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
……
“這就是義州?”
三杆纓頭珠絡雉尾,丈五高的營將日月大旗之後,溫方亮、高史銀、沈士奇三人策馬而出,打量丘陵下方不遠的義州城池。
就見義州不大,只有南門一個城門,城池更是殘破不堪,畢竟清國攻下後,又將之毀去,雖然圍困錦州開始,又將之匆匆修復,不過仍然一個字:“破!”
遠望河山,義州西面,是連綿的松嶺山,也就是溫方亮等人過來的地方,城池東南十數裡,丘陵山地衆多,這些山嶺過去,是大淩河水,大淩河東岸,就是醫巫閭山。
聽說這醫巫閭山埋葬了遼國三代皇帝,還有二十幾位皇妃、大臣,遼太子耶律倍,更曾在閭山藏書萬卷。
再往南看去,平川綿延,那處河流衆多,更有大淩河、細河等大河,是義州重要的屯田開墾之所。
看着這座城池,高史銀長嘆:“不容易啊,總算趕到了。”
沈士奇神情猙獰:“可得好好砍殺一番,方能對住我等奔波勞累之苦!”
塞外大軍,在溫方亮三人率領之下,橫掃喀喇沁左右翼旗,然後北上龍城,一路大殺大砍,所向披靡,因爲開始接受一些蒙古部落投降,一路投靠的小部落不計其數,塞外大軍,己經超過二萬,人人有馬,仍號稱十萬,浩浩蕩蕩向東北逼來。
途中時,溫方亮三人接到夜不收的緊急哨報,大將軍在錦州,己經快與賊奴展開決戰,爲配合錦州決戰,三人商議後,決定大軍不再繼續北上打擊科爾沁部,而是轉向義州。
他們日夜兼程,終於在今日到達。還不清楚錦州那方勝負如何,不過己經派出哨騎潛往。
看着這座城池,還有城上清軍嚴陣以待的樣子,高史銀點評:“城是不大,兵馬不少,想要攻下。怕不容易。”
溫方亮說道:“沒必要攻城。我大軍斷了義州與錦州聯繫,還有二城糧道便可,當然,視情形,也可擺出攻城架式,令他們求援,動搖錦州賊奴之心,最好再騷擾廣寧中衛,右屯衛等賊奴糧路……”
他搖搖頭。回顧身後大軍,還有不少商人武裝亂轟轟聚着,扛着各種各樣嚇死人的旗號,他們挺胸凸肚,一副武力天下第一的樣子。
因爲此行兇險,他們散了一部分。隨行的江湖好漢約有三千餘,餘者喜滋滋的運送繳獲回家了,由於收穫太多,溫方亮營中一部,還專門一路護衛,緊急行軍下,火炮也沒有攜帶。
遠征義州。賴滿成等大商人自告奮勇,不過接連數日的緊急奔波,也讓他們疲憊不堪,賴滿成扛着他的青龍偃月刀。氣喘吁吁策在馬上,口中還不時嘟噥:“累死我也。”
張望半響,高史銀哈哈大笑,手一揮:“示威!”
他緊急補上一句:“對了,讓那些蒙古人上!”
滾滾騎兵洪流,下了丘陵,往城池西面列陣行進,數百騎士排衆而出,他們個個皮帽皮袍,騎術精悍,卻都是蒙古人,他們耀武揚威,狂笑着在馬後拖着一些半死不活的滿蒙哨騎,或是雜役包衣什麼的。
他們策馬狂奔,馬後被拖着的人等淒厲嚎叫,看他們繞着城池奔跑,城上守軍,不分滿蒙,無不是又驚又怒,同時又咬牙切齒,那些拖着的人,很多可是他們同胞啊,可恨,實是可恨!
城上一些被趕來守城的漢人奴隸,則心中騰起諸多異樣感覺:“那些靖邊軍軍爺好威風,那些兇悍的北虜韃子,被他們驅使得象孫子一樣……”
洛洛歡恨恨一拳,打在身前的城垛上,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仍不自知,早傳聞塞外“十萬”靖邊軍逼來,眼前所見,十萬沒有,一、二萬總有,當年在涿州的慘痛經歷涌上心頭,他臉上那道疤痕不可控制的顫動起來。
阿瑪與阿哥的死,是他內心最痛苦的回憶,除了這些,還有發自內心的,難以形容的恐懼。
靖邊軍的戰力他深深瞭解,義州守軍旗丁雖有七千,又抽了一些餘丁雜役,還將一部分阿哈擡旗,使得守城的兵馬有一萬餘人,不過洛洛歡知道,這些兵馬守城可以,若出城與靖邊軍野戰,怎麼死都不知道。
果然一瞥身旁人等,無不是膽戰心寒,特別那些正紅旗的軍隊們,甲喇章京和碩特,更是身體微微顫抖,顯是怕到極點,只有巴牙喇甲喇章京布顏圖臉色難看,對着城下那些耀武揚威的蒙古人咬牙切齒。
他猛地對洛洛歡喝道:“多羅郡王,就眼睜睜看着他們施威?特別那些蒙古人狗仗人勢,這是對我大清的羞辱!奴才願意帶一部分兵馬,出去殺殺他們的威風!”
洛洛歡猛地看向布顏圖,神情前所未有嚴厲:“布顏圖,你給本王記住,務必堅守城池,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出戰,敢有枉動者,斬!”
布顏圖神情扭曲,和碩特在旁苦勸:“布顏圖大人,靖邊軍勢大,不可浪戰啊,聽多羅郡王的話,謹守城池爲上,免得一個不慎,負了皇上所託!”
看那些歸順蒙古人,一直將馬後拖着的俘虜折磨到死,城門仍是緊閉,城上各方,唯探出密密的弓箭,還有城上大聲喊動,來回搖搬運滾木擂石什麼。
高史銀撇了撇嘴:“沒勁,這些韃子的膽子,是越來越小了!”
他輕鬆地說着,猛然揚起嚇死人不償命的破鑼聲音:“嘿,美麗的大草原啊,我會來的,我會來的……”
義州守軍面前,衆軍旁若無人的齊唱,那些歸順蒙古人尤其唱得響亮:“啊喲啊喲!”
沈士奇同樣難聽的嗓音吼起:“我會將韃子頭顱做成我酒杯。”
衆軍齊唱:“啊喲啊喲。”
賴滿成叫道:“我愛糧票!”
高史銀唱道:“他們的妻啊就是我的妾,他們的兒啊就是我的僕。”
衆軍齊唱:“啊喲啊喲……”
溫方亮三人策馬而出,在大軍前方馳騁,他們揚起兵器,迎接他們的,是鋪天蓋地的“威武”聲音。
溫方亮俊美的臉浮起騰騰的殺氣:“傳令下去,城南紮營,搜殺四野。遇凡賊奴丁口者……”
又是震天的怒吼:“殺光,燒光,搶光!”
……
同樣在卯時,杏山,大興堡。
十七日遼東總兵劉肇基,東協總兵曹變蛟。前屯衛總兵王廷臣自松山議事迴歸後。就嚴令杏山各處加強戒備,種種跡象,都證明韃子極有可能在近期對明軍發動總攻。
女兒河對岸的白廟堡韃子,也活動頻繁,杏山各地,是明軍後路糧秣所在,白廟堡那邊韃子,極有可能會過來截斷攻打,所以不但杏山本堡。甚至大興堡,東青堡,五道嶺,長嶺山各處,都加強了防備。
將士們日夜趕工,將守城守山器械。增添了又增添,巡哨守夜人等,同樣增加了又增加。
一大早,大興堡守兵們就早早生火做飯,最近糧草供給提高不少,飯碗上,還鋪滿誘人的魚乾。大傢伙都吃得很滿意,聽說是忠勇伯的功勞,衆將士心中都暗暗感激。
換下睡眼酩酊的守夜人員,新一波的白日守城人員來到垛口邊上。昨日一天沒事,今日韃子會來嗎?
因爲大敵騷擾攻佔,沿着女兒河南岸過來,一路的火路墩全部失效了,大興堡,就是杏山最前沿,最多在堡外佈置一些夜不收。
一個年輕的士兵,似乎還沒睡醒的樣子,他一邊揉着自己酩酊的雙眼,一邊扯着自己的折上巾,雖然睡意仍濃,但他耳朵仍靈,雙眼仍利,似乎……有什麼奇怪的聲音從女兒河那方傳來。
他趴到城磚地面仔細傾聽,而這個時候,身旁守城軍士,紛紛感覺不對,有的人拼命往那方張望,也有許多人,學那士兵樣子,趴到地上,將耳朵緊貼。
“韃子!”
猛然一人嚎叫。
他身旁人等,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方,就見洪流似的騎兵,自天邊蔓延過來,他們人海無窮無盡,似要直達天地的盡頭。
“轟轟轟!”
鐵騎無邊,大地震動。
隨着馬蹄聲音越近,站在城牆上人等,只覺雷鳴似的轟響在耳邊震動不停,鐵蹄擊打下,似乎整座城池都在劇烈顫動。
衆人相顧,都面如土色,知道韃子要來,怎麼一來就這麼多?
海洋似的旗號延伸,看他們衣甲服飾,大多黃色,鑲黃色,先前嚎叫那人再次嚎叫:“是二黃旗的韃子!”
“快快,放炮點菸,點菸!”
一個千總回醒過來,咆哮喝道。
衆士兵回魂回來,連忙手忙腳亂的點菸放炮。
“砰砰砰……”
五聲凌厲的號炮聲音,還有五道筆直的烽煙,往天空高高升起,同時城內城外的明軍夜不收四出。
賊寇萬人以上,五烽五炮,眼前二黃旗韃子,肯定不止一兩萬,不過這己經是明軍傳遞號炮烽煙的最高極限了。
隨着大興堡狼煙的騰起,沿途各處城堡要塞,號炮鳴響,梆子銅鑼,拼命敲動,一束又一束濃煙升向上空,五道嶺,東青堡,高橋堡,塔山堡,杏山堡,筆架山,長嶺山……
大興堡守軍們,膽戰心驚,看着堡前的二黃旗韃子奔流不息,看他們騎軍洪流中,不時分出一股前往沿途城堡要塞,雖然這股在各堡看來聲勢兵馬極重——比如大興堡守軍們,然相比龐大的騎兵洪流,卻是那麼微小。
辰時,大興堡的守軍,更看到他們遠處,同樣龐大之極的步軍雜役,押運黑壓壓的器械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