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發沉重的炮彈發着淒厲的尖嘯,遠遠從元戎車上空飛過。
王鬥神情不動,周邊的護衛營戰士則警惕四顧,此時王鬥帥部中軍大車,離前方陣列約有二百多步,離對面清陣近乎三裡。畢竟這個地勢,龐大沉重的元戎車想要通行,實是在困難了些。
雖然夜不收與護衛營戰士,不斷尋找可供通行之處,使大車彎彎曲曲前行,不過還是緩慢,帥部官將,還極力勸阻王鬥想要下車,策馬行進的想法。
王斗的大車是烏真哈超炮手的重點轟擊對象,不比相對龐大的軍陣,這麼遠想要打中元戎車,機率小得不能再小,不過危險總是存在,居於車內,也比策馬外面安全。
溫達興的尖哨營,己經在前方離漢八旗陣地約二里的地方,找到了一處緩坡丘地,勸說王鬥將中軍指揮部設在那處,即可以就近指揮,也可以體現與士卒共同進退,血戰沙場的初衷。
如此,王鬥不需要隨同軍陣逼到前方,減低大戰時的危險性,對靖邊軍各人來說,大將軍的安危,比一切都重要,如果王鬥出了意外,便是此戰得勝,也沒有任何意義。
王鬥己經接到哨騎回報,白廟堡的清軍己經出動,源源不斷渡過女兒河,看來就要攻擊杏山等處,此陣中央與右翼的明軍,也開始與清軍接戰。
一切盡在意料之中,只是大軍冒着炮火前進,前方將士的傷亡,讓他微微皺眉。
醫士們一個一個,源源不斷擡下傷亡的將士,便是沒有陣亡者,傷勢也是慘不忍睹,斷手斷腳只是普通。
初步統計,受傷或死去的,內有多員軍官。其中韓朝營中的千總黃玉金,當場被打得四分五裂,連完整的屍體都拼不起來。
黃玉金與雷仙賓一樣,都是當年靖邊堡時的老人,想不到戰死在這裡。
又是一聲呼嘯。一顆沉重的炮彈擊來。從一輛大鼓車旁堪堪擦過,在地上嘭的一聲響後,帶着淡淡的輕煙蹦跳開去,離元戎大車不過十餘步。
鐘調陽擔心地看了看。凝重地對王鬥道:“大將軍,賊奴火炮犀利,要減少軍士傷亡,唯有快速通過,快速逼到韃子陣前!”
贊畫秦軼擔憂地道:“若大軍再加快行軍。陣列不能保持,賊奴以衆擊散,後果難測,學生並不贊同。”
王鬥神情不動,秦軼說得不錯,冷兵器時代,對陣列的要求是苛刻的,以靖邊軍之強,便是散亂隊列對上漢八旗。都不一定有打贏的把握。
況且大軍若跑步行進,跑個幾裡後再逼到對方陣前,還有沒有體力作戰,是個嚴重的問題。
他猛地看向前方,漢八旗火炮。仍然不斷鳴響,因爲地形與陣列原因,他們的命中率大大降低,不過畢竟是百門重炮。還是不斷給靖邊軍帶來傷亡,況且他們陣前還有數十門紅夷小炮。到時一樣可以轟擊。
雖說清軍火炮沒有絲綢藥包,一般情況下,每門火炮打個三發炮彈,就要停下來散熱一刻鐘,每炮打到二十發以上,更要散熱一、二個小時,不過他們使用輪射,散熱情況略好,可能每次打個五發炮彈才停下來散熱。
哨騎己經偵知,烏真哈超炮陣,密佈麻袋土筐等防守利器,便是趙瑄的炮營推上前去,也沒有把握打掉他們的火炮,關鍵是步陣逼到他們陣前這段距離,只要雙方接近,他們一切重炮就失去作用,前提是軍陣必須保持嚴整……
王鬥猛地下達命令:“傳令將士,疾陣行進,一刻鐘之內,大軍需以嚴整陣列,逼到賊奴陣地之前!”
十五分鐘之內,大軍要經過二里多的地面,這種地形,還要保持軍陣嚴整,是考驗靖邊軍平日訓練,還有臨場發揮的時候了。
立時鐘調陽將王鬥命令傳下。
一聲尖利的天鵝聲後,中軍鼓點一緊,剛升爲伍長的韓鎧徽與衆兄弟齊吼一聲:“虎!”
他們開始小跑而行,軍官們的咆哮聲也不斷傳來:“疾陣行進!”
“注意保持隊列!”
整隻靖邊軍開始跑步而行,密密的帽兒盔不斷晃動。
宣鎮新軍那方,也傳來軍官們怒吼:“加快速度。”
“快步行進!”
雖然漢八旗烏真哈超炮營,大部分火炮對向靖邊軍那方,宣鎮新軍這邊的銃兵與槍兵們,一樣遭受大量打擊,戰友的鮮血,讓他們惶恐,同時也讓他們憤怒。
赤裸光溜地暴露在敵人火炮面前,很多宣鎮的新軍戰士,都有些遲疑畏懼,黃土嶺之戰時,他們以戰車掩護,雖然戰車被火炮擊中,可能造成的傷亡更大,不過內心的安慰是無以倫比的。
如此作戰,對他們來說是第一次,戰爭的殘酷,特別火器時代戰爭的殘酷,赤裸裸展現在他們眼前。
他們心下惶恐,不適應,不過他們皆是純樸良善子弟,在楊國柱精心訓練下,也有了服從軍令的意識,特別看左翼的靖邊軍,他們是遭受火炮打擊最多的地方,仍然堅決行進,自己又有什麼理由退卻?
後退是不可能的,唯有前行,打敗敵人,纔有活路,他們發出整齊的咆哮,加快了腳步。
“殺光二韃子!”
“向前!”
宣鎮新軍陣地中,爆發出了一陣陣怒吼。
……
孔有德等人臉上的笑容慢慢失去,百門重炮轟擊下,靖邊軍與宣鎮新軍仍結陣逼來,特別隨着距離越近,很多紅夷重炮,還可使用羣子,更增添殺傷力,一些紅夷小炮,也開始發炮,但是他們,仍然堅定逼進!
他們並不是鐵打的,爲什麼不怕死?孔有德不能理解,他面色鐵青,他看着前方,仍不時有靖邊軍與宣鎮隊列被火炮擊中,不過他們迎着炮火繼續前進。
他們舉着旗,敲着鼓、吹着笛子、打着篳鋩,唱着歌。隨着鼓點頻率加快,他們開始跑動,遠遠看去,隊列仍然不變。
這是一隻什麼樣的軍隊?
石廷柱等人的神情也轉爲惶恐,無比的寒意涌上石廷柱的心頭。他喃喃道:“爲什麼這樣?”
他大聲咆哮:“爲什麼這樣!”
王鬥站在元戎車上。他手按利劍,沉靜地看着自己的軍隊前進。
這是真正的意志的較量,廣闊的戰場上,數以萬計的勇敢士兵。列着一個個整齊的陣形,邁着堅定從容的步伐,冒着密集的炮火,前進,再前進!
他們直到進入射程。擊倒敵人,或被敵人擊倒,然後繼續,直到一方崩潰爲止。
波瀾壯闊的大時代到了,這是一個真正以軍人意志決勝的時代,一個屬於真正戰士的大時代,任何不適應者,都將被歷史毫不留情的淘汰!
孔有德鐵青着臉,看着靖邊軍陣列逼得越近。特別他們一些火炮,己經離軍陣不到二里,不過他們繼續拉近,可能要在一里之內,甚至更短的距離。轟擊自己炮陣,甚至漢八旗的步兵大陣。
轟擊炮陣自己不怕,他的炮營,密佈了各樣的麻袋土筐。絕對可以抵擋他們的炮彈,只是步陣……
曾有清國官將建議。漢八旗軍陣以土車等防守,孔有德認爲不可行。
那些土車,或許可以擋住靖邊軍一部分實彈,但若他們火炮推近,可以擋住他們霰彈嗎?光守着捱打,遲早是崩潰的下場。
以自己平谷之戰的經驗,還是需要逼到近前,雙方以銃兵對決,這樣他們火炮纔會失去效用。
所以此時漢八旗與朝鮮兵們,銃兵在前,刀盾槍兵等在後,沿着坡地,丘陵,田野等,佈下了密集的隊列,這是孔有德等漢八旗各固山額真們,打算施展以衆欺寡戰術,畢竟他們人多。
特別在靖邊軍遭受火炮打擊,隊列疏散,士氣低落的時候,逼上前去,一鼓而平之!
只是,此時靖邊軍等仍然軍陣嚴整,士氣高昂,特別他們一些火炮己經拉上來了,己方軍陣密集,如果排列挨炮,對方銃兵未到,自己可能己經崩潰了。
想想失敗的後果,便自己是王爵,固山額真,也一樣承受不了。
看來大軍需要前行逼進了,孔有德下定決心。
此時漢八旗的軍陣安排,便是以正白旗石廷柱、鑲紅旗劉之源、正藍旗祖澤潤、鑲白旗吳守進,還有朝鮮軍爲前軍,約有兩萬五千人,其中銃兵一萬五千人。
還有馬光遠的鑲黃旗,耿仲明的正黃旗,尚可喜的鑲藍旗,孔有德的正紅旗,則爲後軍,約有一萬幾千人。
漢八旗雖然有一百六十四個牛錄,不過不比滿蒙一牛錄有三百旗丁,只有二百丁,大旗多則二十餘個牛錄,小旗只有十幾個牛錄,所以他們全軍不過三萬多人,銃兵佔了大多數。
加上朝鮮軍,共約四萬餘兵力,只是錦州之戰起後,不論漢八旗或是朝鮮軍都損失不少,雖說皇太極給他們補充了一些阿哈包衣們進去,然銃兵的兵額卻難以補齊。
當然,比起靖邊軍等來,便是此時前軍的銃兵人數,也大大超過靖邊軍與宣鎮新軍的銃兵總數量。
而孔有德這樣的大軍安排,顯然有將石廷柱等人佈置爲前軍炮灰的私心嫌疑,只是漢八旗中,只有孔有德與靖邊軍銃炮對決過,皇太極嚴令,此戰漢軍與朝鮮軍,皆以孔有德爲主。
這種決戰關頭,石廷柱等人也不敢違抗命令,罵罵咧咧中,無奈下去山嶺指揮戰鬥。
很快的,旌旗舞動,號鼓響起,他們軍陣之中,此起彼落響起口令之聲,然後緩緩一片人海,往靖邊軍陣列迎去。
只是看對面靖邊軍逼得越近,大部分漢軍與朝鮮軍,眼中都露出緊張與惶恐之色。
靖邊軍等冒着火炮前行,他們都看在眼裡,簡直不是人啊,與這樣的軍隊作戰,到時還要面對面對射,便是己方人多勢衆,他們也一點把握都沒有。
眼前列的極長極短的橫陣,也讓他們不適應,特別那些朝鮮兵們。
孔有德精心安排,將前軍銃兵分爲多列。他有自知之明,雖然同樣使用定裝紙筒彈藥,不過裝填速度上,顯然不能與靖邊軍相比,那些朝鮮兵。更連定裝紙筒彈藥都沒有。鳥銃質量也不如漢軍。
似乎宣鎮的新軍,裝填速度也不慢,所以唯有發揮數量上的優勢,看對面靖邊軍銃兵等。他們不過分爲四排,己方高達八、九排,如此戰時,待他們裝填時,己方就可以從容向他們射擊。
而待石廷柱等人的前軍。與王鬥拼個兩敗俱傷後,自己與尚可喜人等,就可以摘取勝利的果實了。
孔有德苦心孤詣,不過他這左右長達數裡,前後最多百餘步的陣列,顯然難以被人理解,怎麼看,都有一種不安全感,縱深太單薄了。還好這種地形。若平川之地面對騎兵,石廷柱等人,是不會理會孔有德命令的。
石廷柱等人迎去時,陣前一些紅夷小炮也吃力往前推去,靖邊軍進入一里多的時候。他們中的一些火炮也開炮轟擊。
只是沒有山嶺上那些重炮居高臨下,視野開闊的優勢,加上這種地形,效果並不明顯。
又因爲散熱問題。作戰時僅有幾次轟擊機會,所以要留到近距離轟打靖邊軍陣。或是射擊霰彈,這些火炮陸續停止了發射。
……
趙瑄己經命令炮營的火炮集中,因爲火炮各重,還有地形原因,他炮營一百六十門火炮,行進得前前後後,左左右右,走得最快的幾門火炮,己經離漢八旗陣地不到一里,一些騎步營的散兵,還有夜不收們保護他們。
炮營的軍士,雖然裝備有鳥銃與手銃,顯然他們的戰鬥技能不在這裡,離衆而出,必要的保護是需要的。
這邊的地勢雖然不能行大衆騎兵,然某些地帶,小股遊騎可以通行。
他們打跨了一些騷擾奪炮的漢軍旗散兵遊騎,迅速卸下馬具架炮,冰雹似的向列陣而來的,漢軍某處陣列連射十幾炮,打得那處鮮血殘肢飛揚,那方漢軍陣形幾乎潰散。
因爲使用絲綢藥包,靖邊軍熟練的炮手可以連發數炮再清膛一次,炮擊時有若疾風暴雨。
不過管理這幾門火炮的炮營隊官卻不滿意,感覺實心炮彈殺傷效果,大大低於自己的心理預期。
顯然這是地形緣故,伊家嶺之下,地面起伏,而且密集的田地一片接着一片,田地間還長滿各色野草與野花,土質鬆軟,難以形成跳彈威脅。
他快速將這情況稟報營將趙瑄,經炮營官將與贊畫緊急商議,趙瑄很快作出決定,所有火炮,匯入步軍陣列,與銃兵隨同作戰。
“至少三炮一組,各炮全部使用霰彈,輪流轟擊,不停!”
趙瑄吩咐下去的時候,眼中射出冰寒的光芒。
逼近的靖邊軍火炮沒有發射,讓孔有德略鬆了口氣,他們火炮拉近時,孔有德己經準備派人奪炮,當然,只能派出一些散兵遊騎。
清軍有使用散兵的戰術,更經常用假銃誘敵,漢八旗中,也繼承了這種戰術,然要奪炮,孔有德並不敢使用大衆隊伍。
靖邊軍大隊己經離得不遠,在漢八旗隊列訓練,遠遠不如靖邊軍情況下,若軍中大衆與那些炮手混戰一起,靖邊軍銃兵只要上前,對方一陣鳥銃齊射,己方人等便是潰敗的下場。
潰兵還有可能衝擊大陣,己方縱深如此淺薄的陣列,可能一衝就散了。
不過隨後孔有德心頭一緊,看來那些靖邊軍炮手們,是準備發射霰彈了。
再看過去,沉重齊整的踏步聲,似乎這邊都可以聽聞,靖邊軍與宣鎮新軍密密的衣甲旗幟,從一里過來,最後到達二百步,密集的長槍與鳥銃,還有他們的金屬頭盔,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一種排山倒海的氣勢,勢不可擋的瀰漫開來。
“威武!”
“威……武……”
彷彿梵音似的低喝,往天際處傳揚。
所有靖邊軍戰士站立,他們臉上帶着自豪,帶着傲然,神情俾睨。
他們迎着火炮的轟擊,冒着傷亡,逼到了漢八旗陣前,他們有些人衣甲上,還殘留着痕跡血肉。
事實證明,清軍的火炮。打不跨他們。
望着對面的各旗漢軍,他們神情充滿不屑。
“訶!”
所有靖邊軍士,又踏前一步,發出齊齊的低喝,他們的喝聲充滿威勢。又滿是殺意。
對面的漢軍陣地一陣不安騷動。雖然人多勢衆,但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有若海洋上的孤燕,如此的孤獨無助。
石廷柱神情扭曲,怒喝道:“裝神弄鬼。”
劉之源、祖澤潤等人鐵青臉不語。靖邊軍氣勢籠罩下,各人有雖立於天地,卻無比孤獨落寞的感覺。
再看看己方軍士,個個臉上佈滿害怕與緊張,看對面。隱隱一張張堅毅又充滿殺氣的臉容,真是形成鮮明的對比。
彼此的戰心天差地遠,這仗,真的打得贏嗎?
祖澤潤心情複雜,靖邊軍他們,哪來的信念,支持他們去戰鬥?
“整隊,迎戰!”
石廷柱咆哮。
在田地上行了數百步,此時飄揚漢軍正白旗幟。鑲白旗幟,正藍旗幟,鑲紅旗幟,太極旗幟的漢軍與朝鮮軍陣,早己是亂七八糟。他們八、九層排布的銃兵隊列,也歪歪扭扭不成樣子,幸好對面的靖邊軍也需要整隊。
而不論是否需要散熱,伊家嶺上的清軍火炮。己經不敢開炮,害怕打到自家軍陣頭上。
“土雞瓦狗!”
營部大旗之下。鍾顯才與韓朝並轡而立,又有趙瑄,宣鎮新軍兩個官將,王鬥不在,鍾顯才的聲音又恢復輕柔,不過神情卻是前所未有嚴厲。
右營陣列逼去,軍中傷亡不少,鍾顯才接到稟報,營中一個把總都陣亡了,怎能不怒?
韓朝仍舊冷靜,便是接到老部下,好友黃玉金陣亡的消息,他看了對面漢軍陣列一陣,傳下命令:“收馬,整隊!”
營部變令號炮響起,全軍肅然,喇叭一蕩,立時全軍疏陣成密陣,各兵緩緩靠緊對齊,除了把總級別的軍官,所有人的馬匹,全部收到營部,聚于軍陣後方。
靖邊軍整隊快速,宣鎮新軍雖然比靖邊軍慢,不過卻比漢八旗略快,隨着號令之聲,二隻軍隊,也慢慢接攏靠近,彼此銃兵槍兵,不過距離十餘步。
因爲結陣而來,一路遭受清軍火炮的攻擊,軍中傷亡人數的緣故,二軍原本四列的銃兵與槍兵,己經有些長短不齊。
靖邊軍第四層的士兵上前,保證前三層作戰人數的齊整,宣鎮新軍中,也從餘下的預備營中,調了一些士兵上去,這也是嫡系新軍的優勢。
他們形成了東西達三裡多長的漫長橫陣,看對面的漢八旗軍陣,比明軍的陣列略長些,士兵層數更多,石廷柱等人,正咆哮整頓軍伍,一些正藍旗漢軍與朝鮮軍,對着宣鎮新軍那方。
說實在,他們對這種軍陣頗不適應,只是王鬥以這種軍陣打遍天下無敵手,特別在清國惡名遠播,又不得不學習之。
此時雙方遙遙相對,距離不過二百步,甚至不到一些,眼前地勢開闊,大片密集田地起伏,或是一些微微隆起的丘陵坡地,雙方戰士,踩着腳下鬆軟土地,還有大片野草與野花,往兩邊高低起伏,一直蔓延到遠方。
靖邊軍與宣鎮新軍,他們的銃兵,最後一次檢查了自己的鳥銃,準備好火繩,趙瑄的炮營,各門火炮也塞入了一種綢包密閉,外用木片捆綁的炮彈,那就是霰彈,火門上,還插上了鵝毛藥管。
忽然,中軍那方,激昂的戰鼓響起,還有悠揚的軍樂傳來。
鍾顯才睫毛微動,緩緩拔出佩劍,用力一揚,厲聲喝道:“向前!”
“向前!”
“向前!”
衆軍士齊呼一聲,鼓樂聲中,他們踩着鼓點,結陣大步行進,密密的兵器,還有帽兒鐵盔與雲翅盔晃動不停。
各營部的散兵神射手己經彙集回來,此時他們大部走在前方,看看有無可能射殺敵方炮手與軍官,他們己經看到,對面一些火炮,同樣推在二韃子陣中。
銃兵後面的長槍兵們,身處兩翼的,機謹看向對面,防止二韃子包抄,一些輜營投彈手跟在大軍後方。看看到時有沒有投擲萬人敵的機會。
趙瑄炮營,此時己經彙集,它們至少每處三門火炮,隨同大軍行進。
還有一些火炮推在大陣兩翼。
有火炮的地方,銃兵戰士們。都爲他們讓出一些空間。更延長了橫陣的左右長度。
炮營每門火炮,若使用得當,至少相當數十杆,甚至上百杆鳥銃。一些散兵走在火炮前方,或是左右兩邊,作爲炮手護衛。
一門門火炮吃力往前推進,還有炮手輜兵用力推着彈藥車,它們碾過鬆軟的田地。劃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跡。
聽對面齊呼,靖邊軍在鼓樂如牆逼來,對面的石廷柱等大吃一驚:“這麼快?”
看看己方的隊列,仍舊歪歪斜斜,不過沒辦法了,石廷柱咬咬牙,怒吼道:“迎上去!”
劉之源、祖澤潤、吳守進等人同樣神情猙獰,爆喝道:“有敢後退者,斬!”
朝鮮軍那方。金自點沒有列於陣中,領軍的是大將金雨澤,他大餅臉小眼睛,典型的高麗族相貌,一身鮮紅的長身棉甲。上面甲葉密密麻麻,有如大片勳章掛着。
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大聲給自己的朝鮮兵鼓勁。
而那些漢軍們,他們作了二韃子。也沒有辦法了,惶恐之下個個面容扭曲。走投無路下,反爆發出強悍的士氣。
正白旗石廷柱陣中,更一個軍官咬牙切齒,狂喝道:“殺光明狗!”
“殺光明狗!”
漢軍陣列中爆出陣陣吶喊,各軍官將領大聲鼓動,咆哮聲中,他們大步往靖邊軍等這方過來。
雙方軍陣逼得越來越近,從空中眺望,原野中,兩道狹長的人流越發接近,中央空地,似乎有一些蟻蟲似的細小東西,不同的旗幟在大地飛舞。
一道濃重的火光爆起,幾個漢軍散兵滾倒地上嚎叫,滿身滿臉的血孔,卻是陳晟身旁,後營前部一個神射手,使用鷹揚炮,給前方鬼鬼祟祟挨來的幾個二韃子一下。
與此同時,陳晟與鞠易武二人,也使用燧發魯密銃,分別擊倒對方一個散兵,不過部內一個神射手,也被一顆飛來的流彈擊中,痛苦地滾倒地上。
大戰的戲肉,分別在彼此的散兵間展開,雙方都想動搖對方軍陣,擊殺他們的軍官炮手,彼此離得越近,散兵間的廝殺越激烈。
不過雙方銃兵大陣未動,仍是結陣往前逼進,偶爾一些流彈擊中他們陣中軍士,彼此仍然繼續前行。
靖邊軍不用說,便是漢八旗的軍隊,也知道此時大衆銃兵不能枉動,否則沒有開打,勝算己經失去大半。
陣中地帶硝煙不時騰起,此起彼落的銃響中,雙方一些散兵倒下。
顯而易見,漢八旗的散兵不是靖邊軍的對手,他們還是假銃誘敵的老把戲,不比靖邊軍真刀真槍的神射手,雙方追奔逐北的對射,大大落於下風,特別靖邊軍神射手,很多人還裝備兩杆手銃,對戰中,更是大佔上風。
很快,漢八旗的散兵敗退,他們陣列中的火炮,在一些炮手被射殺後,也不得不停止下來,靠前行的軍陣掩護,甚至他們一些弓箭手奔出來,與靖邊軍神射手對射。
因爲雙方都大步行進,彼此很快接近百步,靖邊軍的散兵退了回去,石廷柱等人鬆了口氣,短短的散兵交戰,他們己經有一些軍官或炮手被擊殺,再拖延下去,不知道大陣隊列將會如何。
終於,靖邊軍與宣鎮新軍,鼓樂聲中,在離漢八旗軍陣百步前停了下來,一聲喝令之後,似乎大地都恢復了寧靜。
所有靖邊軍戰士,神情堅決地看着對方,便是那些宣府鎮新軍,一個個或壯年或稚嫩的臉龐,也顯露着害怕與緊張,然而他們神情告訴別人,他們在極力堅強與冷靜。
而看對面的漢軍旗銃兵們,他們個個神情各異,或死灰,或惶恐,或猙獰,或兇殘,一一不等。
明清所有戰士,此時都將面臨死亡直接考驗,這是最依靠戰士意志的戰鬥方式,誰能勝利,誰能存活?
王鬥沉靜地看向前方,伊家嶺上的孔有德,同樣心懷期盼。
韓朝猛地喝道:“全軍注意,第一層,上前!”
“威武!”
靖邊軍與宣鎮新軍,每一排共一千六百名銃兵戰士,齊聲咆哮一聲,他們踏前一步,用力握緊了手中的鳥銃。
他們感覺,手上的武器,給了他們力量!
石廷柱猛地驚醒過來,咆哮道:“讓第一層銃兵上前!”
劉之源、祖澤潤等人同樣回醒過來,大吼道:“銃兵上前……第一層預備!”
“預備!”
“預備!”
“瞄準目標!”
在軍官們喝令中,靖邊軍等密密麻麻的火銃翻下,寒風中飛舞的旗幟下,黑壓壓的銃口對準了前方。
“射擊!”
爆豆似的銃聲響動良久,靖邊軍與宣鎮新軍猛烈齊射,硝煙洶涌噴出銃膛,對面百步處發出一連聲的慘叫,數百名漢軍銃手呆滯倒下,然後回醒過來,痛苦撲倒地上掙扎。
他們滾滾流出的鮮血,染紅了下方的土地,讓那些野草與野花,似乎變得更爲的嬌豔。
甚至一些銃彈穿過銃兵空隙,擊中後方的漢八旗刀盾兵與長槍兵們。
靖邊軍火銃威力巨大,百步可破重甲,只需擊中,不死也是重傷,便是百步距離很多目標難以擊中,然遠遠流彈奔來,也一樣是傷殘的下場。
漢八旗陣地一陣騷動,軍官拼命彈壓,還從後方補上前排的缺額人數。
此時靖邊軍與宣鎮新軍,在第一層射擊後,第三排的銃兵己經迅速上前,走到前排,而第一排戰士原地不地,裝填定裝紙筒彈藥。
他們使用的是徐徐前進射擊戰術,而越是逼上前去,靖邊軍人等,將打得越準。
顯然的,石廷柱等人部隊,不適應這種打法,面對面沒有掩護的轟擊,對意志的考驗太沉重了,很少有人有這種意志力。
雖然在清國境內,孔有德等人針對這種戰術,進行了良久的訓練,然後戰場畢竟與訓練不同。
第一層射擊後,對面漢軍顯然蒙了一下,趁這個機會,靖邊軍與宣鎮新軍,又發動了一次齊射,對面響起了更多的嚎叫聲音,很多中彈的漢軍士兵,滿地翻滾,發出垂死的痛苦舉動。
不過這時,對面也進行一次齊射,雖然漢軍銃彈不如東路鳥銃犀利,他們射擊技能也比不過靖邊軍等,朝鮮兵的鳥銃更是不堪,不過銃響後,還是有大片的靖邊軍銃兵與宣鎮銃兵倒下,他們滾倒地上,發出痛苦的呻吟。
甚至一些後層的銃兵與鳥銃兵,也有人倒下……
銃聲一陣接一陣,明清雙方陣地前,隨着銃響,兩道狹長的硝煙地帶,往空中緩緩騰起。
銃光火焰中,雙方的陣地內,橫七豎八的撲倒屍體與傷者,他們身下原本枯黃的野草,此時己經被染得鮮紅……
震耳欲聾的爆響,靖邊軍幾門紅夷大炮噴出濃密的煙霧,密如雨點的鉛子噴薄而出,不遠處的地面爆起大股煙塵碎霧,站在那處的漢軍銃兵撲倒一大片。
血霧中夾着碎肉,那方的數層銃兵,幾乎被一掃而光,連後面很多冷兵器手都滾倒地下,發出無可抑制的嚎叫。
濃煙與火光不時閃動,火炮之聲大作,銃兵對決時,雙方的火炮也夾於陣中,使用霰彈,朝對方的步陣轟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