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喇章京顏扎,看着奔逃回來的甲兵弓手咆哮不己,他不甘心失敗,還想組織重騎出擊,被牛錄章京鈕咕祿死死拉住。
鈕咕祿言今時不同往日,明軍士氣正銳,又有犀利的火器,當緊守堅寨,使用壕牆消耗他們。萬萬不可再輕舉妄動,免得徒勞折損甲喇中的勇士。
就說方纔短短的戰事中,甲喇中幾個寨門出擊的勇士,傷亡就高達兩百餘人,實在折損不起啊。
他哭喪着臉,算上明軍火炮遭成的傷亡,他們這個甲喇,光是鑲白旗的甲兵,傷亡己經達到三、四百人,再打下去,就要打光了。
顏扎其實心下打突,聞言趁機下臺,只喝令防線中的清軍,不論漢軍,朝鮮軍,還是滿洲兵們。全部要嚴陣以待,務必守住防線,不得讓明軍攻入進來。
防線後的雜役包衣們,關鍵的時候,也得提刀子上,作爲大軍的後援補充。
出擊挫敗,防線內的清軍再不提出動之事,只縮在寨牆之後,密切關注山下明軍的動靜。
在鳥銃兵們的掩護下,清軍不敢出擊,後方明軍的車營,還有大量的攻山器械,冒着主嶺及中嶺的清軍火炮,趁機拉了上來,密密麻麻的,聚在山腳之下。
寨牆後的清兵看得面如土色,如此多的火炮與器械,自家的防線,真能守住嗎?
首先是各明軍車營的火炮,多是打兩斤及以下炮子的中下佛郎機,滅虜炮,還有打散彈的百子銃等。
這些戰車,都佈置在各土車兩旁的空地上,爲了攻山。洪承疇一共出動了四個車營。僅在楊國柱部。就有兩個車營,近四百門的佛郎機等炮。
雖然行進途中,一部分戰車損失。不過大部仍在。
他們一字排開,沿着清軍寨牆的山腳處,一直蜿蜒到了兩邊深處。
戰車上門門火炮。都對準了嶺上的寨牆之處,特別各個寨門處,更佈置了多門的佛郎機炮與百子銃。
那些車營的炮手們,早先拖拉戰車火炮時,被清軍的火炮轟出一肚子的鳥來。
因斜面緣故,此時主嶺及中嶺的清軍火炮打不到他們,由於離得近,不過百多步,寨牆上寥寥無幾的韃子火炮中。紅夷小炮同樣打不到他們,因爲都打後面去了。
寨牆上大部分佛郎機,同樣如此。餘下區區十幾門佛郎機極小炮。會是他們的對手?
山下打山上,優勢就在這裡。隨便壓低炮口,就可以對準目標,而山上打山下,不論如何壓低炮口,炮彈仍會遠遠地飛了開去。
明軍車營各炮手,豪情萬丈,嗷嗚直叫,定要讓防線上的韃子兵,看看他們的厲害。
前營的鳥銃兵們,己經讓位這些炮手,退守後層的土車處,若清軍又突然從寨門內衝殺出來,他們定然上前攻擊。
戰車後面,又是大量的舟橋部隊——壕車,清軍的陣地,主牆前雖然有三道壕溝,不過大部分壕溝後都沒有矮牆,只有拒馬與木樁。壕車可以輕易推開撞開它們,將橋身架在壕溝之上,使攻擊部隊,順利通行。
便是有些壕溝後面,有矮牆之類的障礙,也可以動用轒轀車與尖頭轤。
這些器械,木架粗大,木板厚實,外蒙生牛皮與棉被等,可以有效抵擋石矢的打擊。
在這些器械掩護下,就可以從容不迫的挖牆填壕了。便是佛郎機射中轒轀車與尖頭轤,除了射穿一些洞口,也無法對整架器械,遭成多大危害,弓箭鳥銃,更不用說。
當然,若是紅夷重炮射中,那情形自然不同,可惜清軍的紅夷大炮,己經讓斜面坡地掩蓋了。
工業與器械的威力,使原本看起來極難的攻山之事,變得輕而易舉起來。
在寨牆上清軍恐懼的目光中,山腳下的明軍,一一佈置完畢。
整個陣地,突然安靜下來,不論明清雙方,只餘彼此粗重的喘息聲。
此時己經是巳時中刻,太陽高升,氣溫越發灼熱起來。
忽然一聲淒厲的天鵝聲,從前營中軍位置響起,立時火炮鳴響,數百門佛郎機炮,不斷向前方噴射大股猛烈的火光與硝煙。
雖然佛郎機炮,威力不如紅夷大炮,這些火炮,打的彈子也不大,但幾百門火炮的轟擊,豈是非同小可?
就聽震耳欲聾的炮響聲連綿不斷,幾百門火炮要一輪發完,數數都要好久,而明軍的火炮,發炮向來又是從左到右輪流點火。一時間,炮響聲音不絕,炮彈呼嘯聲音不斷。
霹靂聲響中,密密麻麻從幾兩到二斤不等的炮子,不斷呼嘯砸向前方的寨牆。無數的碎石塵土激起,整個清軍的寨牆,似乎都在搖晃抖動。
如此大的聲勢,看得後面的劉永忠等人都是心顫不己,火炮啊火炮,大明的利器。
終明一朝,大明造的佛郎機過萬,曾經發揮了巨大的作用,現在慢慢讓步於紅夷大炮。不過在近距離的戰鬥中,佛郎機仍然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此時寨牆後的清軍,比起先前神機營紅夷大炮的轟擊,顯得更爲驚慌混亂。因爲明軍佛郎機炮太多了,而且近距離的發射中,威力同樣不可小視。
一發二斤重的炮子轟不塌寨牆,但十發,二十發,五十發呢?
而且佛朗機的優勝之處,就是散熱性極好,可以一口氣打個十幾發再停下散熱。
而且由於使用子銃,發射速度非常快,一個炮手如果訓練嫺熟,前三炮射擊總費時不會超過二十秒。也就是說,打出一炮只需七、八息的時間,紅夷大炮,是遠遠不如的。
這些車營的炮手,雖然大多達不到如此的嫺熟要求。但十幾秒打一炮。還是可以的。
而且這些車營炮手,個個憋出鳥來,此時很多人竟然超常發揮。
他們多爲四人一組的炮手。佛郎機炮射過之後,一人拉出鐵閃,一人提出子銃。另一人又填入新的子銃,最開始一人又插入鐵閃,最後一人點炮,使得炮聲真是連綿不絕。
幾百門炮連綿不絕,山嶺下就有若霹靂般響個不停,沒完沒了的炮子,使得寨牆後的清軍狼狽不堪。
炮彈呼嘯,不斷激射在寨牆上,轟隆隆聲不絕。碎石橫飛。土牆還好,石牆被擊中,就是一場災難。這讓防線的清軍深恨。當時打造壕牆時,爲什麼要用石牆呢?
劇烈的轟鳴聲。震動力,使得人五臟六腑都要破裂似的,很多人的耳膜更是震得生生髮疼。而且炮彈帶起陣陣石雨,若被碎片擊中,不亞於中了銃彈。
一片慘叫慌亂之後,寨牆上很快就不敢站人了,除了有限的幾個瞭望手,餘者清兵,都離寨牆遠遠的,很多人還緊緊趴在地上,防止碎石激射。
不時還從空中落下一些碎石泥土,砸在他們盔上,衣甲上,很快的,很多人身上,滿頭滿身的泥土小石。
呼嘯聲中,明軍火炮一波接一波,猛烈炮擊下,終於,濃濃的灰塵騰起,多處的寨牆抵擋不住炮彈,轟隆隆相繼倒塌下來。
雖然此時寨牆上沒幾個人,但他們守牆設備仍在,比如滾木擂石,衆多投石器什麼的,都被土石壓倒下面,還有一些佛郎機炮,同樣毀了,看得各清兵心痛嚎叫不己。
不過明軍火炮,仍然不肯善罷甘休,眼前寨牆不倒的,繼續轟擊寨牆。倒了的,便對着缺口處,將炮彈射入他們防線後面,轟在他們嶺後石屋木屋帳篷處,將那些地方,打得一塌糊塗。
特別那些清軍的寨門及娘娘廟樓臺,是明軍火炮的主攻之處。
炮子呼嘯過去,打得那些吊橋碗口大的破洞處處,很多寨門更被打透。甚至有兩處寨門,吊橋上的繩索打斷,呆橋轟隆隆的落了下來。身後寨門,更被打得炸裂開來。
終於,在清兵耳中,久久不斷的明軍火炮停了下來。
車營的佛郎機炮,每門至少打了十炮,共發射數千發大小炮子後,明軍火炮發射,方纔告一段落。
看着己方火炮的轟擊成果,衆車營炮手,眼中都露出滿意的神情,看韃子猖狂,方纔用紅夷大炮打咱爽利,現在挨炮舒服了吧?
他們大聲歡叫,狸歌陣陣。
一個炮手手舞足蹈唱起了小曲:“姓郎姓齊,姐姓齊,贈嫁個丫頭也姓齊。齊家囡兒嫁來齊家去,半夜裡番身齊對齊……”
另一個炮手接唱道:“郎姓毛,姐姓毛,贈嫁個丫頭也姓毛。毛家囡兒嫁來毛家去,半夜裡番身毛對毛。”
二人身旁幾個炮手齊唱:“半夜裡番身毛對毛,半夜裡番身毛對毛!啊呼!”
衆人都是大笑。
而此時的清軍寨牆,加上先前神機營的炮轟,此時佛郎機的轟擊,倒塌處處,己經不成防線了,只要大軍攻擊,定可一鼓而下。
後方的中軍位置,楊國柱滿意地放下千里鏡,喝道:“傳我將令,中軍擊鼓,開始攻山!”
“咚!”
他身旁不遠,一架巨大的戰鼓敲響,渾厚的鼓聲一**傳揚開去,傳遍四面八方。
……
“韃子出動了!”
炎熱的陽光之下,吳三桂眺望遠方,就見前方左側的黃土嶺山腳後方,東南處的松山嶺腳下,悶雷似的蹄聲由遠而近響起,兩道龐大的黑線,從遠處的丘陵原野出現。
“看來韃子要從黃土嶺與松山嶺兩處包抄夾擊與我!”
吳三桂雖然年輕,但久經戰陣,很快就明白了清軍的意圖。
此時他與薊鎮總兵白廣恩,率領麾下人馬,還有諸多的民夫,到達了黃土嶺與松山嶺之間,一左一右的布開大陣。
白廣恩在左,防範清軍可能的從黃土嶺東南面下來的敵軍。還有從石門山。小淩河等處來的援軍騎兵。
吳三桂在右,防範從松山嶺下來的清軍騎兵,他並不擔心。松山嶺的敵軍會從後面包抄。
因爲後方不遠處,就是洪承疇的中軍大陣,敵若從後方包抄。將陷入自己麾下軍隊,還有中軍大陣的兩面夾擊中。
事實也如此,松山嶺的清騎,看來是從山嶺的東北面下來,對己方略略側擊罷了。
此時吳三桂與白廣恩,分別擺開了大陣,二陣之間,就是密集的民夫,正在平川之上。拼命的挖掘壕溝。能不能斷了松山嶺與黃土嶺的聯繫,就看他們的拼命效果了。
側對着松山嶺,吳三桂擺開了兩個車營。內中有大量的佛郎機。百子銃等小炮,車營的戰士。還有兩千杆東路鳥銃。
兵部向王鬥購買五千杆精良鳥銃後,大部分發往遼東前線。因得洪承疇看重,吳三桂的麾下,就分到了兩千杆的東路鳥銃,還有大量的威勁子藥,比遼東總兵劉肇基,還多了許多。
除此外,吳三桂麾下各營,還有計六千的騎兵,內中他的家丁就有二千,佈置大陣的後方及兩邊。
吳三桂略一眺望,經驗告訴他,逼向己方大陣的清騎超過萬人。
不過吳三桂並不擔心,己方車營堅固,又有犀利的火器鳥銃。他擔心的,只是左側的白廣恩能不能擋住奴騎攻擊罷了,看看那邊的清騎,同樣超過了萬人。
此時的薊鎮總兵白廣恩,正大馬金刀的坐在自己元戎戰車上。
薊鎮是大鎮,他率軍二萬出援遼東,當然,二萬隻是號稱。因爲鎮中各將吃空餉,喝兵血普遍,出援實數不過一萬六、七,又留守一些人在營地,此時他拉出的人馬,不到一萬五千人。
白廣恩的正兵營,倒都是實數,五千大軍,內騎兵三千五百。餘下的幾個步營,由鎮內各副,騎,遊諸將帶領,騎兵大多三七開,不過他們的營伍,都是車營。
薊鎮是當年戚帥坐鎮之處,最重視車營,所以薊鎮的步營,無論是不是車營,營伍之內,都裝備了衆多的戰車。白廣恩的麾下,更是戰車雲集,從二輪輕車到偏箱重車,應有盡有。
這些車營,也裝備了大量的佛郎機,滅虜炮,火箭等利器,看到清兵逼來,白廣恩並不擔憂。
杏山之戰時,當時的遼東總兵劉肇基,可以在兵力處於劣勢的情況下斬獲頗多,自己同樣可以。而且從明面上看,己方的兵力,還是佔優勢的。再看軍中密密麻麻的戰車及火炮,他的內心更安定下來。
他大搖大擺坐着,前後都是他的精騎家丁,看清騎慢慢逼來,浩蕩人馬,無邊旗幟,雖只是策馬慢行,自帶一股強烈的氣勢。
白廣恩冷哼一聲,心中只是在盤算,此戰自己可以斬獲多少,多少時間自己可以封伯。
每當看到那王鬥神氣活現的樣子,他心裡就不舒服。黃口孺子,當年自己領軍作戰的時候,這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呢,一朝得志便猖狂,真是看不順眼。
清騎徐徐而來,四里,三裡,二里,慢慢的,他們的衣甲馬匹都看得越發清楚。
看騎兵中,一些的八旗滿洲兵,有正白旗,鑲白旗的甲兵,還有一些正黃旗與鑲黃旗的甲兵,還有許多的八旗蒙古軍。
嗚,淒涼的號角聲響起,他們慢慢加速了,進入一里時,突然戰馬嘶鳴,蹄聲如雷,無數的清兵策馬往軍陣狂奔而來。
薊鎮總兵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來,衝身前人等吼道:“都聽中軍的命令,待號令響了再開銃開炮,有違者,就地斬首!”
如泄了偍了潮水般,萬千清騎,帶着如雲的旗幟,往白廣恩陣地前快速涌來。
整個大地,似乎都在鐵蹄下劇烈顫抖!
衝在前面的,似乎是一些八旗蒙古軍,個個身着輕甲,快馬輕弓。
白廣恩盤算着己方車營的威力,只待他們衝入二百步,就下令火炮火箭攻擊。
他緊張估算着距離,堪堪就要揮手的同時,那些如潮般涌來的蒙古騎兵,突然以嫺熟的馬術,做了個拔馬的動作,往車營的左右兩邊掠去。
白廣恩一愣,還沒等他有所表示,就聽火器爆響連天,自家的車營,竟然開火了。剛開始,只是前營的車陣發射,隨後有若感染似的,餘者軍陣的幾個車營,全都忍不住開火了。
便若狂雷怒吼,就聽佛郎機與鳥銃的轟轟啪啪聲響,火箭的發射,有若萬千流星綻放,各種火器的硝煙瀰漫翻騰,轉眼間蔽日遮天,籠罩了所有車營的前方。
白廣恩目瞪口呆,愣了好久,纔回醒過來,吼道:“誰讓你們開炮的?”
迴應他的是,是更猛烈的炮擊銃響,大股大股的硝煙騰出,所有的車營炮手銃手,一股腦兒,將手中的彈藥打了出去。各車營的火箭車,也是發射不停,似乎不將手中的火箭打完,就不肯罷休。
終於,炮聲銃聲稀疏了些,白廣恩急忙看去,前方倒地的蒙古騎兵不過寥寥。而那幾波蒙古騎兵向兩邊分掠去後,緊接着,又是一**的輕騎衝來,不論滿洲騎兵,還是蒙古騎兵們。
他們緊貼着戰車,射來一**利箭,還有大片的標槍,飛斧,甩刀,鐵骨朵射來,不斷有車營的炮手銃手慘叫着倒下。
白廣恩吼道:“給我迎戰,炮手發炮!”
只是先前各車營的彈藥都打完了,再次裝填,談何容易?而且在清兵利箭的威脅下,各士兵就更手忙腳亂了。
偶爾有一些炮手銃手開炮開銃,但哪抵得過清軍過來的**騎射?
清騎一輪一輪滾滾過來,不給明軍喘息的時間,不斷奔騎射殺。
一時間,白廣恩的幾個車營,就有潰敗的危險,白廣恩心急如焚,不斷吼叫,卻絲毫不起作用。
忽然他眼睛一黯:“完了!”
煙塵滾滾,不知多少清軍重騎壓來。
他們重甲重馬,轟轟聲響中,或掀翻戰車,或撞開戰車,或騰空越起,破營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