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血色黃昏。”
今日這場血腥慘烈的洛陽攻防戰己經落下帷幕,吳爭春在千里鏡中看到攻打西門的所有闖軍己經退到西關邊上去,只留下西關到西門之間無數破碎的屍體及毀壞的器械。
特別城牆到羊馬牆那三十步的狹長方圓,更是屍體疊加,到處是腥紅的血肉,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怎麼也消除不去。
在這城頭之上也躺滿了一具具冰冷僵硬的死屍,雖說很多闖軍屍體被拋下了城去,不過留在城頭仍多,到處是血液與內臟,在寒冷的天氣中己經凝結成冰,不小心踩在上面還有滑倒的危險。
“這些血跡,或許便要永遠留在城牆上了。”
吳爭春一邊在城頭巡視,一邊在內心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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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旁滿是忙忙碌碌的洛陽官軍,鄉勇社兵們。他們皆在歡天喜地的清理戰場,收拾兵器旗號等物,並將屍體上的首級顆顆砍下,同時各人眉歡眼笑的議論,今日戰績如此豐厚,不知自己會分到多少賞銀。
依王斗的交待,城上城下斬首的首級,吳爭春願意與楊守備麾下,及西城的鄉勇社兵們分成,讓他們喜出望外,今日之戰,大夥可賺了。他們在忙碌,吳爭春麾下的舜鄉軍們則在窩鋪內悠閒的烤着火休憩。
對他們大搖大擺的坐着玩樂,城頭的官兵鄉勇們卻覺得理所當然。當然,對這些官兵搜索屍體時,將內中的金銀等物偷偷的揣入腰包,舜鄉軍們看到,也只是淡然一笑。
現在對於金銀,舜鄉軍不論是新兵還是老軍,不論是軍官還是小兵”都看得很淡。
他們的軍功,上官及軍內的鎮撫官員會將之登記入冊,未來回到東路,他們有相應的賞銀及田畝家產等獎勵。隨着金銀貨幣的貶值,就算是新軍們”也都希望未來自己領取田畝等獎勵,傳給子孫後世,想要銀子的人很少。
忙忙碌碌的西城軍民佈滿了城內城外,不但是城頭之上,城外的羊馬牆內,羊馬牆外,甚至是土臺那邊的戰場,都不斷有人前去打掃。擂石重新收好搬回,雲梯、壕橋等物砍成碎塊拖回城內當柴燒,城下的闖軍首級,也一樣收好。
很多人一邊收拾還一邊嘔吐。
比起城頭,下面很多闖軍屍首的死狀太慘了,不說那些被火炮打散的屍體,便是下面那些被滾木擂石砸死的闖兵,被火罐等物燒死的屍身,皆是不忍卒睹”任誰看到這些或血肉模糊,或烏黑如焦炭的東西,肚子內都會產生不舒服的感覺。
各土臺上闖軍丟棄的火炮也一樣拖回城內。
原來闖軍在西門兩百步外佈置有一百多門火炮,這向攻城的闖兵潰逃後,這些火炮也就遺留下來。那些打一斤炮子的佛狼機舜鄉軍炮手看不上眼”不過那五門大將軍佛郎機炮,吳爭春等人還是很眼熱的。
這些火炮的炮架基本都被打散了,不過重新裝上炮架後又可使用”便如幾日前繳獲的那三十門大將軍佛郎機炮一樣。這五門大將軍炮,舜鄉軍炮軍部那個把總志在必得,反正軍中不缺炮手。
此次守城大捷,兵備王胤昌與洛陽守備也是歡天喜地,在西門闖軍潰敗後,東門,南門的闖軍也相繼退了兵。
有消息傳來”二門的守軍雖說頗有斬獲,然而成績卻是遠遠不如西門這麼顯赫。此次軍功報上去後”等待王胤昌與楊守備的,將是飛黃騰達的前程。
二人志得意滿的指揮守軍打掃戰場,在天色慢慢昏暗下來時,城內城外的戰場也打掃完畢。
這時二人與吳爭春都得到消息,西門大捷的消息傳出,全城歡騰,福王也下了旨意,全城守軍集結,由世子朱由崧領洛陽城知府、各官吏慰問軍民,送來飯菜及禦寒衣物犒勞。而且福王在王宮設下酒宴,將親自宴請各守城官員及軍官們。
王胤昌大喜,捋須對吳爭春笑道:“吳千總,福王設宴,這便隨老夫去吧。”
吳爭春拱手施禮:“末將有幸,兵憲請。”
此時天色己晚,所有攻城闖軍都退回營地去,只有東關,南關,西關的燈火慢慢燃起,看子關闖軍閉關死守,也不擔憂他們晚上還會再有攻擊。
不過謹慎起見,各人下城時,也佈置了相應的守夜人員,燃上燈籠火把,若有闖軍夜襲偷城,第一時間就可鳴警。
衆人下了城牆,內牆的藏兵洞前,洛陽各街道上,己經滿是歡樂的海洋,密集的洛陽軍民一邊圍在密密燃起的篝火旁取暖,一邊大聲談笑方纔的戰事。
果然,吳爭春就看到世子朱由崧領着一大票官員沿街慰問,顯然大捷的消息傳出後,福王府也下了血本,犒勞的飯菜頗爲豐盛,竟是洛陽許多平民百姓連過年都沒有得吃的豬肉盹粉條。
大桶大桶的粉條擡來,熱氣騰騰,讓街道軍民更是喜氣洋洋,衆人一邊飽餐,一邊大笑慶祝勝利。
吳爭春隨在王胤昌身後,走到十字街口時,見到協守南面董風門的高尋,協守東面長春門的沈士奇己經到了這裡。遠遠的看到他們走路的姿態,吳爭春己經認出了二人。
高尋走路頗爲沉穩,舉止中頗有玉樹臨風的感覺,沈士奇則大搖大擺的象螃蟹,昂着頭,凸着肚子。在軍中,謝一科與高史銀都類似這種步姿。軍中各將將三人戲稱爲螃蟹三將。
見到吳爭春,高尋含笑施禮:“吳千總。
沈士奇看了吳爭春一眼,臉上的橫肉抖動起來,有些酸溜溜地道:“吳兄弟,聽說你在西門打得不錯,看來回到東路後,將軍要升你的職了。”
吳爭春黑瘦的臉上沒有表情,只是拱手道:“這皆賴將軍之勞,末將不敢誇功。”
沈士奇哼了一聲,正要說什麼,這時高尋咦了一聲:“將軍來了。”
三人一看”這不是?忙停下說話,大步迎了上去。
馬蹄聲響,便見數百鐵騎的護衛下,王鬥與陳永福正大步往這邊而來。
此次洛陽攻防戰大勝,王鬥與陳永福麾下出力甚多”中流砥柱,福王宴請舜鄉軍與前鋒營守城各將,作爲上官的王鬥與陳永福,自然是重點邀請的對蕤王鬥有三百護衛,一半的魯密鏡手,一半的刀盾兵,人人有高頭大馬不說,還皆是王鬥從靖邊堡,舜鄉堡時便帶出來再老兵,忠心耿耿,戰力極爲出衆,由謝一科統領。
作爲東路的領袖,這隻軍隊的締造者,王斗的安全,牽動着無數人的心身,所以全軍上下”都不充許王鬥孤身前往何處。對自己的安全,王鬥也非常重視,不論到哪,這三百護衛都是片刻不離身旁。
接到福王使者的傳話後,王鬥便由北關趕來”陳永福同樣帶着百多個家丁隨同前來,兒子陳德伴在身旁。
跳下馬匹後,王鬥止住了高尋”吳爭春,沈士奇三人的施禮,微笑道:“我聽說了洛陽的攻防戰,你們打得很不錯。”
吳爭春與高尋皆是恭敬施禮,言皆是將軍之功,只有沈士奇洋洋得意,頗有志得意滿的神情,施禮的時候笑得嘴都合不攏。
王鬥扶起他們,笑道:“今日你們是主角”等會福王宴請,大可開懷暢飲”不過記得不要喝得爛醉纔是。”
衆人皆是大笑,又與陳永福,陳德,還有前鋒營協守的那位千總寒暄一陣,各人簇擁着王鬥與陳永福,大步向世子朱由崧那邊而去。
此時總兵王紹禹,防守東門的遊擊劉見義,防守南門的遊擊羅泰諸人也是聚在一起,見王鬥與陳永福己是走到世子朱由崧身前,那邊有兵備副使王胤昌,前兵部尚書呂維祺等人,看他們談笑風生,朱由崧更對王鬥與陳永福極爲親熱的樣子。
再看舜鄉軍們遍佈各街,圍在篝火旁大聲談笑,旁邊經過的洛陽軍民,都向他們投去崇敬的目光,似乎有這些頭戴一色八瓣帽兒鐵尖盔的鐵甲軍士在,城內百姓就有了主心骨,洛陽城從此安然無恙。
劉見義等人都是看得又羨又妒,羅泰更是罵道:“今日我們也是苦戰的,麾下將士折損不少,這風頭卻都被王鬥他們搶去。”
他與劉見義互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怨恨之極的神情。
不說王宮內福王朱常洵與世子朱由崧如何宴請得勝的官將,今晚的洛陽軍民如何歡慶,在闖軍營地中,卻是愁雲密佈,一片死氣沉沉的樣子,數十萬闖兵初致洛陽時那種如潮的銳氣己是消失不見。
在西關的官衙內,議事大廳上,李自成一直靜坐不動,堂內各將,各幕僚們皆是沉默不語。
攻下洛陽三關後,爲了更好地指揮戰鬥,李自成己將自己的行署搬到西關之內,今日攻城失利,損失嚴重,退兵後李自成連夜招集各將議事,不過一開始,堂內卻陷入了沉默。
良久,李自成嘆了口氣:“難道攻掠洛陽,這多日的謀劃只是一場夢嗎?”
堂內又是一陣沉默,洛陽城便如一個銅腕豆,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與這數月一鼓而下的河南府各城相比,真是一今天上,一個地下。
想想今日投入了血本攻戰,卻得到了這個結果,怎麼不讓各人心寒。更嚴重的是軍心的喪失,黃昏時退兵後,各營己經有飢兵與士卒偷偷逃離,另謀生路去了。
李自成自出商洛山後氣勢如虹,短短數月,由數十騎發展到幾十萬兵馬,只有人加入,哪有人退卻的?強烈的反差結果,讓他分外受不了。這逃兵一出現,更動搖各營的軍心,若是戰事再不利,便會有更多的人逃離,陷入惡性循環。
其實今日失利後,李自成考慮過撤兵的事宜,不過養活幾十萬兵馬談何容易?不打下洛陽,又到哪補充糧草器械?一旦退兵,以現在的軍心,就是兵敗如山倒的結果。
李自成己經在考慮是否拋下那數十萬饑民,帶着自己的老營及馬隊到富足些的開封府,南陽府去。只是這樣一去,自己吸引天下英雄歸附,讓朝廷震動的打算就落空了,畢竟攻下洛陽城的政治意義難以想象的大,內中更有諸多的金錢財物。
自己還有很多優勢,不管怎麼說暴後要盡力爭取一下。
良久,李自成問劉芳亮:“明遠,今日攻打西門是由你在指揮,我義軍明明攻上城頭,爲什麼會失利,原因在哪?”
劉芳亮站起身來,施禮道:“闖王,各位兄弟,俺的猜測,是因爲王鬥部下在各門協守。所以雖然攻上城頭,最後還是失利。折損這麼多兄弟,請闖王責罰。”
李自成搖了搖頭,雖然今日攻打洛陽,各營傷亡許多飢兵與步卒,不過這些“軍士”的性命還不放在他的眼裡。他關注的是失利的原因,是否仍有攻下洛陽城的可能。
他正要說話,這時一個暴雷般的聲音響起:“闖王,明日便由俺老劉親自領軍攻城,多造器械,帶些老營兄弟去。俺就不相信,這洛陽城打不下來。”
卻是劉宗敏說話,李自成罷罷手,說道:“捷軒便如我兄弟骨肉一般,沒摸清情況,哪能讓你輕涉險地?再說了,老營是我義軍的根本,等閒下不得使用。”
他再看向劉芳亮,說道:“便是西城有王鬥舜鄉軍協守,不過他們的兵力不可能很多,我義軍畢竟是佔了優勢“…………”
劉芳亮道:“闖王,俺與李過兄弟,大勇兄弟曾與舜鄉軍打過野戰,知道他們戰力出衆,戰場搏擊極爲厲害。俺的猜測,他們是在城頭列陣作戰,我義軍雖然人多,肉搏戰技卻遠不如他們,所以攻城失利。
他沉吟半響,說道:“要攻上城頭簡單,無論使用飢兵,還是使用巢車,望樓、鵝車諸多器械都可以辦到。不過有舜鄉軍在各段城牆上面,使不使用這些器械都沒有用,畢竟使用這些攻城器物也只是爲了登城。”
“然城頭搏戰不比野地一擁而上,我義軍人多勢衆。城頭上面,便如添油戰術,我義軍人力優勢施展不開,戒許上城的兄弟還沒有城頭舜鄉軍殺得快。所以今日西門失利就可以想到了。”
一聲朗笑,卻是牛金星傳來:“兵法有云:用兵之道,攻心爲上,攻城爲下。心戰爲上,兵戰爲下,闖王,力拼不得,只有智取了。”
衆人皆是看向牛金星,卻見他一副胸有成竹地的樣子:“城池難攻,唯有義兵內應,羅泰、劉有義兩位將軍心向義軍,願棄暗投明。要取洛陽,必着點在他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