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闖軍飢兵連滾帶爬的退下,很快,金水河北岸便乾乾淨淨,不見一個站着的人影。
這些飢兵未經軍伍,作戰全憑一股血氣,血氣上來如狼似虎,血氣一退便一鬨而散,不說與舜鄉軍相比,就是與普通官兵也不能比。不過高尋知道闖軍還有後着,不可能只是這麼一波攻勢。
果然見那些飢兵人影散去後,金水河北岸出現密密層層的盾牌,高尋臉一沉,放下舉着千里鏡的手,喝道:“鳥銃兵,放下面具。”
“放下面具。”
軍官們大聲喝令,一片金屬的唰唰聲響,一個個舜鄉軍鳥銃手,放下了自己八瓣帽兒鐵尖盔上的鐵製面具。立時羊馬牆後一變,出現了一大羣牛頭馬面。
那些面具副副有若惡鬼,若是晚上看到,定然要嚇個一跳。
“注意掩蔽。”
不但是高尋部下軍士,便是那部前鋒營的軍士,也個個在垛牆處躲好。他們沒有舜鄉軍的精良裝備,很多人連鐵盔都沒有,當然談不上保護臉面的鐵製面具,只是盡力將身子縮在土牆後面。
各人己經看清楚,在金水河的北岸,那些闖軍盾牌兵的後面,密密匝匝都是手持火箭筒的軍士,看來他們也要使用火箭進攻了。似乎他們手持的火箭,比羊馬牆後的官兵還要多了數倍,可能河南府各個州縣的火箭庫存都被他們搬光了。
天地間似乎安靜了一會,如天上驚雷陣陣滾過,金水河北岸騰起一股一股的濃煙,似乎有如鋪天蓋地的箭雨從那些闖軍盾牌兵的身後撲來。
箭矢或是直飛,或是斜飛,或是從空中落下,一下子籠罩了整個羊馬牆的範圍。
立時土牆上,或是攔馬牆之內地面上,密密扎滿了有如刺蝟般的火箭箭矢。
一波*呼嘯而來的箭矢還激射進北關的城牆,或是飛進城內。
那磚石結構的城垛,木料結構的城樓,也是朵朵聲響,扎滿了一根又一根的箭只。
城牆上的守軍們,或是緊藏在垛牆後,或是舉起盾牌,躲避這波*箭雨。
王鬥也是閃到垛牆後,看身旁的垛口一波又一波的輕煙,連續激射進幾十根火箭箭只。
若論箭只的數量,怕闖軍這一輪的火箭發射,就達到上萬根的箭矢。
還好是在守城,有城牆掩護,若是在野外上,這麼密集的箭矢,怕很多人要成刺蝟了。
如雷的火箭聲響剛落,闖軍那邊的鼓點又是咚咚咚響起。就聽那邊發一聲喊,闖軍火箭手的一邊,又黑壓壓衝來一波*抗着土袋的飢兵們。
一時間金水河數個地段,又被那些裹了紅色頭巾的飢兵淹沒。
“火箭,放”
驚雷聲中,官兵這邊又是施放火箭,咆哮的箭雨中,衝上南岸的闖軍士卒,又一片片的倒下。
餘下的人等漲紅了臉,狂聲吶喊,不要命的衝來。
很快的,一波*黑壓壓的人潮,就衝近了羊馬牆前幾十步。
“鳥銃手準備”
“準備”
高尋部甲總甲隊隊官楊時啓也是大聲喝令,崇禎十一年他在行唐縣九口子營寨投效高尋後,現在己經成爲舜鄉軍新軍的隊官。往日搶自己媳婦女兒米粥喝的男子,現在在東路有一百畝地,有一所大宅院,妻子女兒都過上好日子。
強烈的生活反差,東路的天堂對比外部的地獄生活,楊時啓與別的軍官們一樣,都是王鬥集團的狂熱擁護者。似乎有一個現象,越是後進加入王鬥集團的,就越是忠心狂熱,千方百計想在王鬥面前表現自己的忠誠。
與別的軍官太太一樣,楊時啓的夫人,也是每日追隨誥命夫人,王鬥正妻,在東路有“慈母”之稱的謝秀娘身後。這一大羣軍官太太每日賑濟災民,撫慰孤孺,知名度非常高。
楊時啓這一隊是鳥銃兵,守着一段的土牆垛口,聽到他的喝令,他麾下鳥銃兵們,都是更好地將鳥銃架在垛口上,專心致志瞄準了衝來的那些流寇們。
陳晟略略活動一下被凍得僵直的食指,天氣實在太冷了,雖戴着保暖的羊毛手套,不過手套內各個手指,仍是凍得冰冷僵硬。
崇禎十二年王鬥攻打涿州時,當時被清兵俘獲的陳晟獲救,俘虜的日子受盡苦楚。加上父親與弟弟死難,所以陳晟對韃子有着血仇大恨,當時王鬥攻打嶽託軍營時,陳晟還報名參加填壕好漢的隊伍。
隨舜鄉軍進入保安州後不久,陳晟將自己的家人,一妻一妾,二子一女從安慶接來,暫時經營些買賣。東路大屯田後,他與家人被安置在懷來一個屯所內。
舜鄉軍招募新兵時,因爲他精通火器,拳腳不錯,又有在涿州填壕的經歷,所以順利成爲舜鄉軍一員。與他同時參軍的陳旭則是入了後勤司,他的女兒陳酥娘雖然嫁給新軍千總吳爭春,不過陳旭一樣要從小兵做起。
依王斗的規定,這些新軍五年後可退役,退役後他們擁有東路軍戶戶籍,分取熟田五十畝,耕牛農具等物。平日作戰的盔甲兵器也歸他們傳家擁有。
與一些新軍不一樣,陳晟並不打算到時退役,他打算職業從軍,努力成爲舜鄉軍的領軍軍官,到時殺盡韃子,爲自己的家人報仇。
反正從軍五年後就可成爲軍戶,分到田地。五十畝地,可以讓自己家小安心度日了,沒有後顧之憂。更不用說自己平日作戰還有殺敵分賞,家小生活更爲寬裕。
讓陳晟很有興趣的是,定國將軍打算在東路推行一項新制度。便是以土地獎勵軍功,那些殺敵分賞銀子,可以換成相應的土地積分,每五年分配一次,賞賜給相應的土地。
雖說這些土地只能在塞外,東路境內的田地,不得賞賜,不過還是引起了舜鄉軍將士們的普遍興趣。象一些老兵參戰多年的,獲取的金銀衆多,早對金銀失去興趣,不過土地就不一樣了。
東路每戶軍戶的田地是不能買賣的,必須世世代代傳家,轉讓買賣是大罪。而且若誰有突然的金錢急用,可以申請官方貸款援助,舜鄉軍中設立的錢莊很樂意幫忙,所以軍戶們也沒必要變買田地。
然中國之民對土地的渴望是無限的,誰都想擁有更多的田地,所以王鬥應景推出那項制度。
以軍功獎勵的土地可說無限,在東路之內,一戶軍戶只能擁有五十畝地,軍官是一百畝。而在塞外,若是擁有軍功,獎勵的土地可能最後會達到幾千畝,幾萬畝,想想就讓人心動,雖說這些土地都需按畝納稅。
陳晟當然動心,他也常常在想,若是自己有朝一日大仇得報,再在塞外擁有一個大大的莊園,一個大大的牧場,那人生就非常美好了。
陳晟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鳥銃兵,這種美好的前景現在只能想想。當然陳晟有信心達到這個目標,他本身就有童生的學歷,比很多新兵多了一個優勢,他本來也有武藝底子,會拳腳,會打銃。
進入舜鄉軍後,他刻苦訓練,現在也算是本部的神槍手,只要有軍功,肯定升遷快。
在陳晟的身旁垛口,站着他的好友鞠易武,鞠易武是一個清秀的小夥子,因爲時常面無表情,神情嚴肅,所以在隊中博得一個冷麪鞠的外號。
鞠易武整天不吭一聲,很少與別人談起自己的事情,只有陳晟知道,他的家人一樣被韃子殺光,對韃子有着刻骨的仇恨,整天想的也是報仇。所以這個遼東工匠雖說善於打造火銃,卻沒進入軍工廠而是加入軍隊。
與陳晟一樣,鞠易武也是神槍手,兩個同樣沉默寡言的人卻是難得的知交好友。
此時二人一樣使用的都是燧發魯密銃,舜鄉軍中每個千總都會分到一百多杆魯密銃,發給部中一些神槍手使用。
對燧發槍,也就是自生火銃,舜鄉軍中早總結出它們的使用規律。啞火率高,所以列陣對戰不能用,不過守城守牆戰卻可以普遍使用,因爲有充足的時間再扣動一下板機。
若是野戰對列,陳晟等人一樣手持火繩槍,他等於有兩杆銃。
……
那些闖軍飢兵仍是狂吼着衝來,可以看到他們那扭曲猙獰的面孔。
五十步
“放”
震耳欲聾的鳥銃聲大作,吶喊衝鋒的闖軍飢兵倒下一大片。
陳晟瞄準的是闖軍人羣中一個督促的哨總樣式的人,戴着白色氈帽,身上披着罩甲,舞動着一把腰刀狂喊。陳晟扣動板機,他的燧發魯密銃噴出一道凌厲的火光,那闖軍哨總胸前激射出一股長長的血箭。
這哨總雖然披着罩甲,也就是胸甲,還是那類沒有鑲嵌鐵葉的棉甲。連清兵的雙層重甲也擋不了舜鄉軍的火銃。更不說這種簡單的棉甲了。
那哨總踉蹌向後摔倒出去,緊按着傷口滾倒在地,他一時不死,大聲喊叫起來。
陳晟射擊後,立時後退,將位置留給身後的鳥銃兵們。
這個正面羊馬牆有二百個舜鄉軍鳥銃兵防守,他們分爲四層,形成源源不斷的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