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韓朝之言,趙瑄忽然說道:“往日我靖邊軍出動,不是都隨軍攜帶部分糧草?以我之防守嚴密,韃子哪有可能劫獲我軍糧草,又怕什麼他們截斷我的糧道?”
這個技術宅難得發言,王鬥笑了笑。
韓朝說道:“趙兄弟,塞外作戰,不比中原。確實,往日我靖邊軍作戰,都有攜帶部分糧草,然而到達目標之後,多有補給,再不濟的,運用各種手段,也可獲得糧米物資,畢竟中原城池密集。”
“只是塞外,往往千里無人煙,草原茫茫,沙漠戈壁,又上哪去尋找糧草?”
“若找不到韃子部落,沒有牛羊等補充,隨軍的糧草,一般只能支持半個月,一個月,總會吃完,怎麼辦,唯有靠關內源源不斷運送,若糧草接濟不上,那後果不堪設想。”
趙瑄不服氣:“哼,以我靖邊軍戰力,在糧草吃完之前,早攻下歸化城了。”
韓朝搖頭:“韃子最擅長的,就是逃竄,別的不說,若我是歸化城韃子,面對靖邊軍大軍逼來,定然斷然放棄城池,並將城池所有輜重帶走,隱逃某處,如此,就算我軍佔了歸化城,只是初步。”
“且,爲了維持駐軍糧草,更需糧道供給,這已不是隨軍攜帶部分糧草問題,反觀韃子,則可以不斷騷擾糧路,這招他們最擅長,歷代漢軍出塞,經常就敗在這招上。”
“他們會放棄歸化城嗎?”
趙瑄疑惑,依情報所知,歸化城的土默特人,已經半遊半牧,早在嘉靖年間,俺答汗就招徠。或是掠奪漢人前來放墾,周邊有田萬頃,連村數百,歸化城周邊,多有丁、雲、榮、康等姓者。
而且對歸化城土默特來說,此城算是他們的聖城,就算林丹汗與皇太極反覆在此折騰,又燒又毀的,仍然捨不得放棄。
“難說。要考慮有這個可能,畢竟當年元順帝,連大都都放棄了,韃子骨子裡,就會逃竄!”
趙瑄無話可說。作沉思狀。
鍾素素忽然道:“不光如此,塞外作戰,除了糧草,還要考慮到大軍飲水!”
她說道:“密密大軍出塞,人馬需要的飲水是多少,後勤不但要運送糧草,還要運送水箱皮袋。這更增加供給的困難。”
衆人都是動容,確實,塞外不比中原,中原。很容易可以找到河流,就算乾涸了,附近總有地下水,然草原上。河流湖泊都少,往往還相隔很長距離。
這人馬。可以幾天不吃東西,然不能一天不喝水,當年土木堡之敗,就是敗於無水。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補充,指出種種問題。
歷代漢軍出塞,經常有兩眼一摸黑者,對塞外種種,不瞭解,地勢不明,情報難知,出塞後,經常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很快迷路,或陷入茫茫草原,或乾脆跑到沙漠中去,那更是九死一生。
所以歷代,除了皇朝初期,多半對塞外作戰畏之如虎,也不敢跑得太遠。
此次出塞作戰,靖邊軍已算頗有優勢,對附近草原頗爲了解,然謀算下來,還有種種困難。
“參謀司有何方略?”
看着眼前的沙盤,王鬥淡淡道。
“……參謀司已有幾個方略,最主要的,便是仿效成祖第一次征伐漠北方略,攻打歸化城之軍,以羽騎兵、蒙古新附軍等先行,攜帶部分糧草,乙等步軍跟上,與輜重營,一起運送糧米飲水,依路程情況,每隔數日路程,便建築一個城寨。”
“此些城寨,不但儲藏糧草,還存有水源,若前行大軍缺水缺糧,便可派人回到後方城寨取用糧水,當然,這些城寨,均需留置一部軍隊守衛,就算不利,大軍也可沿原路回師。”
溫方亮對着沙盤解釋,他說道:“大軍出塞,自是從野狐嶺出,相距歸化城,有一千多裡,依參謀司謀算,每一百多,或是二百里,需立一城寨。”
“好在靠近宣鎮邊塞,已有沙城等屯堡,此爲我靖邊軍優勢,所以大軍西去,在原興和守禦千戶所範圍(後世尚義縣,興和縣地界),立二寨便可,此個地方,有大青河、二龍河、東陽河等河流,足以立寨。”
“再往西去,有集寧海子,可立一寨,再往西去,又有下水海(後世岱海),可立一寨,最後在小黑河邊(後世卓資縣界),再立一寨,如此五寨,足可控制糧道,保我徵虜大軍不敗!”
王鬥點頭,以後世公路情況,從萬全或是張家口出關,到歸化城路途不到千里。
當然,這個時候,道路情況,不能與後世相比。
別的不說,通過各山嶺時,就沒有後世的隧道,也沒有高速公路什麼,這路程立馬就多起來,所以,零零碎碎算起來,從萬全到歸化城,達到了千多里路程,也難走得多。
參謀司提出的方略,也是可行的,不料勝,先料敗,種種措施,足讓徵塞大軍,先立於不敗之地。
“參謀司本有意在大黑河邊,再立一寨,不過此地,北面是大青山,南面,同樣是連綿山地,植被多,草甸多,韃虜可藏於山中,密集騷擾,立寨不易!”
“當然,以後大軍若渡過大黑河,便可在離歸化城不遠的,舊日豐州地界,立一城寨!”
溫方亮繼續說道。
這些城寨的設立,參謀司意圖,除了保護糧道外,也有誘使韃虜攻擊,讓他們在寨下流盡鮮血的意思。
靖邊軍擴軍後,各軍乙等營基本上是新兵,雖往日在屯堡操練長久,進入軍營後,也集中操練,不過沒見血,就還是新兵,讓一部分人,感受一下戰爭氣氛也好。進行幾場低烈度戰事,有利於他們的成長。
守寨戰,是最好的鍛鍊方式,只恐韃虜不會上當。
而且此次出塞,在參謀司謀劃中,兵力是非常充足的。
目前來說,韓朝的玄武軍,一軍就有三營兵力,鍾顯才的白虎軍也是三營。不過高史銀與溫方亮的朱雀軍與青龍軍,目前還是二營。
中軍中,孫三傑的輜重營已經擴爲二營,謝一科的尖哨營,也湊滿了千人。王斗的護衛營,擴爲千人,加上騎兵營有兩營,炮軍營一大營,又有忠義營與新附營,王斗的總兵力,差不多有六萬人。
這也是他養兵最大能力限額。多了就不行了。
參謀司的計劃,攻打歸化城西線之戰,出動靖邊軍一軍便可,有隨之蒙古新附軍一營。內約三千騎,還有炮軍營一部分,內有紅夷大炮四十門。
攻打一個歸化城,就算加上沿途城寨設防。四十門紅夷大炮足夠了,而草原上。除非雙方決戰,否則火炮作用不大。
此爲靖邊軍兵力,此外還有大同軍隨同,王樸已經與王鬥溝通過,他會派遣六千大軍出戰,雙方在集寧海子匯合。
東線,自然還需一個軍,此外靖邊軍還餘三個軍,可以從容安排佈置,當然,各線派遣何人出戰,這需要主帥王鬥決定。
看了沙盤良久,一切都清楚了,衆人下意識站直身體。
此種議事,也清楚明白,讓各軍大將,有個全盤的感覺,也儘量得到大局觀的鍛鍊。
不象明軍有些軍伍,故弄玄虛,主帥主將謀劃後,只管吩咐下去,很多人,只能知道自己該當如何,別的就模糊不清,感覺整場仗,稀裡糊塗的,這也是靖邊軍優勝的地方。
王鬥沉吟良久,最終還是命令道:“此次大軍出征,西線之歸化城戰事,以玄武軍韓上都尉負責,新附軍隨行,軍中之乙等營,儘可以駐守沿途城寨,防衛糧道。”
韓朝眼中閃過喜色,抱拳大聲道:“末將領命!”
“東線,以鐘上都尉負責,你之白虎軍,可留一營乙等軍在東路,餘者,聚於新永寧城等處,防範東虜。”
鍾素素也大聲喝令,深感肩上責任重大。
王鬥對鍾素素點了點頭,濟爾哈朗等人雖然意圖不明,不過王鬥並不擔憂東線。
滿套兒等地山地縱橫,並不利於騎兵活動,很多屯堡,也卡在交通要道上,濟爾哈朗等人要攻入內地,只有一一拔除,硬對硬攻打各處城寨屯堡,怕要碰個頭破血流。
靖邊軍的城堡,可不比大明別處城堡,濟爾哈朗與杜度,都是老而彌辣的人物,不會看不到這點。
況且,以自己騎兵的速度,前往援救,並不需要很長時間,若他們正在攻打城池,靖邊軍大軍,從後方奔來,背後側後一擊,甚至抄了後路輜重,那就萬事休也。
“高上都尉,還有溫上都尉,各留一營乙等軍在鎮城,餘下二軍之羽騎兵,忠義營,還有中軍騎兵營,炮軍營一部,盡隨本將聚在沙城,伺機而動。”
“中軍孫上都尉之輜重營,負責運送各處大軍糧草,尖哨營,各處哨探!”
衆將皆是大聲領命,又各個興奮起來,終於方略定了,各人職事定了,要打仗了。
溫方亮心下略有遺憾,自己一營兵馬放置鎮城,此戰得不到鍛鍊啊,高史銀也羨慕地看了韓朝一眼,裂了裂嘴。
二人身後各營將,特別乙等營的主將,也是瞬時間哭喪了臉。
此次,轟轟烈烈的出塞征戰,輪不到他們了,倒黴啊,只是,靖邊軍軍紀森嚴,特別王鬥一言九鼎,決定下來的事,容不得推翻,只得等待下次機會了。
徵塞之事,大體方略便是如此了。
衆人議事時,參謀司的幾個書記官,一直在旁記錄,他們遞交上後,參謀司會再加以細化,完善,最後王鬥蓋印簽名,以公文的形式,下達各軍,一場戰役的謀劃,最終成形。
此後堂內氣氛輕鬆,高史銀高叫道:“哈哈,我大軍出塞,如此威勢,韃虜定然望風而逃!”
得到出征歸化城的重任,韓朝心情極好,不過他性格本就沉靜。位居高位後,更顯穩重,他含笑道:“高兄弟,韃虜望風而逃,這可不是好事,最好他們不逃,與我大軍硬碰硬!”
溫方亮很快平復了心情。
他知道,在大將軍心中,自己還是不如韓朝。二人本在仲伯之間,又有舊情誼在內,自然對韓朝更爲照顧,不過自己又是參謀司大使,看來大將軍是玩弄平衡的高手。
他輕鬆地靠在椅子上。說道:“不出意外,西線各類戰事,便是在這些城寨地帶展開,畢竟此些寨子,爲糧路儲存重地,又控制周邊水源,不拔除。韃虜也談不上斷我糧道!”
“當然,他們不會願意與我大軍主力對戰,只會密密騷擾,所以。如何找到他們主力,是最要緊之事!”
韓朝點頭,溫方亮的見識,他是佩服的。畢竟他是軍官家族出身,自己出身寒微。雖然入舜鄉軍來,自己長進不少,不過不代表溫方亮就會退步。
二人間,經常你超過我,我超過你,暗裡竟爭激烈。
眼下里,自己負責西線戰事,這是大將軍對自己的器重,自然不能出事。
他胸有成竹的說道:“草原,是韃虜的主場,這些北虜韃子,最擅長的,便是奔襲騷擾。不過只需被我大軍偵知,找到他們老巢,他們就死定了。”
神出鬼沒,長途奔襲等戰術,是塞外蒙古人等,遊牧民的天性本能。
他們多以奶酪、肉鬆、乾糧等物充飢,一般一人多馬,胯下馬匹,一樣吃苦耐勞,所以對後勤給養要求比較少,戰術的靈活性,大大超過滿洲等漁獵民族。
所以遊牧騎兵活動的範圍非常大,雖然眼下的蒙古人,早沒有當年鐵木真軍隊的彪悍,若是騷擾起來,也不可小視。
當然,這不代表他們就不需要後勤糧草了。
事實上,騎兵比起步兵,需要的輜重更爲龐大,還需要大量的飲水,趕着牛羊的,更必須聚集在某處河流湖泊附近,草場豐富之所。
他們的大本營,大批的牛羊,往往一聚,就是多少萬頭,行動緩慢,所以,以騎兵的機動性,詭異性,雖說出徵塞外的漢軍,很難判斷痕跡,找到他們的大本營,然只要找到,他們就活不成了。
霍去病奔了幾千裡,終於找到匈奴人的老巢,爲了確保族中婦孺,牛羊輜重的安全,匈奴人不想與漢軍決戰,也要決戰,最後死傷慘重,欲哭無淚。
明成祖前三次北征,也是找到殘元的老巢,阿魯臺等人,不得不與明軍對決,否則,依明軍一出塞,他們就遠遠逃跑的風格,能不打,就不打,待明軍退後,他們又回來。
總有跡可尋,可以透過遊騎騷擾的方位,活動的範圍,出動的人數,攜帶的糧草數量等,判斷他們大部所在,輜重聚集地點。
便如王鬥騎兵,若奔襲多少百里,多少個日夜,出現在滿套兒,開平衛等處,情報得力者,經驗豐富者,還是可以慢慢判斷出來,王斗的大本營,是在沙城,興和所城一帶。
糧草輜重,也聚在這,想方設法,給以打擊。
這也是騎兵,只能決定戰術,不能決定戰略的根本原因。
明太祖以步打騎,還是將蒙古人趕出中原,就算草原是韃子的主場,他們也活動廣泛,也棄歸化城而走,然只要騷擾活動,總可以找出他們隱藏的大部地點。
那王鬥聚在沙城的近兩萬騎兵及羽騎兵,將會直搗黃龍,將他們連根拔起!
“此次出塞……”
看着麾下各將,王鬥緩緩說道:“定要打出我靖邊軍的威風。”
他猛然一喝,右臂用力一揮:“誓要一掃胡塵,靖我北土!”
“一掃胡塵,靖我北土!”
下面又是一片轟然喝應,金戈鐵馬昂然之氣,直衝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