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斗的大氣魄讓呂維祺、王胤昌等人感嘆,不過劉見義等人私下認爲這銀子不是王鬥所出,所以他纔可以說得這麼豪氣。
王鬥還提議緊急下令四郊的百姓將家眷、牲畜、糧草全部搬運入城,下令將近郊的樹木全部砍伐,水井盡數填滿,堅壁清野,增加闖軍攻城的難度。
對王斗的堅壁清野建議,殿中各人都表示同意,闖軍攻城勢在必行,那些牲畜、糧草留在城外,最後只留個資敵的結果。
不過對王斗的重賞提議,河南府知府亢孟檜表示過高,洛陽城的財力無法支持。他建議出城斬賊一級者賞銀二十兩,射殺一賊者賞銀五兩,射傷一賊者賞銀二兩。
他的建議得到兵備副使王胤昌的贊同,福王也認爲可以。
王鬥暗暗搖頭,這洛陽城官府的魄力,就是不如開封府的官將。
臘月二十一日這天起,洛陽城開始堅壁清野,組建社兵,由官府發給器械。依王斗的建議,這些社兵皆由各坊富戶所出,民家有數百金產者出兵一名,或兩家出兵一名,千金產者出兵二名,鉅商亦然。
每社社兵五十名,擇各坊殷實素行生員、鄉紳、宗室爲長領,由前兵部尚書呂維祺統領。城內六十多坊,計得社兵三千餘人,分五總社,制旗六十多面,每人給社票一紙,凡腰中系無憂絛帶者,皆是大社中人。
這些社兵不需糧餉,又盡爲城內富家子弟,身強力壯不說,對城外的流寇還有着刻骨的仇恨,決不可能內應通敵。他們沒事團練習藝,有事登陴守禦,成爲洛陽城守衛的一支重要輔助力量。
從這天起,洛陽官府增加了搭棚救濟的力度,並且懸賞的消息傳出,雖然沒有王鬥建議的那麼高,不過也是全城振奮。衆多的亡命之徒,還有民間百姓,自己攜帶弓矢刀槍登城守衛,一時間洛陽城氣勢高漲。
一系列準備中,時間很快到了崇禎十四年,這個春節,洛陽百姓並沒有心思過,忐忑不安過了個年。
正月初六日,本是商鋪新年“小開市”的日子,但城內各條大街巷均看不到店鋪開張,城內氣氛緊張,因爲闖軍的前鋒己到,步騎交加,怕有萬人之上。
他們馬隊徘徊“攔馬牆”之外,步隊於牆外曳枝場塵,作疑兵之狀,讓城內軍民驚疑不定,不知他們來了多少人。闖軍哨馬不斷遊移,甚至作逼迫洛陽第一道防線“攔馬牆”內守軍之態,惹來一陣陣慌亂。
這些前鋒於城西十五里外紮營,正月初八日,李自成主力大軍終於來到,浩浩蕩蕩,軍馬連綿近百里。如果從高空看下去,從新安與宜陽兩條線上,道路盡是裹着紅色頭巾與長矛的海洋,滾滾有若燎原之火。
“這流賊兵馬也太多了些……”
千里鏡中,密密麻麻的闖兵有如蝗蟲,他們黑壓壓的先鋪滿了洛陽城西的平川之地,接着這股浪流又蔓延到城南,城北,城東……
以闖軍一隊人一杆旗來算,隨便一數,就是幾萬杆旗幟。來得好多啊,連饑民婦孺什麼的全部算上,怕有近二十萬人。這農民軍優勢就在這裡,隨便一聚,就是幾十萬,上百萬人。
舉着千里鏡,陳永福的臉色有些難看,蟻多咬死象,洛陽主城與四關雖說連上社兵有近兩萬人,不過對方實在人太多了。敵衆我寡,就算有精銳的舜鄉軍在,能不能守住城池,陳永福也沒有把握。
感受這撲面而來的壓力,北關上陳永福麾下的前鋒營軍士都是臉色蒼白,陳德站在父親的身後,也是緊抿着嘴,雙拳緊握,牙關緊緊咬着。
不過陳永福麾下畢竟是河南當地有數的精銳,他們在汝州與舜鄉軍並肩作戰,大敗敵軍,有明顯的心理優勢,雖驚不亂。而在洛陽主城與餘者三關,那些官兵與百姓,看到流賊來臨的威勢,卻是個個膽戰心寒。
“終於來了,等你們好久了”
王鬥放下千里鏡,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裡冷笑了一聲,闖軍看起來軍勢浩大,不過多是烏合之衆,王鬥相信可以守住城池,擊潰敵人。
王鬥與陳永福在北關城上巡視,城池早己作好了作戰的準備,城牆上滿是三三兩兩的軍士,有舜鄉軍,也有前鋒營士卒。
陳永福的家丁們才每人有對襟棉甲與罩甲,餘者軍士不過戴着紅笠軍帽,青衣戰裙外披個褡護,衣甲都頗爲破爛。
不過汝州之戰後繳獲頗多,那些闖軍的衣甲王鬥看上不眼,大部分給了陳永福的兵馬,所以那些普通前鋒營軍士身披罩甲的人也多了起來。
此時這些前鋒營軍士又是緊張又是興奮,他們大驚小怪的指着城外的闖軍喧譁。看看他們身旁巡哨的舜鄉軍戰士,卻是一片沉靜,他們眼中雖然露出興奮的神情,卻仍然在寒風中肅立挺直。
對舜鄉軍的軍容戰紀,陳永福自嘆弗如,同時看那些舜鄉軍身上精良的甲冑,還有他們使用的鳥銃,魯密銃,陳永福又是羨慕非常。
其實他有意向王鬥購買一些鐵甲棉甲,還有一些精良的鳥銃。不過目前軍中富餘的火器王鬥都要留着自己備用,陳永福想向自己購買火器盔甲,這事只能等自己回東路再說。
正月的洛陽仍是冰寒刺骨,城頭上燃起一個個火堆,火堆旁三五成羣,圍滿了烤火的軍士。不過看闖軍來到,那些前鋒營軍士皆是擁到城頭緊張眺望,只有舜鄉軍戰士除安排巡哨人員外,餘者仍是不緊不慢的烤火聊天。
一路巡視過去,看到王鬥與陳永福衆將官過來,城上軍士紛紛向他們施禮。
陳永福除對兒子要求嚴格外,治軍風格便是平日與將士同甘共苦,論起要求卻不嚴厲,所以施禮後向他嘻笑打趣的軍將不少,陳永福笑罵幾句也就罷了。
“……小子,闖賊來了,你怕不怕?”
陳永福問一個士卒道。
那士卒怪叫道:“怕個球,大不了腦袋掉了碗大一個疤,闖賊來了正好,出城殺一個賊,就有二十兩賞銀。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夠我享用幾個月了。”
周邊一片鬨笑,王鬥微笑道:“軍心可用。”
陳永福心下也有些得意,至少這軍心士氣,自家軍隊不會差過王斗的舜鄉軍。
回到關內的把總署,這裡燒着火夾牆,外面雖是天寒地凍,這裡仍是溫暖如春。
看着案桌上的沙盤,王鬥與陳永福都陷入沉思,陳永福道:“看情形,賊攻城戰策便是圍三闕一,主攻洛陽西、南、北三面。若是守軍得力,賊雖二十萬衆,以洛城主城與四關的險要,闖賊想攻破洛陽,也是不可能之事。”
從天空看下去,洛水北岸,邙山腳下,便聳立着洛陽巨大的城池,主城居中,又有東、西、南、北四關分佈四面,與核心互爲犄角,易守難攻。
所謂四關,便是關城,一般爲豎立的長方形狀,或是主城一半大小,或是主城四分之一大小,都是對着四面城門方向。在大的城池人口繁衍後,基本上都會在主城外建立小城,以城門道路與大城相連,距離一般是兩裡之內,甚至只有百步。
便如山西汾州古城便有四個關城,主城與各個關城相距都只有一百多步。而且四個關城很大,特別是東關,基本與主城一般大小,兩城城牆相隔不過一百多步,餘下中間一條狹長的地帶。想進攻汾州主城東門,不但兵力展不開,甚至還要冒着兩面城牆火力夾擊,死傷慘重的危險。
關城洛陽城同樣如此,東關、西關、南關、北關護衛着大城,各個關城同樣有甕城、護城河,壕溝。加上東關外圍都有“攔馬牆”,高一丈,同樣有女牆、壕溝,可說環繞洛陽城形成道道堅固的防線,相互間的支援也非常便利。
如果守軍得力,以洛城主城與四關的堅固,李自成想攻破洛陽,其實非常艱難。
聽陳永福還心存僥倖,王鬥搖了搖頭,說道:“除我北關,餘者三關戰情,皆要做最壞的打算。”
陳永福也知道王鬥說得在理,長長地嘆了口氣。
王鬥沉吟道:“除這四關之地,洛陽城池,城東、城南、城西都不好攻打。末將估計,我等防守的北關,還有城北城牆,來日會有一場惡戰,需未雨綢繆,早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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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永福道:“還是不能長期與賊硬耗,需早日尋到賊糧秣重地,絕其糧草,令其潰敗。”
王鬥道:“我麾下哨騎己經偵測到,賊源源不斷將糧草運送到澗河西向,十數裡的五龍山上。”
陳永福的眼睛一亮,將眼睛緊緊投在沙盤那處地帶上。
……
當日李自成的軍隊在洛陽城外紮營,洛陽城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都有營寨,特別是城西向二十里的澗河邊上,更是營帳窩柵層層疊疊,縱廣怕有十幾裡。
闖軍圍而不攻,入夜點起堆堆篝火,密集的燈火在黑夜中有若一個個不夜城。
當日王鬥與陳永福又被兵備副使王胤昌叫到分守藩司去議事,可以看到,洛陽城內一片緊張的氣氛,街巷上滿是運送滾木擂石的丁勇社兵,巡邏的人馬不斷,軍民都處於高度的緊張當中。
王胤昌也拿不出什麼好辦法,只是極力鼓動各將堅守城池,特別對王斗的軍馬報以高度的期盼。
初九日一早,福王也出了王府,支撐胖大的身軀,帶着世子朱由崧巡視各處防務,鼓動軍民誓死守城。並再次設宴款待駐洛各軍官們,承諾只要守住洛陽,定會重重有賞。
這一天闖軍也沒有攻城,不過他們兵馬四出,大力清除焚燒四郊的房屋。
洛陽城是中州繁華之地,不但主城之外,便是四關外面,都有着大量的房屋商鋪,沿着各條驛路官道展開一片又一片。這些附郭商鋪建築,顯然影響了闖軍將要來臨的攻城佈局,所以他們先期拆毀燒燬,隨便看看裡面有什麼遺留的財帛糧米。
看着四郊火光燭天,城內軍民又是憤怒,又是傷心,他們的家居之地,祖輩房屋宅所,就在這一把火中化爲灰燼。
崇禎十四年正月初十日,辰時。
天氣仍是天氣酷冷,昨晚下了一場小雪,又是一夜北風,將殘雪凍成了堅冰,連城牆上都有些滑溜,太陽雖然慢慢出來,卻沒有什麼溫暖的意思。
王鬥舉着千里鏡對金水河那邊眺望,他身旁的舜鄉軍各將,身上披着紅棉翻羊毛大氅,也是個個舉着千里鏡對城外張望。
入目一片荒涼的景象,經過昨天闖軍一天的掃蕩,北關“攔馬牆”外面的房屋己經被一掃而空,餘下的盡是斷垣殘壁。洛陽近郊的精華,盡數毀於一旦。連金水河岸邊的樹木也盡數被砍伐,觸目一片空蕩蕩的,有若千里赤色,只餘黃土。
便是各處田野上也是一片狼藉,田地上本來種下麥苗,不過看那被踐踏的樣子,還有闖軍將要的攻城,不要指望今年會有收穫了。
蝗蟲啊,這些農民軍不事生產,又害得別人不能生產,所到之處,只餘下死亡,殘破。
“流寇”
秦軼站在王斗的身後,他的語中帶着深深的厭憎:“萬不可讓這些流寇進入東路之地,否則我等桃源盛地,只會餘下斷井頹垣。”
舜鄉軍各將都是點頭,東路越發的繁華,村鎮屯所密佈,而且都沒有城牆。如果什麼流寇亂軍韃虜進入東路各處,以那些人連一個鐵鍋都搶的作風,他們所過之處,只會留下一片毀滅。
王鬥將千里鏡投遠,越過一個個殘破的村落,一塊塊被踐踏的田野,就見二十里外的邙山腳下,一直到金水河上游,還有瀍河的上源,似乎佈滿了連綿的軍營旗幟。那些營寨窩棚,一座座從北面連綿到東面遠處,又連綿到西面,雖然南面看不清楚,不過想必洛水的兩岸,肯定也是營房密集。
“李自成的營房,卻是在澗水的西岸。”
王鬥心中暗想,夜不收己經偵測,李自成的老營兵馬,卻是屯營澗河西向的符家屯一帶。李自成老於軍伍,這紮營也很慎重,老營居中,餘營環外,想要夜襲偷營,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號角聲響起,就見天際邊一片黑線蔓延過來,從東到北,漫無邊際。
手銃鳴警的聲音,還有舜鄉軍夜不收奔回。
王鬥深呼了口氣:“闖軍來了,方向還是自己的北關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