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逼向女兒河(中)

明軍勝利攻佔石門山,完成戰略的第一步,洪承疇,張若麒,王承恩等人都是大喜。

洪承疇除立時下令山海軍與密雲軍緊守山嶺河谷,務必使這些要地緊緊掌握明軍手中外,還在總督大營中,爲馬科、唐通等人祝捷。

爲了這場大戰,他的總督行轅,己經暫時從松山堡遷移到黃土嶺東,就在吳三桂等人大營身後。

身處松山的各位總兵,各營要緊的副將,參將們,都參加了這場祝捷大宴。席中,馬科與唐通二人眉飛色舞,顯然爲自己的戰果感到自豪,爲了顯得勞苦功高,二人還故意將自己弄得灰頭土臉,似乎剛從火線上下來一樣。

不過宴前發生一場鬧劇,因爲密雲軍配合不及時,山海軍傷亡頗重,這讓山海鎮各營將官心中冒火。雖馬科相見唐通時,仍是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不過他鎮下各將就沒有這個城府,看到密雲鎮的官將後,各人不免冷嘲熱諷,言語尖酸刻薄。

密雲鎮將官也非甘心受辱之輩,當下奮起反擊,各人從口角相爭,差點發展到拳腳相鬥,還是寧遠軍各將極力相勸,才避免了一場羣毆流血悲劇。

關於密雲軍爲何遲遲不從石門山後發起攻擊,在戰事結束後,面見洪承疇時,唐通就有爲自己辯解。其言,當時石門山的韃子雖然敗逃,然小淩河對面,便是韃子主力。若密雲軍不慎重。立時挖壕防範,韃子的主力大軍渡河而擊,大軍潰敗,這責任又算誰的?

況且,山海鎮兵馬衆多,背後又有吳三桂數萬大軍,沒有危急之憂,而他密雲軍直面韃虜主力,一個不慎,就是全局盡失的結果。孰輕孰重,一眼便知。

他振振有詞,說得頭頭是道,唐通素來能說會道。口才極佳,三言兩語,就爲自己撇清了干係。

他言語中,還隱隱直指山海軍貪功,纔有損兵折將的結果。

事實也是如此,便在最吃緊的關頭,馬科也沒有要求吳三桂的援兵,還不是怕寧遠軍分去自己的功勞?

山海鎮與密雲鎮之間的紛鬥,讓洪承疇與王承恩頭疼不己。

大戰關頭,任何陣前處理大將的舉動都是不吉的。此次唐通功勞戰績也是明擺着。理由也是堂堂正正,雖然有所失誤,不過就因這點事,便對密雲軍大加處置的話,不免傷了前線將士之心。

薊遼軍一體,洪承疇也不願意看到他們之間的任何分裂行爲,所以在唐通與馬科歸來後,洪承疇只對唐通略加訓斥,讓他勞記大局爲重,需緊密配合友軍。對馬科則大加安慰,答應儘量爲他補上損失的兵馬。

此事就此作罷,馬科展現出大將之風,反爲唐通說話,讓洪承疇暗暗點頭。

雖前些日山海軍有松山堡西之敗。然此次石門山之戰,他的軍鎮表現。可謂可圈可點。

只有唐通有些驚疑不定,他深知馬科稟性,什麼時候,這麼好說話了?

雖然此時馬科、唐通、吳三桂等人形成派系,不過各人之間,未嘗沒有明爭暗鬥。平日裡馬科在自己面前盛氣凌人,今日之事,唐通何嘗沒有讓馬科吃點悶虧的心思,馬科一副寬宏大度的樣子,反讓他不安。

明面上,這件事情就過去了,洪承疇等人,甚至不願意讓薊遼軍間的矛盾公開,展露在衆人面前。

不過上峰各有默契,不代表部下有這個覺悟,這不,祝捷大宴還沒開始,山海鎮與密雲鎮的官將差點火拼起來,讓王鬥,王樸等人好是看了一場熱鬧,讓馬科與唐通等好一陣惱火。

當然,除了這個插曲外,此次大宴,馬科與唐通二人可謂出盡風頭,不但洪承疇衆官大力誇讚,便連王鬥,都上去敬了酒。

不管往日懷着什麼心思,至少今天馬科、唐通表現不錯,所以王鬥不吝誇讚之言。

“今日馬帥、唐帥捨身報國,浴血奮戰,大漲我軍心士氣,挫虜之兇焰,當爲衆將之楷模!”

得王鬥衆人面前這樣誇讚,馬科與唐通都大感臉上有光。

馬科一張油臉笑開了花:“忠勇伯過譽了,與貴部比起來,馬某不足之處還很多啊。”

唐通也有些受寵若驚,他說道:“唐某幸不辱命,這也皆賴聖上洪福,洪督與監軍之功,末將才略有薄功!”

他舉起酒杯,朗聲道:“末將提議,爲洪督師,張監軍,王監軍乾一杯!”

馬科看了旁邊那小白臉一眼,面上卻是笑道:“唐帥說得有理,讓我們痛飲此杯!”

一時間,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洪承疇等心下滿意,不管唐通打仗水平怎麼樣,至少爲人識物,還是有一套的。

洪承疇微笑站起,以他帶着閩地口音的官話揚聲道:“今日捷報傳來,皆爲馬將軍,唐將軍悉力報國,吳將軍勇於策應的結果。只要諸君死戰,諸奴何懼之有?來,諸位,請滿飲此杯,爲聖天子賀,爲我大明賀,爲將士賀!”

所有人都高聲道:“爲聖天子賀,爲大明賀,爲將士賀!”

此後帳中非常熱鬧,張若麒也是撫須微笑,馬科、唐通等攻下石門山,旗開得勝,他也可以分一點贊畫之功。

大明的規程就是如此,文官擬定方略,武將斬將奪旗,雖然方略是王鬥獻的,不過贊畫等功,只會記在洪承疇,張若麒,邱民仰等人頭上。

宴中還商議明日軍務,初步方略己經完成,明日吳三桂、馬科、唐通只需擺出渡河的架式便可,吸引韃虜的注意。關鍵是主力西進時,韃虜主力會不會被吸引到女兒河畔。如果不能。吳三桂等人是不敢過小淩河的。

從地勢上也可以看出,石門山到小淩河邊上,由於地勢狹窄,平川之地不多,所以己方的兵馬施展不開,只能一波波幾千人幾千人的緩慢過河,屬於添油戰術。而清軍,則可以一次性的,在錦州城東,城北。擺開數倍,甚至十數倍的兵力。

這也是王鬥不主張主力從這邊攻擊的緣故,再多的兵力,在這裡也佈置不開。每次清兵都可以採取以衆擊寡的戰術。

明軍戰力本來就弱於清兵,再被以衆擊寡,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王鬥認爲,奴酋不敢承受明軍主力渡過女兒河的後果,這樣一來,對錦州南,錦昌堡,白廟堡的駐軍威脅太大了。皇太極不是等閒之輩,不會看不出這一點,定會集重兵攔截。雙方在女兒河兩岸大戰。

趁這個機會,吳三桂等人就可以渡過小淩河,雖說錦州城現被重重包圍,不過城內祖大壽也是非凡人物,定會抓住時機出城接戰,前後攻擊錦州城東的清軍,增加吳三桂等人得勝機率。

此戰關鍵是趁韃虜沒有反應過來,快速攻佔雙子山,毛家溝,掃清對峙障礙。依靖邊軍參謀司的設想。明軍主力西行時,清軍雖會有一段時間的迷惑,不過很快就會反應過來,重兵快速應援,想要過河。也不是那麼容易。

不過對明軍來說,過不過女兒河都是次要。只要清軍主力被吸引過來,解圍錦州,便是勝利。

帳內氣氛沉凝,明日之戰,非同小可,一個不好,便是雙方決戰。

對面是兇悍的韃虜,這幾十萬兵馬撕殺,生死難料,禍福只在瞬息之間,任你是大將小兵,都有可能當場戰死,白廣恩便是前車之鑑。

洪承疇拼命給衆將打氣,王承恩也是陰沉言,明日之戰,敢有畏怯後退,不盡爲國者,他都會如實上書彈劾。

張若麟也說了一大堆鼓勵的話,將衆將的士氣激起,特別山西總兵李輔明,援剿總兵左光先更是心熱。

入援遼東後,二將都沒什麼出衆表現,眼見別將個個功勞大把,自然不甘,其中左光先,更爆雷似的吼叫,定要讓各軍看看,他們秦軍的風采。

左光先雖然算洪承疇的嫡系,當年隨洪承疇自陝西出關,不過眼下,卻越發有邊緣化的趨勢。

目前在洪承疇眼中,只看重寧遠總兵吳三桂,對左光先重視度越小,這也跟他所部戰力有關。歷史上秦軍就沒什麼出衆表現,他們打打農民軍可以,打清軍,就有點上不了檯面。

而遼東各將中,吳三桂部本來戰力就強,在遼東關係更盤根錯節,這也是洪承疇放着左光先不重用,卻要大力籠絡吳三桂的原因。左光先外表粗豪,有如張飛,但也有心思細膩的一面,自然心中不爽,想要改變這種局面。

……

出了帳來,夕陽西下,夜幕漸漸降臨,放眼過去,無論是北面的石門山,或是西面的黃土嶺,還是南面的娘娘宮等地,皆成旌旗與軍營的海洋,各營地的大纛旗迎風獵獵作響。

各營地星星點點的燈火己經亮起,這些營地,很多還是隨軍民夫們的營寨,他們都連夜,在熱火朝天的打造器械。

明日之戰,不論是吳三桂、馬科等地過小淩河,或是王鬥等人過女兒河,都需要大量的木排浮橋,這些器械,越多越好。不但如此,負責後勤的遼東巡撫邱民仰,在監軍王承恩的督促下,還找來了一些漁船,順着小淩河北上,以便到時能迅速爲吳三桂等人撘建浮橋。

大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前線大軍高速運轉下,源源不斷的物資彙集過來。

當然,這些漁船都順着小淩河西岸,北岸行駛上來,免得被清軍偷襲,毀去船隻。

唐通軍隊,更沿着狹長的河谷地帶紮營,以密雲軍謹慎的風格,他們岸邊密密的巡邏隊不知派出多少。

馬科的一部分山海軍,則在石門山紮營,他們同樣非常小心,在西石門山一帶挖掘多道壕溝,防止乳峰山清軍的偷襲。

旌旗遍佈,密密麻麻的營帳蔓延。人喊馬嘶的。瀰漫着一種金戈鐵馬的氣息。

黃土嶺腳下,王鬥,楊國柱,王樸,李輔明,符應崇策在馬上靜靜看着北面的石門山,幾位大將身後不遠,各人麾下將官也是靜靜策馬立着,沒有人發出哪怕一點響動。

大戰將起,放眼楊國柱與李輔明。皆是神色沉穩,山雨欲來風滿樓,但他們臉上,卻沒有絲毫動容之色。

只有王樸不停地揉着鼻子。看他神情,有緊張,更有興奮,符應崇的身體微微顫抖,顯然明日大戰,對他心理壓力不小。

微風拂起,天氣慢慢轉涼了,小冰河時期,寒冬總是來得早。

看身旁王樸對鼻子又吸又揉的,王鬥笑道:“怎麼。王將軍很緊張?”

王樸一愣,立時挺胸凸肚,大聲道:“不緊張,區區韃虜,小弟見多了。”

符應崇也是一邊哆嗦一邊附合:“我神機營旌旗指處,羣醜必然灰飛煙滅,區區韃虜,何足道哉。”

身旁人等都笑起來,王鬥笑道:“確實,區區韃虜。不用畏懼。”

頓了頓,他說道:“明日之戰,你等定會青史留名!”

王樸臉上笑開花:“這都是忠勇伯的擡舉。”

符應崇道:“是的,皆賴忠勇伯的擡舉與栽培。”

看着王樸的笑臉,王鬥心頭涌起奇異的感覺。歷史上王樸是出名的逃跑將軍,松山之戰後。更以首逃之罪,被斬首棄市,然此次出援遼東,其部其人表現可圈可點。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他微笑道:“二位將軍客氣了!”

他看向前方,雙目習慣性眯起,無數記憶,如走馬燈一樣,在他腦海中閃過。

他記得自己的誓言,讓中國之地成爲桃源樂土,讓歷史上的種種遺憾不再發生,松山之戰,便是他的遺憾之一,他定會改變之!

……

洪承疇在各將走後,也是心潮起伏,久久難以安定,他在帳中來回踱步後,決定還是出外走走,排遣自己緊張的心情。

他帶了親信幕僚謝四新,還有一些親兵護衛,來到了小淩河邊,河邊涼風陣陣,不時有海風順着河水而上,帶着一股蕭瑟之意。

舉目望去,周邊軍營,星星點點的燈火亮起,與天上的星光相輝映。

看洪承疇久久不語,他身旁的謝四新道:“洪督,可是爲明日戰局憂心?”

洪承疇嘆道:“是啊,兵兇戰危,奴酋勢大,一個不慎,便是精銳盡喪,若是如此,吾有何顏面去見聖天子,又如何對得起聖上及朝廷的重託!”

謝四新撫須道:“洪督不必擔憂,我師戰力,與奴尤在伯仲之間,只要用兵謹慎,步步爲營,我方勝算仍高。況且,有忠勇伯,鎮朔將軍在,明日戰事,定然無憂!”

洪承疇嘆道:“但願如此。”

他看了謝四新一眼,眼前的謝四新,年在四旬,新安人氏,與洪承疇頗有世誼,洪承疇以薊遼總督身份經略遼東來,便將謝四新用爲參軍,頗爲的器重。歷史上洪承疇降清後,領清軍南下時,謝四新拒絕了洪氏的招徠,答詩四首,表明自己的立場。

因吳三桂的大力拉攏,此時謝四新也與吳三桂結爲至交,三藩之戰時,吳三桂軍勢強盛,長鞭指處,湖南、廣西、四川望風而降,他遣使至徽州聘請謝四新,謝四新同樣拒絕,並答詩一首,指責吳三桂朝秦暮楚、背信棄義。

算是頗有立場之人。

洪承疇沉吟良久,終是道:“謝公,你看王鬥此人,還有長伯,這二人間孰優孰劣?”

謝四新搖頭苦笑:“雖我與長伯算是至交,長伯也算少年英傑,然不得不言,長伯遠遜忠勇伯矣。”

洪承疇嘆道:“是啊。”

他心中明白,王鬥出於草莽布衣,不論什麼時代,底層人士總是出頭艱難,但若能步步身居高位,無不是堅毅果斷之士,相比之下,吳三桂一路過來太順利了。兩方的本質比較,便如雞蛋與堅石的區別。

他心中感慨,雖然在遼東軍中,他大力扶持吳三桂與王鬥抗衡,然不得不說,效果太弱了。關鍵時候,還得看靖邊軍,而王斗的存在,也是遼東十幾萬大軍的精神氣,頂樑柱,任誰都不敢對他不敬。

謝四新雙目深沉:“王鬥此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

洪承疇沉聲道:“昔日白谷曾與我言,王鬥此人鷹視狼顧,心思極深,吾沒有放在心上,當日王鬥不過一遊擊,眼下……”

他說道:“萬望忠勇伯謹記忠義爲國的道理,否則,他比東奴與流賊還可怕。”

……

夜色靜謐,石門山下,馬科的正兵營大營中。

馬科披衣而起,感覺自己心煩意亂,久久無法入睡。

往日他心煩時,在兩扁不如一圓的效果下,往往便能酣然入睡,然後今日這種效果似乎消失了。

耳聽外間更鼓的聲音隱隱傳來,他心煩的站起,點起燭火,在帳中來回的走動。

燭火搖擺不定,他的心中也是七上八下,明日之戰,是兇還是吉?

今日慘烈的戰事仍然記憶猶新,幾千個韃子,很多還不是披甲兵,就讓他鎮內各營傷亡慘重。明日大戰,便是韃子主力被吸引到女兒河畔,想必也是一場血戰,到時鎮內士兵可以存留多少?他不敢肯定。

想想今日之戰後,鎮內一些將官對他不滿的神情,他就心下惱怒,這些丘八,越來越跋扈了,該找個機會好好治治他們纔是。

不過隨後又沮喪,等到明日後,自己正兵營還不知道存亡結果呢?

想想今日賣力的作戰,又有點後悔,那日驚懼之下,自己下意識想瞥清干係,順便立點功勞,在衆將面前漲漲臉,也讓王鬥看看,自己不是孬種。

不過賣力的結果,是損兵折將,對他來說,養兵不易,這結果值還是不值?

他又想起唐通,心下更爲惱火,這個陰險的傢伙,雖然他振振有詞,理由種種,但馬科一眼就看穿他的用心,他是故意想折損自己的兵馬,事後好爬到自己頭上啊。想起吳三桂,他也不滿,一兵未動,在洪督的口中,竟也有了策應的功勞,真是不公啊。

哼,都不是好東西,你不仁我不義,明日之戰,要不是給他們下點絆子?

不過,明日大戰,自己與他們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蟥,若他們有失,自己山海軍也好不到哪去。

事後追究起來,洪承疇與王承恩,也不會放過自己。

本來自己與唐通,就有一個戴罪立功自贖的帽頭戴到頭上,再出一些失誤……

馬科心中七上八下,久久難下決定。

……

老白牛:到廈門後事情很多,幸好今天稍稍有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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