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趙郢:豈能以今而論古!

一直密切關注着這株天地奇株狀況的武成侯王翦,渭陽君贏系,右相馮去疾,左相李斯等人,也不由偷偷鬆了口氣。

只要那奇株還活着就好。

那就還有希望。

李斯、馮去疾和蒙毅,加班加點地整理着大秦歷代先賢的功績,畢竟,誰能入忠烈祠,是一個極爲嚴肅的問題。

其他的人還好說,有兩個人的評選出現了巨大的爭議。

公孫鞅和白起!

公孫鞅乃是真正的天才。

在秦國主持變法,秦朝的戶籍制度、軍功爵位、土地制度、行政區劃,乃至於稅收、度量衡以及民風民俗,都出自他的手筆。

重農抑商、獎勵耕戰!

他的變法,是大秦強大的根本,大秦自此,才逐漸富強,雄起於雍涼之地,一躍而成爲令山東六國聞之色變的強秦。乃至於一直到現在,秦朝的很多根本政策,都離不開公孫鞅當初的影子。

不僅如此,此人就算是軍功,也同樣顯赫。

曾經親自統率秦軍,收復了河西之地。

他披荊斬棘,銳意進取,以大無畏的精神,爲大秦硬生生闖出一條通天大路,這樣的人,按照進入忠烈祠,毫無爭議。

但歷史的有趣之處就在於,這樣的一個人物,最後卻被逼得不得不起兵叛亂,到最後,就連屍體都被施了車裂之刑。

主導者,秦惠文王嬴駟!

也就是秦始皇的老祖宗。

關鍵是這位嬴駟,並不昏庸,借公孫鞅的人頭,消弭了宗室和朝野的怨氣,卻保留了商鞅變法的成果。在位期間,北伐義渠,西平巴蜀,東出函谷,南下商於,爲秦統一中國打下堅實基礎。

公孫鞅,也就是商鞅的功勞大不大?

但是要請商鞅入忠烈祠,就是對秦惠文王當初的否定!

但這一次,以李斯爲代表的法家,態度卻十分堅決,不斷有人都站出來,據理力爭,請求朝廷,考慮商鞅對大秦不可磨滅的貢獻,赦免商鞅的罪過,准許商君入忠烈祠。

當今陛下,明顯的不是始皇帝,雖然沒有說,但他採用人材,治國理政,卻已經呈現了百花齊放,博採衆家的徵兆。

自商鞅之後,法家生存的空間首次受到威脅。

如今,朝廷和陛下要修烈士碑,築英烈祠,自然要藉着這個機會,爲法家正名。

至於白起。

也差不多是這麼一個棘手的問題。

後人認識白起,大多記得他的長平之戰,一戰而坑殺趙國四十萬降兵,認爲他是一個殺神。其實,這只是一種片面的認知。

白起一生當中,僅擔任秦軍主將的年限,就高達三十餘年。

他料敵如神,幾乎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先後攻城,七十餘座,威震六國,其大名可止小兒夜啼。作爲中國歷史上繼孫武、吳起之後又一個傑出的軍事統帥,他與廉頗、李牧、王翦並稱爲戰國四大名將。其功勞,比王翦父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他死於抗命。

他進諫被拒後,屢次拒絕秦昭襄王的徵召,被秦昭襄王下令賜死於杜郵。

而秦昭襄王是秦惠文王的兒子,秦始皇帝的高祖父,大秦二世皇帝趙郢的老祖宗。

這是一樁歷史遺留問題。

當時沒人敢提,之後沒人願提,再後來——

白起就沒了提的意義。

而今,一個烈士碑,一個英烈祠,再次把所有人的視線,拉回數十年前,畢竟,若是要論戰功,若是要列數大秦先賢,白起就是一個繞不過去的話題。

不過,好在,始皇帝追念白起的功勞,曾封其子白仲於太原。

算是給這樁遺案做了一個交代。

這也是白家子孫,連夜入咸陽,泣血跪請之後,王翦,以及大秦軍中這羣人,敢於站出來力挺的前提。但問題是,始皇帝追封其子,跟始皇帝赦免白起本人沒有關係。

追封其子,是朝廷不忘舊功,以示天下人,不忘本。

但請白起入英烈祠,則是徹底翻案。

尤其是在現在這個節點上,大秦一統了天下,白起坑殺四十萬大軍的問題,就再次被擺到了明面上,觸痛了趙地許多人敏感的神經。

但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經不是追念其功勞,請其入英烈祠,亦或是顧念趙地百姓的感受的問題了,而是要對白起做一個蓋棺論定!

因爲,考慮趙地百姓感受,拒絕白起入英烈祠,就是對白起的徹底否定。

總之,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個問題,引起了無數人的爭議,不少老秦人,與人爭得面紅耳赤,若不是大秦律法森嚴,沒人敢在咸陽城內動手,說不出就得打得頭破血流。

問題終於被擺到了趙郢的面前。

趙郢端坐在大殿之上,目光深邃,環顧衆人,最後,把目光落到躬身而立的李斯身上。“白起將軍,攻城略地,坑殺趙卒,所做所爲,可是爲私?兩軍交鋒,各位其主,若是攻城略地,殺敵致勝,算得上罪過,那麼在坐的各位,何人不是罪人?”

說到這裡,趙郢目光掃了一眼,不動聲色的王翦。

“若因爲趙地已爲秦地,就以白起將軍坑殺趙卒爲由,拒絕其入英烈祠,那麼包括武成侯王老將軍父子,亦或者是朕在內,是不是也列爲罪人?”

聽到這裡,大殿上所有心中一緊,尤其是之前,堅決反對白起入英烈祠的儒家學子,以及趙地的官員,齊齊躬身。

“臣等不敢——”

趙郢不動聲色地掃了他們一眼,聲音舒朗,聽不出喜怒。

“若是白起將軍不能入廟,諸位愛卿,誰敢保證,自己若干年後,不會成爲朝廷的罪人?就算是今日入了英烈祠的諸位先賢,誰又敢保證,未來不會被清出大殿……”

說到這裡,趙郢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有些莫名的感慨。

“英雄是當時的英雄,我們豈能以今而論古,只是在當時,他們開疆拓土,抵禦外辱,爲君王盡忠,爲社稷赴死,那便是英雄!我們千萬不能因爲時移勢遷,天下一體了,我們就忘記了前人的功勞啊……”

大殿裡,落針可聞。

這就是陛下對有功之臣的態度!

所有人,都心中感慨,尤其是那些曾經身爲武將的大臣,以及爲了大秦的統一,殫精竭慮,使勁手段的朝臣,一個個努力地挺直腰板,眼神狂熱地看着大殿上那個英武不凡的身影。

趙郢環顧衆人。

“朕決意修烈士碑,建英烈祠,非獨是欲大秦忠烈之臣永享血食香火,也是爲彰顯天下爲其君王社稷前赴後繼,死而後已的忠貞敢戰之臣,使天下之人與後世子孫,當牢記忠孝節義,修持自身節操的道理……”

說到這裡,趙郢語氣微頓。

“如趙之廉頗,李牧,楚之屈原,這些爲了君王社稷,不顧慮個人禍福榮辱的,未必不可入英烈祠,願諸卿放開眼界格局,擺脫原來天下紛爭的舊有觀念……”

“諾!陛下英明——”

馮去疾搶上前,躬身附和。

李斯看着這個死不要臉的老東西,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後也上前躬身道。

“陛下英明,臣聞陛下之言,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說完,這貨就一臉期待地看向趙郢。

連白起這等殺神,陛下都能準其入忠烈祠,何況商君那等爲大秦奠定強盛之基的人物。

然後,他就聽到了趙郢那聽不出喜怒的聲音。

“至於諸卿所議商君之事,朕深以爲不妥。昔日,秦昭襄王令白起死,白起將軍雖有委屈,然不敢違王之命,是在盡臣子的忠誠和本分,而商君聞王欲加罪,先是倉皇外逃,後又忤逆謀反,糾結兵馬,攻擊地方,對抗君王,豈是人臣之道哉?”

說到這裡,趙郢目光越過面色大變的李斯,看向凜然色變的法家門徒。

“此人,與白起將軍相比,不啻於雲泥。若此等背主叛變之徒,入英烈祠,則何以報達那些忠貞愛國,盡心盡力的侍奉自己君王的先賢,又何以有教於後世子孫……”

趙郢的話,沒人敢接。

……

白起和商鞅入英烈祠的問題,在趙郢的正面迴應下蓋棺定論。

法家門徒,雖然心意難平,但卻找不出反對當今陛下的理由,畢竟,無論如何,商鞅叛變的事實不可改變。

就算是他受了再多的委屈,有着再多的情非得已,都改變不了他這一事實。

法家遭受了這迎頭一擊,很是有些沉悶。

而儒家和趙地的一些人,卻心有不甘。正在他們想着,如何再組織力量,向陛下據理力爭的時候,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他們徹底消停下來。

趙王歇落網了!

隨行的,還有同樣位列大秦追捕名單的陳餘和張耳。

如今,六國臣服。

逃亡在外的趙王歇已經成了唯一敢在暗中對抗朝廷的存在——

說對抗,有點給他臉上貼金,事實上,這貨自從逃出咸陽之後,就跟老鼠似的,一直在東躲西藏,躲避着朝廷的追捕。

這個關鍵的節點上,誰還敢再打着爲趙地百姓的名頭出來說事?

就連一向對白起殺俘抨擊最爲激烈,也一向以頭鐵著稱的儒家博士,如今的禮部尚書淳于越,也不得不選擇了閉嘴。

儒家如今的局勢,來之不易,不能因爲這個徹底觸怒了當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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