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掃視帳中各人,雙目銳到!末將只聽聞從,洲,一子凹拔糧下來,未聞讓兄弟援軍部隊供應大軍糧草的道理。我軍中這些糧草,都是保安軍民口中省下來的衣食。全州父老殷殷切切,只盼望這些糧草讓兄弟們不至過於飢寒,有力氣殺賊報國。”
“如果大家都來分一些,糧盡了,我這三千兄弟吃啥喝啥,試問衆位將軍,如果你們軍中富有糧草,可會拔給小弟一些?”
“諸位將軍討要糧草,該去向總監高公公討要纔是。”
王斗的話毫不遮掩,也沒有絲毫客氣,立時語驚四座。
張巖等人都是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好個王鬥,先前還與衆人稱兄道弟,言笑晏晏,轉眼間就翻了臉。
他就毫無顧忌,不怕得罪軍中同僚?雖聽聞王鬥深得督臣盧公的賞識,也有出衆的戰績,在軍中,他也只是個普通的遊擊將軍罷了,他就不怕被衆人孤立排斥,將來事情難辦?
看王鬥沉穩坐着,他年紀輕輕就冒起。麾下又兵強馬壯,看他神態從容,智珠在握,有持無恐的樣子,似乎不怕將所有人都得罪了。張巖等人再一次審視王鬥這個人,這個遊擊將軍年輕歸年輕,卻是頗爲棘手,不好應付。
張巖穩坐案中,哼了一聲:“王將軍虎威,本將領教了,你現在只是一個遊擊,便如此跋扈。日後你升了參將,副將,這宣府鎮內,還有我等說話的餘地麼?”
張巖這話頗爲罪辣,一句話,就將王鬥推向帳中各人的對立面,他語氣中,也隱隱對王鬥無可奈何之意。
王鬥看了他一眼,心想薑是老的辣。他也不懼,到了營兵中,該爭強好勝就該爭強好勝,否則爲人軟弱,定會接連被別人踩到頭上。現在各人只是向他討要糧草,日後索取源源不斷,自己又該如何?
自己身爲遊擊,戰時只受總兵,副總兵的節制,張巖雖是參將。面見他時耍行尊卑之禮,但他不是一路參將,平日也管不到自己頭上。餘者兩個遊擊,更不用放在心上。
遊擊將軍李見明更是臉色難看,張巖對王斗的評價說到他心裡去,怎麼說自己也是老遊擊,王鬥一個網冒起的新人,就對他如此不客氣,方纔自己說向王鬥購買糧草,不會白要的。王鬥這麼一點面子都不給?
總兵楊國柱一直在上靜靜看着,看王斗的言語神態,對王斗的評價更進一層,他沉穩地道:“王將軍,軍中兄弟,並無強奪你攜來糧草之意,只是軍中缺糧卻是事實,你若方便,便接濟同袍們一些糧草吧。”
王鬥己經擺明自己姿態,自己雖只是個新任的遊擊將軍,卻也不畏懼任何衝突,讓衆人不敢小瞧他。見好就收,此次戰事,不可能自己一個人打仗,需要與友軍配合,歷史上這次戰事宣大官兵表現不錯,都是軍中袍澤,就幫就幫一點吧。
他道:“即是軍門話,末將自當凜然遵從。末將雖攜來糧草不多,但顧念軍中袍澤兄弟,還是取出四百石,聽任軍門調配。”
楊國柱大笑,王斗的姿態,給足他臉面,他站起身來道:“好了好了,先前一些小風波,大家不必放在心上。王將軍性情中人,又忠勇勤勉,來,大家爲王將軍乾一杯。”
衆人都是起身,王鬥願意給糧,各人都是歡喜,他們轟然響應,帳中又恢復熱鬧。
很多人若有所思地看向王鬥,這傢伙,心機深啊,年輕人。不簡單。
王鬥身後的韓仲,謝一科,溫方亮三人感覺王斗的做派讓他們深有臉面,個個洋洋得意,與周旁一些千總杯來交往,歡騰不休。
第二日上午,王鬥給楊國柱的四百石糧草,己經往楊國柱營中,楊國柱又召集各薦,商議糧草分配之事。再次見到王鬥,至少各將表面上個個對他親熱無比,連宣府參將張巖。也對王鬥溫言誇讚幾句。
這批糧草如何分配,各將在帳中爭論不休,王鬥只在旁冷眼旁觀。
正在熱鬧時,忽然一個親將進來向楊國柱稟報幾句,各人便聽到楊國柱詫異的聲音:“怎麼,總監高公公來到昌平?”
帳中各人都是議論,那高起潛來到昌平有何要事,王鬥心中卻騰起滴天巨浪,歷史上盧象升提議兵分四路夜襲敵營,高起潛不置可否。被高起潛傲慢神態激怒的盧象升上疏議請分兵,崇禎皇帝答應了盧象升的提議。
雲集昌平的五萬援兵,被一分爲二,盧象升領宣大兩萬人,高起潛則統領關、寧各地援兵三萬人。今日之後,便是一系列悲劇的開始,王鬥雖深知歷史,但他只是個小小的遊擊。便在宣府鎮,也是排在末位。又能起什麼作用?
果然第二天一早,便聽到城中擂鼓點將,鼓聲急促,王鬥不敢怠慢,連忙披掛整齊,先到楊國柱帳中報到。總兵楊國柱與中軍遊擊郭英賢己是一身甲冑齊整。隨後的,宣府參將張巖,遊擊李見明與溫輝匆匆趕到。
大家也是議論。楊國柱一語不發,一罷手。各人上馬,幫楊國柱軍中護衛,急急往昌平城而去。
進入城中,己是擂了第二通鼓,總督行轅前,一個個頂盔披甲的將官相繼跳下馬背,各人行色匆匆,所見也是隨便打聲招呼。王鬥跟在楊國柱身後,前面是四個宣鎮將官,他跟在最後。
忽然王鬥聽到一個渾厚的聲音道:“楊總兵
卻是一個大將網跳下一匹健馬,與楊國柱一樣,他也是年近五十,身材不高,但極爲壯實,一張粗黑的臉,滿是風霜之意。身上披了一副厚厚的鐵甲,甲葉似是換過多次,新舊交雜。
他頭頂盔纓,身後罩着一副披風大氅。似乎血跡斑斑,顧盼中雙目凜利,頗有威勢。
看見這個大將,楊國柱也是打招呼道:“老虎,你也來了?。
聽到楊國柱的招呼,王鬥猛地想起來,這個大將便是署都督金事,山西鎮總兵官虎大威。他塞外降卒出身,史稱其勇敢而有將略,從軍累官至山西參將,副將,總兵官,最後在與農民軍作戰中中炮身死。
王鬥很注意打量他,那虎大威身後,同樣跟着三個粗壯的將官,三人一個參將,兩個遊擊將軍的甲冑打扮。
王鬥來到昌平便注意打聽,那虎大威的山西鎮援軍,除了虎大威的正兵營外,便是兩個遊擊各領兩千人入衛。那個參將,卻是虎大威正兵營的中軍將官。
二人似是相熟交好,略略說了兩句,虎大威道:“盧督臣急急召見我等,所爲何事?”
楊國柱道:“老哥也是不知。”
二人正要進入轅門,一羣健馬又是狂奔而至,爲一個將官跳下馬背,嘟嚕道:“三通鼓未過,還好及時趕到
他看到楊國柱與虎大威,笑道:“兩位哥哥也是在此?話說趕得早不如趕得巧,還真有道理。”
他親熱道:“等督臣召見小弟便在營中做東,兩位哥哥賞個臉面如何
看見這個將官,楊國柱與虎大威神情都是淡淡的,只是道:“原來是王總兵
對他的邀請卻是不置可否。
那將官不以爲意,臉上仍是笑嘻嘻的。
聽了楊國柱與虎大威的話,王鬥這纔想起這將官是誰,便是署都督金事,大同鎮總兵官王樸。
王鬥仔細打量他,這傢伙年輕得過份,身居總兵官高位,卻還年不到三十。王鬥知道,與楊國柱,虎大威一刀一槍積功至總兵官不同,這傢伙職位卻是買來的。
他們王家是山西富,家內一大幫子侄官位軍職,基本上都是靠買。
歷史上王樸也是個紈絝子弟,殺敵不行,殺良冒功倒有一手。崇禎九年他領軍入援,號稱砍了一千多顆清兵級,九成九是良民腦袋。松山之戰他第一個先跑,最後被皇帝下旨處斬。
他說話中夾着一股商人的味道,連身上盔甲都頗爲華麗,大紅大綠,色彩絢麗不說,盔頂上還插着幾根非常漂亮的翎羽。楊國柱。虎大威二人身上一副沉舊的盔甲,立時給他比下去。
王樸的扮相也很好,高大俊朗,加上身上這副華麗的盔甲,光彩照人,不明自他底細的,定會被他的風彩傾倒。他身後幾個官將,同樣一身鮮豔的盔甲,個個鮮紅的披風大氅。
楊國柱與虎大威都是百戰積功上位的老將,哪會看得起王樸這種花錢買來安位職務的紈絝子弟?對他神情不免冷淡,只是禮貌上與他寒暄。
王樸臉上沒有絲毫不悅的神情,他口齒伶俐,未語先笑。
王鬥暗想,讓運傢伙主持什麼宴會,定會讓人聲生如沐春風的感覺。
衆人進入總督行轅,便是昌平永安城內的該樓一層,一尊巨大的鐵案己是擺在端,案上滿是金牌,令箭等物,旗樓一側牆上,掛着一副巨大的地圖,上面用硃筆標滿了密密麻麻的箭頭符號。
進入行轅大廳內,裡面更是衆星薈萃。所見將官,盡是頂盔貫甲,一色鮮豔的披風大氅。
裡面軍職最小的,都是遊擊將軍,王鬥第一次感覺自己官位軍職太
行轅內相互拜見聲不斷,昌平的援軍。除了宣大三鎮官兵外還有關寧各鎮的官兵三萬多人,其中更有總兵官多人。僅先後進入行轅內的總兵,就有密雲總兵唐通,薊鎮總兵白廣恩,前屯衛總兵王廷臣,五小田總兵曹變蛟,山海關總兵馬科等人。
王鬥很注意打量這些人。密薊關寧那邊各將,臉上皆頗有驕悍之氣。那薊鎮總兵白廣恩,大聲與王樸笑談着,兩人相互拍着肩膀。不知在談道什麼妙事。
這種場合,王樸倒是如魚得水,應付周全。
王鬥看着薊鎮總兵白廣恩,腦中閃過他的資料,初爲流寇,隨混天猴爲盜,後降大明,屢立軍功,松山之戰亦有斬獲。
後從吳牲剿寇,驕悍不爲所用,大掠回陝西。復從孫傳庭辦賊,敗於郟縣,回保潢關。渣關城破,奔於固原,爲李自成所圍,歸降,得其重用。
還有那密雲總兵唐通,崇禎十七年任居庸關總兵,最後也降了李自成,不可結交。
玉田總兵曹變蛟,看起來頗爲年輕小不到四十,自少便隨名將曹文詔軍中效力,積功至總兵官。松山之戰後,隨前屯衛總兵王廷臣,遼東巡撫邱民仰等人被俘,持節不屈,壯烈殉國,倒是個忠勇雙全的人物。
至於那山海關總兵馬科,松山之戰時,僅看他與王樸,吳三桂,李輔明等人爭先恐後逃命,絲毫不顧忌友軍安危。不是軍閥,也是貪生怕死之徒,此人免了。
還有關寧各將那邊的副將祖寬,傳早年是祖大壽家僕。此人倒是能戰,此人驕橫無比,軍紀敗壞,兵馬過處不是焚燬民宅,就是婦女。便是在今年冬,因爲清兵南下,他奉命師援山東,隨後濟南失守,他也被職被逮,以失陷藩封罪處死。對此人,自己視情況結交。
王鬥忽然啞然失笑,現在自己只是一個小小的遊擊將軍,卻點評起各人,判斷結交不結交起來。
行轅內各個總兵相互拜見,寒暄兩句,猜測盧督臣召見各人用意。他們這些總兵寒暄拜見,餘者各人身後的參將,遊擊,則是老老實實地站着,不能如他們一樣瀟灑亂動。
王鬥站在那裡,也有一些目光向他掃來,雖見王鬥這麼年輕己是遊擊將軍,多少有些詫異,見王鬥生面孔一個,也沒什麼名氣,各人便懶得理會了。
忽然衆人聽頂樓急促的鼓點聲再次響起,己是第三通了。
衆人忙分兩排站立,壁壘分明,宣大各將居於左側,密薊關寧各將居於右側。然後再是兩側各鎮總兵居於上,依副將,參將,遊擊等銜排下,王鬥最年輕,被擠到左側最下。
他的上司,一個山西鎮的遊擊將軍,年在三十多歲,倒是粗壯彪悍,他似乎很少見過這樣的大場面,激動得臉色通紅。
廳內滿滿當當都是將官,氣氛沉凝,無人敢隨便咳嗽一聲。
腳步聲響起,從二樓下來一羣人,王鬥偷眼看去,只見盧象升麻衣孝服,走在最前面,臉上滿是憤懣之意。他的身旁,走着一個太監服飾的人,頭上嵌金三山帽。身上簇錦袍服,一根玲瓏玉帶頗爲顯眼,滿臉得意洋洋之色。
這個太監年在四十多歲,出乎王鬥對閹人的印象,他身材高大魁梧,走路虎虎有力,要不是面白無鬚,略顯陰柔,王鬥幾乎以後他也是場中頂盔披甲的將官一員。
料想這太監便是總監軍高起潛了。
盧象升身後是他的親將陳安,奉着御賜尚方寶劍,隨後又是幾個太監服飾打扮的人,個個臉色陰沉,頗有閹人那股獨有的邪氣。王鬥似乎聞到了一股尿騷味。
忽然一片甲葉聲響,所有人都是單膝下跪,雙手抱拳,向盧象升與高起潛行禮。
衆人高聲道:“見過盧督臣,見過高監軍。”
聲音有如驚雷,廳內一片凜冽之氣傳開。
高起潛嘿嘿笑了幾聲,盧象升沉着臉。來到那尊巨大的鐵案前面。又請高起潛在自己左側坐下。
高起潛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了下來。
隨後陳安奉着尚方寶劍站在盧象升右下,那幾個太監,則是陪在高起潛下側。
盧象升沉聲道:“衆將請起。”
衆將高叫道:“謝盧卓臣。謝高監軍。”
又是一片鐵甲鏘鏘聲響。衆人站了起來。
隨後盧象升開始點將,完畢後,看着滿堂將官,盧象升忽然心情陣激盪,竟是說不出話來,只是眼中隱隱含有淚花。
高起潛瞥了盧象升一眼,站起縣來,尖聲說道:“大夥都到齊了,咱家就說個事。”
他道:“昨日咱家同盧督臣商議軍務。盧督臣議請分兵,宣大三鎮的援兵皆歸他統領,咱家則領剩下的兵馬。國事爲重,爲免僚臣生隙,咱家同意了。盧督臣昨日上疏,皇上也御旨同意了盧督臣與咱家分兵。”
他尖尖的嗓音在廳內迴盪:“事就是這個事,咱家說完了,除了宣大三鎮的官兵外,餘者各將,就這拔營起塞,隨咱家走吧。”
廳內靜得落針可聞,冰冷入骨,此事突然,除了王鬥心理有所準備外,在場各人都驚呆了。
他們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王鬥閉上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
高起潛見無人移動腳步,臉沉了下來。尖聲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麼?都隨咱家走。”
他轉向盧象升,臉上又堆滿笑容:“盧督臣,咱家這就走了。虜騎肆虐,殺賊護都之事,還要煩勞督臣多多憂心。”
盧象升麻木地與他拱手而別,只聽腳步聲響,高起潛揚長而去,密薊關寧各地的總兵官將,也一一向盧象升拱手而別,追在高起潛身後去了。
看滿堂將官少了一大半,盧象升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憤懣悲痛重重跌坐自己座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