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雌雄

沉吟一會,王鬥問道:“紀軍門,朱軍門等,他們在做什麼?”

身旁鐘調陽笑道:“盡在懷來城內,忙着與朝廷打嘴仗呢。”

他佩服道:“大將軍拋出一部財帛誘餌,吸引了朝野上下注意,連言官們,都忘記攻擊我等了。”

王鬥笑了笑,他拋出二百多萬兩銀子的財富,自然有自己的目的。

雖說各大家抄家所得,就算自己全部吞了,各方也無可奈何,不過若是全部吞了,不免千夫所指,拋出一部分財帛誘餌,則可以轉移目標註意。

果然如王鬥所料,不知多少人,盯上了這部公開的抄家財富,從地方到中央,人人搶破頭。

衆人多少知道王鬥性格,知道被他吞入肚中的財帛,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一兩銀子也掏不出來,不過公開的這部分銀兩實物,則可以大家分分。

衆人也知道,這是王鬥擺出的陽謀,就是要衆人爭搶,甚至產生矛盾,轉移集中在他身上的火力,不過皆是心甘情願中計,畢竟,財帛動人心嘛。

千里做官只求財,從古到今,關於這點,可有絲毫改變?

爲了錢財,便是大男人變身市井潑婦,也無關緊要。

關於抄家財富的搶奪,除了各人的私心分潤,主要就是宣大與朝中的矛盾。

宣大地方該留存多少,應上繳朝中多少?這是各人反覆爭奪的焦點。

目前看來,大明各處,支持中央者衆,隨便想想就知道,財帛上繳朝廷,別的地方,總有機會分享。留在地方,則被宣大地方官自己分了,各人一兩銀子也得不到。

面對強大的壓力。這段時間,幾個軍門就是在懷來城內拼命寫奏摺爭辯,每天奏疏來來往往,只累壞了那些傳遞塘報之人。

還有他們好友門生相助。眼熱敵對之人反對,朝野上下,可謂熱鬧無比。

駐於宣府鎮城。宣大督糧郎中朱敏泰,也坐不住了,慌忙從鎮城趕來,他雖然與紀世維交好,不過他代表戶部,需要對新任戶部尚書倪元璐負責,不免與宣大地方官產生矛盾。

當然。共同對外是一點,爲了已鎮中的利益,三鎮巡撫,朱之馮,蔡懋德。衛景瑗之間,也免產生一些衝突。

哪鎮該留下的錢財多些,哪鎮該少些,三人都是爭執不下,更不敢退讓,畢竟,三人代表的,都是鎮內軍民百姓殷切希望,處於下風的後果是很嚴重的。

爭執不下時,難免要讓宣大總督紀世維調解,不知不覺間,在三人間,他威望提高不少。

因爲朱之馮有宣府鎮鎮守太監杜勳相助,目前來看,朱之馮在三鎮中略佔上風。

杜勳往日與朱之馮不合,這次這麼熱心相助,自然是看上其中好處。

對岳父大人這次大力相助,王鬥是記在心裡的,往日紀世維在陽和城任職艱難,便是手上無兵無財之故,眼下的大明,誰手上有錢,誰就能大聲說話,所以王鬥打算資助一二。

公開的抄家帳本,現銀二百多萬兩,陸續還會有一些實物,這部分財帛,不管衆人如何爭,最終,還是要留下一部分給王鬥,這是官場明面上的潛規則,不論王鬥私吞多少,這部分錢,是不可不留的。

這部分錢物,王鬥打算留給紀世維,不但更增自己爲國爲民的呼聲,也可,更好達到自己目的。

有了錢物,紀世維要做什麼事都便利多了,也可趁其整治督標營,招募將士時,安排一部分靖邊軍進去,更好地控制陽和周邊。

岳父是宣大總督,這點必須好好利用,打着他的名號,很多事情,都可以名正言順,理直氣壯的進行,此後王鬥將韜光養晦,專心經營宣鎮與塞外,很多事情,假他人之手進行更好。

當然,對宣府鎮外的軍隊插手,只能如此了,陽和城是宣大總督駐地,還好,但若插手大同鎮與山西鎮的軍事,則可能引起周遇吉,王樸等人的反感,還有警惕,所以使用商行方式便是。

除了公家帳面,王鬥不會直接給紀世維私人送錢,以他略有些軟弱的性子,到他手中的銀子,肯定直接被他的族人,子女等瓜分了,還助長了他們的貪慾,紀仲崑就是前車之鑑。

想要獲得好處,可參與隨後各家抄沒的田畝,宅院,商鋪等拍賣,這內中好處,也是龐大無比。

不但對紀家,對三鎮巡撫,還有諸多可以拉攏的官商,皆盡如此。

朱之馮,衛景瑗等人,可能不會接受王鬥明面上的打點好處,但他們的老婆呢,孩子呢?家人呢,族人呢?能接受低價田地,宅院,商鋪等拍賣好處嗎?

不知不覺,他們身邊人,就被王鬥拉攏了。

大批宣大地方官將,還有外間一些官員商人,同樣不能抗拒這種好處。

總之,王鬥吃肉,他們跟着喝湯,不知不覺的,一個個龐大的利益集團,又圍繞在他的身邊。

……

臘月二十日,除少部分,大部分兵馬都回到了東路,王鬥在榆林堡終於有了動作,集合大軍,下令轉往舜鄉堡祭拜。

此次祭拜,規模更大。

因爲楊國柱,王樸等人,還有宣大總督紀世維,宣府巡撫朱之馮,山西巡撫蔡懋德,大同巡撫衛景瑗,宣府鎮守太監杜勳,宣大督糧郎中朱敏泰人等,連同諸多前來祝賀王鬥生日的官員心腹,都有參與。

祭拜場面,讓衆人大開眼界的同時,很多人若有所思,此次遼東大戰,靖邊軍傷亡頗多,然家屬雖然悲痛,軍民百姓士氣不失,或許,這就是靖邊軍強悍的原因之一。

褒忠祠的設立,完善的撫卹制度,讓將士們可以克服對死亡的恐懼,怪不得靖邊軍百戰百勝。

祭拜後。大軍先轉往永寧城軍營,然後纔是給將士們放假,迴歸家裡。

回到軍營後。出征的分賞會立時下來,各人軍功,早已經全部統計出來,一一覈對完畢。將士們將帶上豐厚的收穫,回去與家人團聚,全部過個好年。

當然。現今功勳值深入人心,除了一些乙等軍,可能大部分將士,都會選擇功勳,不再接受錢糧分賞。

有消息傳出,過了年後,全軍會迎來大規模的田園林地分賞。很多東路的百姓,也在樂滋滋的盤算,自家的兒郎,到時會分到多少的土地,草場。礦山等。

而且這次將士歸家,與往年不同,他們將全部,穿着量身定做的軍裝禮服回家。

早在四月,後勤司奉王鬥之令,就爲全軍制做禮物,這麼長時間過去,早已一一準備完畢。

禮服分春夏季、秋冬季,甲等軍與乙等軍,每人兩套。

這也標誌着靖邊軍,與餘部明軍截然不同開始。

畢竟大明除了文武官員,至少各有四套服飾外,普通士兵,哪有這些?

戰死的將士,同樣有禮服分下,與他們的武器盔甲一起,可以傳給自己的家人子女。

……

二十二日,王鬥率大軍迴歸永寧城。

與大軍隨行的,有紀世維、朱之馮諸人,王鬥生日大宴,定在二十六日,他們都是前往祝壽的,此外還有楊國柱,王樸,李雲曙人等,他們讓大軍歸鎮,自己則帶着一部分親衛親將留了下來。

南山路參將俞桂,打着賀壽的名義,也策馬行在人羣中,王鬥等這些時間,住在堡內,他極力巴結,不是沒有收穫。

王鬥已經許可他,可在張家口,左衛城,右衛城等處,以優惠的價格,購買一些店鋪。

所以,這段時間,俞桂極力籌措資金,同時準備向東路錢莊,貸款一部分。

一夜北風吹,這日,天空卻飄下了鵝毛般的大雪,清寒之氣襲人,不過大軍,順着平坦的官道,卻是好走,加上沿途道路有人管理,撒上細沙,更加好走。

沿途過去,一個又一個屯堡,雞犬相聞,幾年下來,更加熱鬧了。

快過年了,屯民們,都穿上新衣,大軍過時,他們不分男女老少,密密站在官道兩旁,歡呼迎接。

辦有持劍證的,更帶着兵器,大軍過時,拔出他們的刀劍斜指,向大軍行執刀禮。

看着滿臉歡笑,迎接的民衆,王鬥策於馬上,含笑向衆人揮手。

他心中溫暖,看着歡笑的人流,一切,都是值得的。

沿途的情景,讓朱之馮,蔡懋德等人驚訝,民衆的真心熱情,也讓他們嘆息,古人言的簞食壺漿,就在眼前真實發生,豈能不感慨?

紀世維心中滿意,不時撫須點頭。

王樸與李雲曙人等,也是看得羨慕,他們在鎮內,大軍過處,民衆雖說不會如避蛇蠍,但也漠然恐懼,如眼前的軍民一心,有如骨肉兄弟,那是決無可能的。

大同巡撫衛景瑗,臉上帶着微笑,其實心中凜然,他想起,自己看過遊歷學士的遊記,所言東路種種,那時還覺誇大虛言,此時見到,卻覺他們說的皆是保守。

他心想:“東路繁華不言,然無分男女,不分老幼,皆制度井然,確如人云,鬥若登高一呼,數十萬強軍在手,怪不得諸公無計可施,吾等,該當如何?”

二十三日,大軍到達永寧城南門,更是迎接人流如潮。

不過,除了紀世維等被安排進公館歇息,王鬥等人,暫不歸家,而是從城西轉往軍營。

軍營內除了哨騎與傳令兵,軍官緊急之事,除王鬥外,餘者人等盡不得騎馬,不過王鬥也常常以身作則,不在軍營內騎馬。

到了兵營前,王鬥跳下馬,呼了口氣:“總算,到家了,這一出戰,又是半年。”

衆將皆是感慨,是啊,每次出征,至少都是半年,人累,心也累,總算可以好好休息了。

高史銀一笑:“桀桀,回到家後,老高我要在酒缸內洗澡。下面架着火,熱呼呼的,邊洗邊喝。想想就痛快!”

溫方亮笑道:“高兄弟,我不敢想象,你洗了澡後,那酒水。還能喝嗎?”

“再說了,小心不注意,被燙熟了。”

衆將皆是大笑。

鍾顯才白淨的臉。被寒風吹得青腫,裹了裹自己的披風大氅,看王斗的臉,同樣被寒風吹得青紫,有些心疼的道:“這天寒地凍的,大將軍可辛苦了,趕緊進營吧。小心凍壞了身子。”

王鬥怕冷,不但是衆將,鍾顯才也知道的。

高史銀嘖嘖道:“小鐘兒越來越知道體貼人了,老高我也冷,怎麼不關心我兩句?”

鍾顯才白了他一眼。高史銀不以爲意,仍然嘻皮笑臉。

王鬥微笑道:“沒事。”

他大步進入軍營,衆將跟上。

餘者將士,依着軍伍,也是浩浩蕩蕩入營,看鐘顯才走在身旁,王鬥略一沉吟,對鍾顯才道:“顯才,此次回到東路,你要做好肩負重任的準備!”

鍾顯才一愣,隨後明白王鬥之意,咬了咬下脣,說道:“大將軍怎麼安排,末將就怎麼做。”

王鬥點點頭,拍了拍鍾顯才的肩膀,加快了腳步。

鍾顯才身子一顫,停在了當場。

韓朝與溫方亮人等,經過鍾顯才身旁,都對其笑道:“恭喜鍾兄弟了。”

他們自然知道,大將軍說的話意思,很多人心中羨慕,高史銀也是滿臉豔羨,他大搖大擺過來,重重在鍾顯才肩上一拍,叫道:“恭喜小鐘兒了,看來到了年後,你就是……”

說着話,就見鍾顯才一把拍開他的手,怒道:“幹什麼,動手動腳的。”

大哼了一聲,大步追着王鬥去了。

高史銀的手,停在空中,看衆人竊笑看來,他尷尬道:“衆兄弟生死相依,拍一下有什麼?便是摟摟抱抱,也屬正常……這個小鐘兒,越來越怪了,莫名其妙……”

溫達興走在人羣中,笑了笑,沒有說什麼。

二十四日,大批歸家的靖邊軍將士,在東路引起了巨大的轟動。

就見這些將士,穿着新發的,靖邊軍禮服冬裝,個個頭戴三山帽,皆着曳撒樣式的右衽緊身袍衫,腳穿氈靴,彆着腰刀,掛着解首刀,還有與之相對應的斗篷披風。

這些服飾,普通的軍士,個個爲棉麻布料,甲等軍棉料多些,軍官們爲錦衣,以不同顏色與包邊,區分各營。

大明服飾的絢爛悅目,本來就達到中國幾千年的巔峰,靖邊軍的禮服,更加突出這一點,大氣,華美,幹練,銳氣,又帶着一些殘酷的美,再配上腰刀作爲儀刀,真是英氣逼人。

回鄉時,不論甲等軍或乙等軍,也人人發下一匹馬,遼東與塞外之戰,繳獲馬匹頗多,不論以後如何分配,眼下讓衆軍士,人人騎上馬兒,衣錦歸鄉再說。

鮮衣怒馬,大量的賞賜包裹,衆將士回家的那一刻,不知引起多少人的驚歎與羨慕,東路想加入軍隊的小夥子,再次達到高峰。

前來永寧城的楊國柱,王樸,李雲曙等人部下,個個看得眼熱不已,這纔是軍人應有的尊榮啊。

看着這些精神抖擻,盡顯軍人英武之氣的將士,衛景瑗等人,唯有一聲嘆息。

……

“啊哈,娘子,爲夫回來也。”

謝一科一路顯擺的回家,儘可能的,從多方位的,向旁人展示身上的服飾。

回到城巽隅,承恩坊自己的宅院,他推開門,猛地大叫一聲。

院中,他妻,楚小娘子,寶貝兒子謝天帝,正在忙什麼,看到謝一科,楚小娘子雙目含淚,叫道:“官人。”

隨後顧不上矜持,撲了上來。

謝天帝也是蹦蹦跳跳過來,大叫道:“爹爹,爹爹。”

抱住妻子與兒子,猛然的,謝一科雙目一紅。

永寧城某處,看着泣不成聲的高凌霜姐妹,溫達興歡喜的同時,看看美豔的姐妹二人,又看看自己空蕩蕩的右臂,嘆了口氣:“唉,以後只能在下面了。”

溫方亮回到家中,正妻與大堆的妾室迎了出來,一時間鶯聲燕語,還有大堆的兒女圍過來,溫方亮歡笑着,忽然他一愣,什麼時候,自己又多了幾個子女了?

隨後他回醒過來,臨出征前,正好有幾個妾室懷孕,轉眼半年過去,她們都生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鍾顯纔回到自己的宅院,大門處,等待着一個溫柔似水的女子。

她年在二十多,穿着樸素簡潔的青色背子,烏黑柔順的頭髮,隨意挽了一個髮髻,身姿修長妙曼,臉型精緻柔和,特別雙目清澈,典型的古代仕女形象,卻是辛莊李家之女李雲蘿。

原本李家爲了拉攏王鬥,準備讓王鬥聚其爲妻的,不過當時王鬥稱其只能爲妾,李家大怒,這事情,也就放下了,後來王鬥越發發展,又經種種事情,他們就是後悔,讓李雲蘿爲妾也不可能。

所以退而求其次,他們就將主意,打到王鬥身旁各將身上,看來看去,鍾顯才比較合適,起初,李家有點擔憂,王鬥可能不高興。

不料王鬥不以爲意,也很願意爲鍾顯才做這個媒,於是,幾年前,李雲蘿成爲鍾顯才妻子。

只是幾年下來,二人並無一男半女,所以此時李氏身旁,有了一大羣半大的男孩與女孩,卻是這些年,鍾顯才認養的義子與義女,大部分,都是孤兒營的蔚州籍孩童。

見鍾顯才下馬,李氏等人眼中,皆盡露出歡喜之色,李氏含笑道:“將軍回來了?”

服侍鍾顯才下馬,一干義子義女,都規規矩矩行禮,口稱:“爹爹。”

對鍾顯才上下打量一陣,李氏抿嘴一笑,說道:“將軍穿着這服,真是英武非凡。”

鍾顯才咳嗽幾聲,神情有些靦腆,二人攜手回到大堂,鍾顯才與幾個義女義女說了會話,考較了一會他們功課,又拿出自營內購買的精美糕點給他們吃,衆小孩歡呼而去。

二人再回到內屋,關好門,鍾顯才舒服地伸了個懶腰,撅了撅嘴:“憋死我了。”

李氏又溫柔一笑,看着鍾顯才道:“素素姐,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爲其,將頭上的三山帽取下,將一拉,如雲的秀髮披散下來。

又服侍其解開外衣,從內裳內拉出一根布條,立時鐘顯才,不,鍾素素的胸脯,變得鼓脹高聳起來。

其,卻是女兒身。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來到銅鏡前,看着鏡中的自己,鍾素素苦惱地道:“我如何不知,只是,怕衆兄弟如何看我?大將軍如何看我?”

她說道:“當年逃出家,爲了活路,與流民加入大將軍的軍伍,只爲了活命,未想,這官越做越大……”

她撅起嘴,帶着哭腔:“妹妹,我好怕,給大將軍帶去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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