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五年,五月中。
每年農曆五月,差不多是大明各處夏糧收穫的季節,明季田賦分夏稅與秋糧,夏稅無過八月,秋糧無過明年二月,不過大明今年仍是災荒處處,便是江南的湖州府,一樣蝗災大作,民削樹皮木屑雜糠秕食之,或掘山中白泥爲食,名曰觀音粉。
蘇州府吳縣,米價貴至每石銀三兩三錢,麥石二兩二錢,城鄉房舍半空傾倒,死屍枕藉。
從隆慶年起,一直到崇禎末年,海外流入的白銀高達幾億兩,然江南一帶,卻經常饑荒,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主要原因,是有着“蘇杭熟,天下足”美稱的蘇杭等地,田地中的作物,被生絲、原棉等物取代。
曾有明人筆記言:“蘇州,昔日逐末之人尚少,今去農而改業爲工商者三倍於前矣。昔日原無遊手之人,今去農而遊手趁食又十之二三矣。大抵以十分百姓言之,已六七分去農矣。”
商業的誘惑,讓當地百姓,紛紛改種經濟作物,依靠出售生絲、棉紗、棉布等來購買糧食,在這種交通運輸比較落後的時代,跨區域購買糧食,很容易造成糧食危機,特別因天災造成糧食短缺時,便是富裕的江南地區,一樣遭受極爲嚴重的打擊。
朱元璋時期,大米一石價格爲兩錢五分白銀,折銅錢二百五十文,明中期漲到五錢,這個價格維持百年左右,直到萬曆末年才漲到七錢。天啓元年之前,大明朝的米價,除非遇到特大災害,從未超過每石一兩。
從崇禎十二年起,蘇杭等地,米價一直徘徊在二、三兩之間,依古時這種米價,若一兩銀能買到二、三石米,便爲太平盛年,一兩銀買一石米。爲正常年景,略略緊張,一石米若超過一兩銀子,往往便有饑荒了。
所以這個米價,便是對江南百姓來說,也是無法承受的,幾年中,大批人餓死,許多豪宅低價出售而無人問津。江南一帶,商業越是繁華。市面越顯蕭條,顯得極爲怪異。
在宣府鎮,夏糧一樣開始收穫,宣府鎮全鎮,原官方見額屯田約有四萬七千多頃,不過,不計到鎮城後,新開墾的新屯堡土地,王鬥名下。約有土地二百幾十萬畝,除了四十多萬畝是保安州田地,餘者大多是營田地。
當然,雖採取種種措施,不過屯民耕種營田地,積極性顯然不如分田到戶,而且從崇禎十二年帶回的數十萬災民。也在東路內外居住多年,對幕府極有認同感,所以從今年開始,這些營田。將全部分給舊屯堡的屯民們,他們也盡數成爲漢籍。
現在形勢對王鬥而言,塞外已經沒有威脅,或威脅很少,他也懶得跟鎮內官將士紳,爭奪那麼一點點田地,所以他的計劃,便是吸引宣大,或是山西無地軍戶民戶,或是流民等等,在塞外沙城,興和,陰寧,東陽流,哈流土河等地,開墾設堡。
這一片的土地,包括後世的沽源縣、康保縣、張北縣、興和縣等處地帶,可耕種土地,就有六、七百萬畝,草場林地,同樣也有七、百萬畝,還有豐富的煤、鉛、鐵等各色礦產,可操作空間,非常的龐大。
更不說,越過這些地方,往北,往西,還有廣袤無邊的地盤,對王鬥來說,土地可謂無窮無盡,完全不是問題。
他的計劃,就是幾年時間內,吸引流民五十到一百萬,在這些地方,密集的開設屯堡,廣設營田。
以馬耕爲手段,廣泛種植莜麥、小麥、胡麻、甜菜、棉花等農作物,再開設畜牧場,蓄養雞鴨、馬、牛、騾、羊,再以糧食肉類爲原料,形成一系系的手工業與工業。
“農,天下之本也,黃金珠玉,飢不可食,寒不可衣,都不如穀物與絲麻……夫寒之於衣,不待輕暖。飢之於食,不待甘旨。飢寒至身,不顧廉恥。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飢,終歲不製衣則寒……”
幕府會議上,王鬥着重強調農桑之重要,繁華的商業,挽救不了大明,江南商事再發達,北方農業一崩潰,還是將整個國家拖入滅亡的浪潮。
再則,沒有農業革命,也談不上工業革命,所以對王鬥而言,今後幾年中,將重點發展農業與畜牧業,除軍工等外,餘者行業,順其自然,不打壓,也不重點扶持。
爲了多多產糧,以三晉商行爲引,王鬥還將鼓勵宣大商人出外商屯,開中法後,商屯曾經大興,特別山西商人,在九邊大力屯田,時人曾稱,弘治以前的邊疆軍倉豐滿,兵餉足用,主要原因就在商屯的興盛。
當然,現在已經衰敗了,王鬥還是決定鼓勵,讓商人爭出財力,募民墾田,耕種的田地,主要便是將士分賞兌換下去的功勳田。
從年初起,一批批的,靖邊軍將士,便相繼用功勳值兌換他們的草場林地,數額還不少,特別一些高級軍官兌換的更多,全軍將士,總數已超過百萬畝,不過王鬥不以爲意,因爲分賞的,都是塞外的土地,何樂而不爲?
以後世張北縣來說,一縣之地,便有耕地一百六十萬畝,林地面積一百萬畝,草地面積一百六十萬畝,便是此時的氣候環境,不可能有這麼多,仍然非常可觀,區區一縣,便可將所有將士功勳兌換完畢。
便是以後將士繼續兌換,仍然有無窮無盡的土地等着王鬥,就算附近田地不足,大不了攻佔後世的內蒙外蒙,甚至西伯利亞好了,這些地方,又可劃分多少個縣?
當然,王鬥不可能將開墾經營好的田地草場分給將士,都是圈一塊土,估算上面有可開墾上等田地,中等田地,下等田地多少,優質草場林地多少等等,讓他們自己去經營,擁有世世代代所有權,類似普魯士的容克。
他們的“封地”,可有一段時間的免稅期,此後,經營總額的若干需要上繳,總體而言,他們經營所獲越多,財政司收的錢糧越多。
當然,兌換到土地後,一部分將士,也不可避免產生解甲歸田念頭,王鬥不以爲意,若爲了區區幾百畝土地,就產生了小富即安,退役歸鄉的念頭,這些人的成就,也就到此爲止了。
王鬥不會介意他們的離去,他的軍隊,各項制度已經非常完善,走了一個軍官,有十個等待填補,走了一個老兵,有二十個新兵等待填補,他們走了也好,空出位子,利於新人加入,上下流動,更有利於軍隊新血的更換,活力的保持。
當然,作爲爲國征戰的彌補,他們解甲歸田後,可安心在自己“封地”,做個農場主,莊園主,富家翁,畢竟王鬥答應過全體將士,便是一個普通的士兵,退役後,都可以做個富裕的地主,安享榮華富貴。
總體而言,便是兌換了土地後,大部分將士,還是安心留在軍伍中,人心不足蛇吞象,有了百畝土地,便想有千畝土地,有了千畝土地,便想有萬畝土地。
甚至在想,日後等自己真的戰不動了,到時退役,擁有一個縣大小的土地,那些地方,都是自己的,該是多美妙的事?
當然,將士的待遇雖然優厚,但商人與普通民衆,就沒有這樣的好事,他們到塞外,勢力安全範圍內,其實都是租地,畢竟他們要獲功勳,不是容易的事。
雖然,他們也可私自在塞外一些地方屯田,經營草場等,王鬥難以阻止,不過草原上數不勝數的匪盜,大小部落,也讓他們生存困難。
他們也不在軍隊的保護之內,遇到事情,想商請附近屯堡屯民出兵,都需要交納沉重的“出兵費”,退而求其次,他們租種將士的功勳田,便成爲雙贏的事情,類似賴氏莊園,鄭氏農行的誕生,便是基於此項。
五月二十日,宣府鎮城,總兵府邸。
“大將軍,軍伍整編早已完成,也訓練也不錯,是否出塞砍殺,或是出去燒荒了?”
議事大堂內,高史銀看着王鬥,睜着牛眼,躍躍欲試,興致勃勃。
在王鬥與參謀司規劃中,中軍與騎步四大營,擴充爲五軍,約有五萬餘人,仍以青龍、白虎、玄武、朱雀等爲號,抽取各屯堡屯民爲乙等營士兵,一部分忠義營將士,經過考驗,也選拔了一部分,進入靖邊軍內。
現在,每營的甲等營,還很大部分,裝備了燧發火銃,各營還有一部,試驗使用銃劍。
對於燒荒,從正統十四年開始,大明就有令,令每歲七月,九邊各鎮,都要遣官軍往虜人出沒之地,三五百里外乘風縱火,焚燒野草,以絕胡馬,名曰燒荒,事畢,將撥過官軍,燒過地方,造冊奏繳。
宣府鎮往年,每年也有燒荒,只是越燒越近罷了,從正統十四年離邊牆三、五百里,到現在三、五十里,各鎮大多如此。
高史銀是個閒不住的人,也對出塞殺人放火,充滿興趣。
看着牆上巨大地圖,眼前沙盤,良久,王鬥說道:“不止是燒荒,是到了絕禁邊塞威脅,攻佔歸化城的時候了!”
他說道:“不過還要等等,待八、九月,秋高氣爽,草長馬肥的時候,大軍盡出,好好出去搶一把,徹底解決塞外各部,爲我邊塞的經營,打下良好的環境基礎。”
他沉吟道:“還要與朱巡撫商議,最好上個奏疏,取得朝廷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