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三年十一月十六日,汝州境內。
“看來流賊有在小屯等地設伏的意思。”
“嗯,步軍設伏在河的這邊,馬軍設伏在河那邊山地內,奶奶的,這流賊的奸詐不會差過那些韃子。”
此時說話的是舜鄉軍夜不收隊官“板凳”,崇禎十一年那場戰事後,原爲普通夜不收小軍的揭一鳳榮升爲隊官,原來的伍長龍二現在己經成爲把總。不過此次他沒有隨同征剿流賊,而是在幾個月前,被情報司派到遼東去了。
舜鄉軍的夜不收哨探時,向來不會單人獨往,最少都是一伍五人。此時隨在揭一鳳身旁的,除了他外,同樣還有四人。與揭一鳳的打扮一樣,個個白色氈帽,外面是破舊的羊袍,與本地人打扮沒什麼區別。
當然,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他們氈帽下隱現鐵盔寒光,各人衣內,還有精良的鐵葉胸甲,內還有一副鎖子甲,裝備齊全。每人更有三匹高大的戰馬,馬的上面,各類乾糧輜重充足,可以讓這些夜不收在外面活動一個月不需要補給。
揭一鳳奉溫達興之令出哨後,他一隊人馬己經四面八方散去,最遠到達洛陽一帶,此時揭一鳳的身邊,便餘下這四人。潛伏的,便是汝州汝水南岸的山地之上。
郟縣到汝州這百里,中間是河川,夾在伏牛山與神屋山的狹長地帶。從這兩旁的山地到流河官道旁都不是很遠,特別以當地的小屯寨離官道更近,這周邊山地起伏,也方便設有伏兵。
早在幾天前,揭一鳳在汝州一帶活動時,便發現汝州流寇的詭異動靜,數百數千的進入河川兩邊的山地中。聯想舜鄉軍將要對汝州之敵展開的攻擊,流寇懷着什麼心思,他們就昭然若揭了。
不過揭一鳳也奇怪,那時舜鄉軍還沒有到達郟縣,他們早早的就準備伏擊了?這流賊的打法還真讓人有些不適應。
揭一鳳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千里鏡仔細觀察山下邊的動靜。有千里鏡就是這點好,站得高,看得遠,埋伏在山那邊的大股流寇絲毫沒發現這邊的揭一鳳等人,而揭一鳳他們,則可以從容不迫地觀察流寇們的動靜。
不過千里鏡珍貴,溫達興的夜不收千總內算是配得多,也不過一隊人一副。
“流賊有什麼打算,懷着什麼心思,該抓幾個活口來問問纔是。”
揭一鳳心裡想着,將千里鏡投向山下面的平原,環顧河流兩岸,都沒什麼人煙,到處只剩殘屋斷牆,四野一片蕭條。若是捉生,最好在汝州東面地帶抓,越靠近汝州,那邊流寇越多,便是抓到手,也有與衆糾纏的麻煩。
而且,最好抓些流賊的哨騎,那些哨騎,比某些軍官懂得還多。
揭一鳳眺望良久,與粗壯的外面不同,哨探時他極爲冷靜,他們四人,己經在這山上潛伏三天。三天之內,都在時刻關注河兩邊山地的動靜,沒有離開這周邊的地帶。
忽然,山下有了動靜,約有十騎從丘陵中奔出,往郟縣方向而去,看他們的樣子,定是流寇中的哨騎。
一個夜不收低聲道:“鳳爺,要不要跟上,抓幾個活口?”
揭一鳳一聲怪笑,說道:“這些流賊的哨騎去得好,正好抓幾個活口問問情報。”
他身旁幾個夜不收都現出興奮的神情,雖然對方有十人,己方不過五人,不過卻沒有任何人現出緊張畏懼的神情。他們是舜鄉軍中最精銳的兵種,特別經過崇禎十一年那場殘酷的戰事,各人不論是身手還是心理素質,都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而原先揭一鳳“板凳”的外號在隊內己經沒人叫了,除了伍內,甲內原來的兄弟外,現在隊內夜不收們,都尊稱揭一鳳爲鳳爺。
揭一鳳環顧自己的幾個部下,他眼中閃動銳利的光芒,他壓低聲音說道:“兄弟們,跟上那些賊寇,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們舜鄉軍好漢的厲害!”
幾個夜不收低喝一聲,揭一鳳一揮手:“上馬。”
他們幾人敏捷地跳上馬匹,他們身上馬上揹負各樣兵器,長短備齊。五人中,便有數種不同的兵器,兩個弓箭手,二個手銃手,一個魯密銃手。
勁弓強弩,便於無聲無息偷襲敵人,殺敵於無影。而現在的舜鄉軍手銃,都是燧發樣式,擊火便利,口徑大,馬上步下搏戰,那幾步,十幾步之內,威力強勁,比馬弓來得好。
至於魯密銃,非常好的長程射擊武器。揭一鳳部下那杆魯密銃,同樣是燧發樣式。
舜鄉軍己經大至確定燧發槍的作戰時機,列陣作戰時不用,免得高額的啞火率影響戰情。不過散兵時使用燧發槍不錯,便是啞火率高,軍士們也有充分的時間再扣動一下板機。
不過因爲鳥銃或是魯密銃後座力強,馬上射擊會使銃手從馬上摔下來,所以這些魯密銃手,並不在馬上射擊。
揭一鳳等人策馬在丘陵間奔跑,不時停下來用千里鏡看看山下面動靜,寒風撲面,絲毫沒影響他們的奔馳。他們遠遠的吊在那些流寇哨騎的身後,卻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幾人約奔出十餘里,大寒的天氣,各人胯下馬匹不斷噴着濃濃的白氣。
揭一鳳忽然一擡手,立時他們身後的馬匹同時停下來,揭一鳳又掏出千里鏡看去,他看得很清楚,那十個流賊哨騎己在河邊停了下來,略爲歇息,讓馬匹喝點水。
千里鏡中,揭一鳳也看清楚了那些流寇的打扮,其中幾個包着紅色頭巾,外穿裲襠,或是身披破舊的羊袍。
只有其中一個流寇引起揭一鳳的注意,他身材魁偉,滿腮虯髯,頭上戴着白色氈帽,身上披着罩甲,那是齊肩棉甲,一般中原小校軍官的甲冑便是如此。
餘者的流賊哨騎身上只有腰刀與弓箭,弓箭還是步弓,沒有角弓,顯然這些人沒有馬上射箭的能力,馬匹也不怎麼樣。這個流寇卻是步弓,馬弓齊備,除了腰刀外,馬上還有一杆長矛。
他的舉止很彪悍,身旁也有兩匹戰馬,戰馬質量還不錯。
“難道這人是流賊老營中的賊軍?”
揭一鳳暗暗心想。
這些哨騎在河邊停下來,戒備也不怎麼樣,正是偷襲的好機會。
揭一鳳嘿嘿而笑,道:“好,就在這裡孃的。”
他身旁幾個夜不收興奮起來,各人眼中閃過嗜血的光芒。
揭一鳳吩咐道:“大夥準備,大丫,二丫,戲子,你們檢查一下自己的手銃火銃,換馬!”
那“大丫,二丫”二人卻是兄弟倆,因面貌清秀,故在隊中得到這個女性化的外號。二人各配有兩把燧發手銃,就插在鞍橋的皮套上,銃內彈藥早己裝好,用木塞塞住。此時二人熟練地抽出手銃,將內中木塞拔下,取出通條又往內中夯了幾下。
銃內的彈丸,早用亞麻布包裹,緊緊地塞入銃內,不會因爲銃口向下,或是馬匹的顛簸而彈丸火藥泄露出來。不過因爲這樣使用,舜鄉軍中的燧發手銃,並不使用定裝紙筒彈藥。
“戲子”便是使用魯密銃的那個夜不收,他魯密銃背在身上,在“大丫,二丫”檢查手銃的時候,他同樣取下魯密銃,拔出內中木塞,用通條往內中夯了三下,他的魯密銃,一樣使用的是定裝紙筒彈藥。
看各人又換了馬,一切準備完畢,揭一鳳將掛在馬鞍上的角弓取在手中,整了整自己左臂上的圓盾,環顧了自己四個部下一眼,低喝一聲:“兄弟們,殺賊,抓生口。”
“殺賊!”
幾個夜不收都是雄赳赳氣昂昂低吼了一聲。
“殺賊!”
揭一鳳催動馬匹,一馬當先衝了出去,餘者四個夜不收,緊隨身後。
他們便是突然衝擊,仍是保持隊列。揭一鳳與其中一個弓箭手右側主攻,“大丫,二丫”左側攻擊,“戲子”殿後,手上一把明晃晃的馬刀,卻是開了刃。
其實馬刀開刃不開刃示各人而定,若是技巧不足,使用不開刃馬刀爲好。若是那些騎兵中的精銳老軍,使用開了刃的馬刀,卻是如虎添翼。
馬蹄聲響,煙塵滾滾,見突然從丘陵後衝出幾個騎兵,河邊歇息的諸農民軍哨騎都是吃了一驚。看那些人的打扮,可能是官兵哨探,又可能是馬賊杆子想黑吃黑。
從丘陵到河邊不到三百步,看他們滾滾而來,很快就要衝到。而且他們五人竟有十五匹馬,聲勢非常浩大。事發突然,這些哨騎都是一片慌亂。
帶着陝地口音的呼喝聲響起,卻是那身材魁偉,滿腮虯髯,頭上戴着白色氈帽的人吼叫幾聲,這些農民軍哨騎慌忙上馬,取出自己的兵器迎戰上來。
藉着馬勢,揭一鳳等人很快便衝近這些農民軍哨騎前面,這些農民軍雖然迎上來,但見對面之人狂濤奔騎而來,都是慌忙拔開馬匹。他們的劣馬,哪敢與揭一鳳等人對衝?
就是他們胯下的馬匹,見對面那些馬兒身高體壯,它們都是心生畏懼,哪敢對衝過來?不待主人吩咐,己是自己讓開。
弓弦聲音響起,揭一鳳與一個夜不收弓箭手從這些哨騎右面數步外掠過,隨着箭矢的破空聲,兩個農民軍哨騎慘叫一聲,摔落馬下。
揭一鳳的箭矢命中一個農民軍哨騎的面門,另一個夜不收的弓箭,則命中一個農民軍哨騎的胸口。那哨騎穿着裲襠,只是一種棉布背心罷了,便是角弓也防不住,他胸口中箭,立時滾落塵土之中。
一聲火銃的巨響,一個農民軍哨騎大叫着摔落馬下,他的胸口破了一個大洞,內中鮮血淙淙而出。隨着他滾翻在地,大量流出的鮮血撒滿地面。
“大丫”、“二丫”兄弟二人,從這些哨騎的左側幾步外衝過,二人手上都拿着手銃。大丫首先開銃,打死一人。這種大口徑的燧發手銃威力強勁,或許中了角弓箭矢還能活,中了銃彈,肯定活不了。
“二丫”緊隨着哥哥衝過,他持着手銃,瞄準右面數步而來一個哨騎扣動了板機,那人揮舞着一把腰刀狂吼。在他恐懼的目光中,“二丫”手銃轟響,隨着銃口冒出的硝煙,對面也是血霧漫天,那個包着頭巾的頭顱就那樣炸開。
兄弟二人策馬衝過,各打落一人後,拔馬奔開,將沒了彈藥的燧發手銃鞍橋的皮套內,隨後又抽出另一把有火藥的手銃。
揭一鳳連續射落兩人,他催動馬匹回來,“嗖嗖!”幾聲弓弦的緊繃聲響起,卻是幾隻連珠箭向來射來。
這幾箭又急又狠,揭一鳳左臂的圓盾只擋住一箭,餘者兩箭都射在他的胸上。揭一鳳穿着精鐵打製的胸甲,內中還有鎖子甲,以馬弓的威力,不可能射破他的鐵甲,兩隻箭矢都滾落塵埃之中。
不過這兩箭,還是撞得揭一鳳胸口隱隱作痛,揭一鳳大怒,他往前看去,卻見那戴着白色氈帽的流寇哨騎扔了自己的角弓,從馬上摘下自己的長槍,吼叫着策馬奔來。
揭一鳳也是一把扔了自己的弓箭,從馬上摘下自己巨大的,催動馬匹,拼命地迎了上去。
二人狂叫着對衝,錯馬相交時,揭一鳳的鐵錘猛地砸在那白色氈帽的狠刺來的長槍上,砸得他虎口破裂,在馬上搖晃了好幾下。差點策馬不穩。不過此人甚是強悍,拔馬回來,抽出自己的腰刀,又是惡狠狠撲來。
一道火光冒出,隨着火銃的聲響,那白色氈帽胸口激出血霧,就那樣翻滾馬下,落馬時,眼中還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他身上披的罩甲,絲毫不能給他保護。
卻是“大丫”策馬過來,對他開了一銃,讓他壯志未酬身先死。
眨眼間,十個農民軍哨騎或死或傷一大半,而對方還是絲毫無損,看着在周邊策馬亂轉的那些強悍之敵,一人狂叫一聲,策馬就逃。餘者農民軍哨騎則是停下馬來,驚恐大叫,跪倒地上投降。
看着那逃跑之人,揭一鳳大叫一聲:“戲子!”
“看我的!”
“戲子!”跳下馬匹,從背上取出他的魯密銃,他長長的火銃瞄準逃跑那人。
一聲轟響,那逃跑的哨騎直挺挺從馬上栽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