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是沒有收穫。
收穫就是,他體內的那股氣感,真的可以作用到別人身上,幫助別人梳理經脈,儘管他已經很小心了,進去的時候也很小心,但是還是把人直接給撐爆了……
無一例外,爆肺而亡。
今天要是再不行,他就得考慮換人!
剩下的妻妾中,不論是論氣感的強弱,還是論對這些氣感的把控程度,尉未央都是當之無愧的絕對性第一。
但尉未央不是他,未必能擔當起爲始皇帝治病的風險。
能不換就不換。
再次看到趙郢的身影,出現在院子的門口,院子裡那些在玄甲精銳看守下,聚在樹蔭下納涼的死囚們都不由下意識地一哆唆,眼中閃過一絲驚懼,唯恐與趙郢的眼睛對上。
他們都是死囚,而且身染肺病,時日無多,來這裡就是搏一把的。成功了,自然是祖宗保佑,就算是失敗了,也沒白來,好歹在臨死之前過上幾天好日子。
但說是這麼說,真落到頭上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兩股戰戰,就跟即將被人抓住雞欄的肉雞似的,眼中充滿了恐懼。
趙郢目光平靜,如古井無波。
生命的每一份饋贈,都已經在在暗中標好了代價。這些人早已經有取死之道,今日他們來此,不是爲了誰,而是爲了給他們自己博取一線生機。
是自己給了他們一次生的機會。
“今日,再試三次,誰先來……”
樹蔭下的十幾個人,不由面面相覷,面露驚恐,忽然有一個臉上掛着一道猙獰刀疤的漢子,扶着身後的樹幹,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
“我來!”
此人長得面目兇狠,身材魁梧,原本斜靠在樹底下的時候,還看不出什麼異樣,此時一站出來,頓時顯得極爲扎眼。
“你就是那個連殺里長一家四十八口的芒?”
趙郢見狀,不由微微挑了挑眉,心中暗自點頭,眼中露出毫不掩飾的讚賞。此人雖然兇悍,手段也極爲殘忍,按照大秦律令當死。
但那裡長貪婪驕橫,間接逼死了芒的老父親,也不是什麼好鳥,對於此人,趙郢不僅沒有什麼反感,反而有那麼一絲絲欣賞,至少說明是一個有血性的漢子。
“好壯士!若是你能熬過此關不死,我準你入我帳下聽用……”
那個叫芒的漢子聞言,轟然拜倒。
“多謝殿下賞識!”
雖然趙郢給出了誘人至極的許諾,但一衆死囚眼中也並沒有多少豔羨的神色。能不能活過這一關還不一定呢,前面可是已經死了十幾個,老慘了……
趙郢見再無人主動請纓,便隨意又點了兩個。
被點到的兩人,當即兩腿發軟,癱軟到了地上,看着他們被迅速打溼的衣服下襬,趙郢不由眉頭微蹙。
“把他們先拉下去用水衝一衝……”
有時候,越想躲越躲不過去,兩位被嚇到失禁的死囚,很快就被人拉了回來,然後趙郢根據前兩次的情況,再次調整自己體內氣感的強弱,很是小心地輸入那兩名面色慘白的死囚體內。
結果就是,暴斃。
一個當場暴斃,一個挺了一刻多鐘。
趙郢臉色有些難看。
尋常人的經脈,實在是太脆弱了,根本經不起他的疏導,不知道,在他體內,極爲溫潤的氣感,一進入對方體內,就變得極爲狂躁,更讓他心中發沉的是,始皇帝的身體狀況,比他們這些死囚更加糟糕,不出意外的話,經脈狀況應該比他們更加脆弱……
他深吸了一口氣,扭頭看向同樣臉色有些不好的芒。
“如何,你可還敢一試……”
芒看着地上已經死得透透的兩個“先行者”,抿了抿嘴,用力地點了點頭。
“有何不敢!”
趙郢眼中的欣賞之色,不由更重了幾分。
這樣的人,放在鄉野之間,可能是一個極不穩定的禍害根苗,但若放在軍中,絕對是一員不可多得的悍將。
“躺過來吧——”
趙郢面色平靜地點了點頭。
不過心中還是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把自己體內的氣感又悄悄調低了幾分,這樣的壯士死在這裡就真的是太可惜了。
但大秦自有律法,他是監國皇太孫,更不好因爲個人好怒,而無視律法。
芒若想清洗掉自己的罪過,那就必須經過這一遭,將功贖罪。
“殿下,請吧——”
芒很是光棍地往牀榻上一躺,做了個請的姿勢。
趙郢按照醫官們給自己畫出的經脈圖,提起手掌,輕輕地點在了芒右胸下第六根肋骨之上,輕輕地吐了一口氣,芒忍不住一聲悶聲。
但這一聲落在趙郢耳中,卻不由精神一振。
撐住了!
越發提起了幾分精神,芒也不由心中一喜,眼中也不由多了幾分希冀。
結果就是成了,沒完全成。
身體極爲強壯的芒,在趙郢的治療下,活了下來,經過宮中醫官反覆檢查確認,肺部經脈通了,肺部原本的病好了。但隨之而來的另一個問題是,看上去好像更嚴重了,肺部受了重傷,雖然這些傷勢,在宮中醫官的眼中,算不得什麼,但趙郢卻非常沮喪。
這還是壯得跟小牛犢似的芒,身體強壯,經脈堅韌,自己又格外的小心,不然,估計也直接送走了……
芒卻心情很好,抹了一把嘴角溢出來的鮮血,轟然拜倒。
“小人願爲殿下麾下走狗……”
趙郢點了點頭。
“先下去調養身體吧,等身體好了,徑直去找太孫府率更錐古報道即可……”
直接編入太孫府親衛,待遇不可謂不重。
誰知那芒並不起身,而是跪在地上,又拜了兩拜。
“殿下連小人這等微不足道的鄉野匹夫,都能賞拔任用,願意賞下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小人斗膽,願意向殿下舉薦小人好友,此人之才,遠勝小人十倍百倍,殿下若肯一見,定然不會失望……”
趙郢不由眉梢微挑,眼中露出一絲饒有趣味的表情。
自己剛剛僥倖逃過一死,身體還傷着呢,竟然就敢直接攔住自己推薦的好友。
“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麼……”
趙郢目光清冷,看不出喜怒。
他是愛才,但卻不是沒有規矩。
芒似乎沒有聽出趙郢口中的冷意,堅持跪拜道。
“小人敢以項上人頭擔保,不敢有半分虛言,小人非是不知進退,是不忍英雄豪傑,折辱於獄吏人之手,埋沒於刑餘人之間而默默無聞……”趙郢終於端正起臉色。
“你好友是何人……”
芒頓首再拜。
“六縣人英布!”
趙郢:!!!!!!
他不由脫口而出。
“黥布!”
芒不由一怔,旋即臉上露出大喜之色。
“周圍的人,確是稱呼他爲黥布,殿下莫不是也聽說過他的名聲……”
我何止是聽過,簡直是如雷貫耳!
這可是在歷史上,大名鼎鼎的九江王,與韓信,彭越並列的漢初三大名將之一,就連呂后,都忍不住親口稱讚他,認爲他“天下猛將,善用兵。”
趙郢心中狂喜,但臉上不動聲色,很是隨意地點了點頭。
“好,那孤就見一見……”
他前世的時候,就聽說黥布曾經獲罪,在驪山服勞役,但是歷史記載語焉不詳,此人什麼時候到的驪山,又什麼時候從驪山逃跑的,他一無所知。故而也不好只憑借這麼一個名字,就貿貿然地去尋找一個不知道相貌,不知道年齡,不知住址,甚至連此人此時到底在不在驪山都不知道的人。
要知道驪山服役的人口,多達七十餘萬人。
真要只憑一個名字去找,幾乎等於大海撈針不說,光是這動靜傳出去,就顯得極爲詭異。故而,他雖然心中對英布頗有興趣,也只能先暫時擱置。
卻沒想到,竟然以這種方式,聽到了這位人才的名字。
芒見趙郢竟然真的答應下來,不由心中大喜,當即忍着肺部隱隱的陣痛,從地上爬起來。
“小人願意親自去帶他過來拜見殿下……”
趙郢瞥了一眼他嘴角隱隱的血漬,溫和地笑了笑。
“事情不急在這一時半刻,你且在這裡治病就好,回頭再找他不遲……”
芒聞言,很是堅決地搖了搖頭,再拜固請道。
“殿下,小人無妨,願即刻前去帶他前來……”
趙郢聞言,不由心中一動,想到了一種可能,也不再多說,旋即輕輕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孤這就派車馬帶你前往……”
芒聽到趙郢的吩咐,臉上神色一喜,明顯地鬆了一口氣。當即強撐着胸部傳來的劇痛,坐上宮中的馬車,在宮中內侍的帶領下,拿着趙郢的手令,直奔驪山。
“勞請大人,再快一些,看看能不能在日落之前趕到驪山……”
出了宮門,芒看看外面的日頭,忍不住再次拱手請求。
那內侍大概早已經摸清了趙郢的脾性,知道他對人才的重視,能令殿下親自下令去請的人,哪怕是一名刑徒,他也不敢怠慢,很是好說話地點了點頭。
“好——”
病人都不嫌顛簸,他自然更無所謂,若不是有必要,誰願意露宿荒野。當即下令,加快速度。從咸陽到驪山,足足有一百多裡,但驪山與咸陽之間,有官道相通,在不惜馬力的情況之下,竟然真的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堪堪趕到了驪山腳下。
看着不遠處的營地,芒不由偷偷鬆了一口氣。
還好,來得及!
英布長得身材極爲高大,寬肩厚背,魁梧非常,站在人羣中宛若鶴立雞羣,很是顯眼。見神秘失蹤了數日的好友,竟然坐着這麼華麗的車馬回來了,眼中不由閃過一絲詫異。
離開隊伍,一臉喜色地迎上來,對身後傳來的呵斥置若罔聞。他身後的那管事,惱羞成怒,原本還想過來呵斥,可是看到揹負雙手,一臉矜持地站在芒身後的宮中內侍以及那輛明顯出自宮裡的馬車,頓時就又縮了三分,扭了扭頭,假裝沒看到英布的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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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兄弟,你回來了,這幾日去了哪裡,我還以爲你遭了某些人的暗算,正準備今晚臨去之前,就爲你報仇雪恨……”
英布偷偷瞥了一眼在芒身後不遠處站定的宮中內侍,壓低聲音道。
說完,他又眼神不善地偷偷瞥了一眼,正執着馬鞭,呵斥咒罵那些刑徒的管事,眼中閃過一絲殺意。那狗賊仗着一點小小的權力,勒索孝敬,但凡有不識擡舉又或者拿不出來的,就各種針對刁難,自己就是因爲拿不出錢財,沒少受他的羞辱。
芒很是認真地衝着英布拱了拱手。
“多謝英兄掛念,我沒有什麼大礙,如今因禍得福,得了皇太孫殿下的賞識,不僅被治好了病患,還被特許進入皇太孫麾下做事……”
說到這裡,他上前拉着了英布的大手,一臉喜色地道。
“我向殿下舉薦了你,殿下已經答應,說要親自見你!”
英布臉上神色變了數變,不動聲色地看了看靜靜地等在不遠處的那輛華麗馬車,沉吟了一會兒,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你且等我片刻,我已經聯絡了幾位要好的兄弟,私下裡邀好,今日就殺官出逃,前往楚地藏身,總不好一走了之……”
芒點了點頭。
“英兄仗義,自當如此。”
英布說的這事他知道,事實上,他當初就是被邀請者之一,只是他跟英布這等無家無室的人不同,家中尚有老母妻兒,親朋故舊,一旦他殺官出逃,勢必連累家人,故而沒敢答應。
後來,聽聞宮裡招肺部有傷之人入宮試藥,他才毅然決然地報了名。
英布出去轉了一圈,很快就回來了。
“我已經與幾位兄弟說定,等我入宮見了皇太孫,若是得了賞賜,就馬上出錢爲他們贖罪,若是不能,再回來帶他們一起趁夜走人!”
朝廷對那些欠了朝廷亦或是別人錢財的犯人,其實極爲人性化,只要你肯交上錢,就可以提前放你回家,可若是你沒錢,那就必須老老實實地留在服勞役,打工賺錢。
賺的錢直接扣下,替你還賬……
簡直老賴的噩夢。
及時阻止了英布越獄,芒不由徹底鬆了一口氣。
看看天色已經晚了下來,也不好連夜返程。帶着他前來的內侍,見他和英布已經處理完私事,商談妥當,這才很是客氣地上前給英布打招呼,提議明天一早再趕路。
聽聞宮中來人,要帶走黥布,負責此處的官吏很快親自趕來。確認了內侍的身份之後,當即爽快地點頭答應,只是一會兒,就給英布辦好了從驪山離開的相關手續。
又盛情地邀請內侍、英布和芒三人入住此處最好的客舍,晚上擺宴接待,還喊了一衆此地的同僚,在左右作陪,言辭很是親切。
期間,那位曾折辱過他的小心,捧着酒,臊眉耷眼地過來敬酒賠罪。英布臉色很平靜,也沒有因爲他們前據而後恭的行爲表現出什麼特別的情緒。
神色淡然地舉起酒杯喝了。
那小廝拜謝再三拜謝,又咬着牙,忍着肉疼,奉上一筆厚禮,作爲英布和芒二人的行儀,英布也面色淡然地收了。
第二天一早,三個人便坐上內侍帶來的馬車,徑直朝着咸陽趕去。
……
而就在他們剛剛動身不久,一輛馬車在幾名身披玄甲的精銳護持之下,風塵僕僕地趕到了咸陽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