未央小臉紅撲撲的,宛若染霞。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兩人就醒了過來。
乍做新婦,尉未央還是忍不住心中的羞赧,下意識地扯了扯一旁凌亂的錦色薄被,掩蓋住曲線婀娜的身姿。
趙郢忍不住呵呵一笑,也不去逗她,徑直起身,穿上袍服,這纔回身,衝着正眉頭輕蹙,準備起身的尉未央道。
“你身子不適,其實不用這麼早起來……”
趙郢並不是說笑,他是習慣了早起,每日都要晨練晨讀,然後纔去皇宮,去陪着始皇帝和鄭皇后練習太極拳。
尉未央聞言,不由俏臉一紅,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還不是都怪你……”那一絲嫵媚的風情,瞧得趙郢險些折身回去,再荒唐一回。
趙郢說是這麼說,趙郢這個當丈夫的都起牀了,尉未央這個初爲人婦的,那好意思繼續睡懶覺?好在她練習太極拳時日一久,身體素質早已經遠超常人。
事實上,她雖然不曾像王南和李姝一般,專門修煉過戰陣廝殺之道,但若是單論身體素質,她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成爲趙郢幾位妻妾的魁首。
見尉未央已經起來了,而且身體狀況良好。
趙郢也不矯情,當即帶着,尉未央前去拜見公婆,以及王南這個大婦。
然後,又在早已經趕到的朝廷禮官引導下,祭拜祖廟,宣告家中迎娶新婦的大事,整個婚禮,纔算是正式結束。
“殿下,陛下說,您今日剛剛新婚燕爾,可在家休息幾日,就不必再急着去宮中處理國事了……”
儀式結束之後,禮官上前,神色恭敬地躬身行禮,轉述着始皇帝的意思。
始皇帝雖然這麼說,但如今已經是始皇帝二十七年六月的二十八日。
已經無限逼近原本歷史上的節點。
最關鍵的是,如今始皇帝的身體狀況,似乎在急劇惡化,昨日婚禮,短短一個時辰之內,就咳嗽了七八次,到最後,甚至只是象徵性地喝了他的一杯喜酒,就匆匆地回去了。
他哪裡敢真的在家休息,讓始皇帝脫離他的視線?
就算是真的事有不可爲,他也必須第一時間,控制住局勢。
“多謝大父體恤……”
趙郢笑着,衝着章臺宮的方向拱了拱手。
這才轉過身,看着眼前的這位官吏笑道。
“有勞景君轉告——”
幾位禮官忙完,就要告辭離開。趙郢親自留飯,又吩咐府上管事,一人給封了一個大紅包,以示感謝。這些禮官再三推辭,但見趙郢態度堅決,這纔再三道謝,喜滋滋地收下了。
等禮官下去用飯,趙郢這才笑着衝扶蘇和羋姬拱手行禮道。
“我反正在家閒着無事,還是去宮裡一趟吧……”
扶蘇聞言,不由眉頭微蹙。新婦上門的第一天,這貨就不在家裡吃飯,簡直不像話。但終究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你自去便是……”
趙郢剛想出門,轉頭看了一眼尉未央,不由心中一動,笑着道。
“說起來,這樁婚事,還是大父親自指定的,今日未央倒是可以隨我一起入宮,去給大父大母請安……”
看着趙郢領着尉未央,登上馬車,絕塵而去。
扶蘇忍不住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臭着臉坐下吃飯。
結果,回頭一看,無論是自家媳婦,還是趙郢的媳婦們,一個個都表現的神色淡然,甚至都沒關注他的反應,頓時覺得一陣無趣。
敢情只有自己枉做小人,你們自己都不在意是吧?
虧自己還想着給這臭小子幫忙打掩護呢。
他忽然覺得,自己在這個家裡,好像有點多餘,要不,今天就走,直接去學宮那邊,眼不見心不煩。
……
趙郢並不知道,自己入個宮給始皇帝請安,還險些給扶蘇請emo了。
趙郢帶着尉未央,輕車熟路,直奔御花園。
果然,這個點,始皇帝和鄭皇后都在。而且,還特意穿上了寬大的練功服,他身材高大,有些消瘦,看上去,竟然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思,頗有些後世公園熱衷鍛鍊的老大爺派頭。
跟鄭皇后並肩站在一起,就跟老夫少妻似的。
其實,兩人差不了幾歲。
趙郢不由微微鬆了一口氣,拉着尉未央快步上前。
“給大父,大母請安——”
始皇帝和鄭皇后看到趙郢的時候,神情頗有些詫異,但旋即臉上便浮現出一絲掩飾不住的笑意。
“臭小子,不是讓人給你傳話了嘛,這幾天在家好好歇着,不用急着來這裡……”
趙郢笑道。
“今日特意帶着央兒過來,給大父大母請安的,順便也讓她認認路,以後也好陪着大父大母齊齊練練太極拳……”
始皇帝笑着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倒是一旁的鄭皇后聞言,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眼身材窈窕,看不出什麼異常之處的尉未央,有些好奇地問道。
“央丫頭,我聽郢兒說,你練習太極拳,兩日就練出了氣感,可是真的?”
尉未央見鄭皇后竟然問起了這個,很是恭敬地回道。
“回大母的話,確切來講,是一天半,我當天從衙門回去之後,第二天一大早,又嘗試着練了一次,結果就練出了氣感……”
尉未央這麼一說,就連趙郢都不由頗爲意外地轉頭看了她一眼。
當初他只聽尉未央說,是第二天練出的氣感,沒想到還有這麼一茬,按照這麼一算,尉未央幾乎是第二遍就練出了氣感。
其速度之快,甚至不下於自家那位小妹。
始皇帝和鄭皇后,也不由相互對視了一眼,再看向尉未央的眼神就有了一絲變化。自己或許能從尉未央這裡,找到一絲練出氣感的契機。
“有什麼效果?”
鄭皇后忍不住心中好奇。
尉未央見她問起,忍不住扭頭看向一旁的趙郢,趙郢笑着衝她微微點了點頭。
她這才環顧四周,很快把目光鎖定到園中一塊青色奇石上。
她挽了挽袖子,步履輕盈地走上前,然後,就在始皇帝和鄭皇后瞠目結舌中,神色輕鬆地把整個奇石都給舉了起來。
巨大的青石,和她纖弱的身軀比起來,形成一種極爲奇怪又誇張的對比。
這就是太極拳的力量!
說什麼,都沒有如今這個直觀的舉動,更能觸動人心。
“起兒那邊修煉出效果來了嗎?”
始皇帝忽然問了一句。
鄭皇后和尉未央有些莫名所以,但趙郢卻很清楚,自家大父的關注點在那裡,他很是隨意地擺了擺手。
“這兩天,實在是太忙了,我還沒來得及問他——”
說到這裡,趙郢笑着道。
“大父,事貴以恆,久久爲功,再說,人與人的身體狀況不同,就算是他已經練出了氣感,也沒有多少可比性的——不過,央兒的修煉,或許能給大父您一點借鑑也未可知……”
雖然,他自己也練出了氣感,但他身體異於常人,他懷疑自己這個數據和經驗,對始皇帝沒什麼參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