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新附軍

滾滾的金屬洪流,蔓延了從宣府鎮城到萬全右衛的官道,無數身着黑色包邊甲衣的戰士,持着武器,在日月旗幟指引下,向着前方整齊行進,馬蹄與軍靴的腳步,激起大片煙塵。

靠近官道一座丘陵上,一陣風捲來,吹得大旗獵獵聲響,大旗冠上的玄武銀雕,在陽光下銀光耀眼,令人不敢逼視,站在丘陵上的衆軍官,只是肅目看着下方。

就見密密的帽兒盔晃動,層層疊疊的長槍與燧發槍有節奏閃耀光芒,頭盔與武器的光輝,前不見頭,後不見尾。

“上都尉,明日我玄武軍,就可到達興和所城。”

“嗯,今日羽騎兵,就可越過野狐嶺了。”

……

站在坡上,摸着鼻子,杜勳看着那條衣甲的河流,盔上一個個紅纓,蔓延向遠方,日月旗冠上,玄武銅雕、鐵雕,歷歷在目,最多的,當然是鐵雕。

銅雕旗,只有營將才能擁有,銀雕,更是軍部大旗。

“去他媽的王鬥,老是有錢亂糟蹋。”

杜勳在心裡想着,看下面寒光耀眼,不知多少甲兵大步而行,同時,還有無數的車輛,運送輜重物資,出征塞外,一場仗打下來,耗費物資不知要多少。

靖邊軍的精銳,杜勳不驚畏也要驚畏,不過他想的不是這個,從口中緩緩吐出一句話:“塞外打一場仗,運了這麼多糧米輜重去,什麼時候能回本?怪不得人人都說,出塞打韃子,乾的就是賠本買賣,永寧侯猛浪了。”

身旁一個心腹太監道:“是啊,以軍日食一升來說,一萬軍,一個月,需要糧米多少石?二、三萬軍,又要多少石?還有衆多的戰馬騾馬。需要的乾草、豆料也是海量,一路運轉,還要損耗,更有別的輜重,這仗若打了幾個月下去……”

他嘖嘖了一聲:“當年成祖第一次徵漠北。可是動用武剛車三萬輛。運糧二十五萬石。”

一個太監忽然道:“爲何不就食於敵?”

此言一出,就見衆人皆以看白癡的眼神看他。

杜公公更是歡喜大罵,挺着圓滾滾的身軀賣弄道。

“你個驢腦子,誰不知道就食於敵?但要有地方就食啊。草原茫茫。除了部落,就是草皮,如果部落都跑了,只留下草皮,怎麼個就食法。吃草啊?”

那太監被罵得摸門不着,只得連聲道:“是是,公公說得是。”

看他這樣子,杜勳反覺這傢伙頗爲順眼,又看着下方,除了靖邊軍輜重營的馬車,還有很多僱傭的民夫,推着獨輪車,在官道上用力推拽。

那些車輛上。除了米麪外,還有衆多的乾草,豆料,肉瓷罐,甚至蜂窩煤、鐵釘等載在上面。又有許多商隊,運着菜蔬、趕着雞鴨豬羊等物前行。

杜勳再大哼了一聲,王鬥不是徵發,而是僱傭民夫。也讓他心下誹謗,有錢是這樣用的嗎?揮霍錢糧!

他心下有句話沒說出口:“如果這些錢。全部給自己多好?”

王鬥將他當夜壺,好事自己留着,壞事統統交給自己,讓他贏得鎮城“奸軍”名,也讓杜勳惱怒非常,陰險,狡詐,吝嗇……等等標籤,杜勳私下裡,不要錢的給王鬥貼上。

不過杜勳又不得不承認,這些民夫幹勁很大,因爲他們得到的口糧與工錢,比做工得到的還多,自然踊躍。

還有,此次大規模出塞,可謂國朝百年未有之盛舉,鎮城很多人都有跟隨,趁機露個臉也好,還可做點生意。

多少萬大軍聚在塞外,也不知要打多久,需要的各類物資海量,牛羊雞鴨瓜果蔬菜只是等閒,類似蜂窩煤、鐵釘等物,都需要不少,就在塞外就近開辦廠礦,供應及時,也節省了成本。

作爲宣府鎮監軍,杜勳代表着朝廷,也有向崇禎帝稟報此戰前因後果密任,分到一個隨軍紀功,督運糧草的職事。

開始還很歡喜,自己可以大大撈一把了,隨後發現,自己只是空架子,靖邊軍內的事務,根本插手不進,只能搞點邊角料,不由心中惱火,再次暗罵:“去他媽的王鬥,老杜我倒了八輩子的大黴,遇到這個掃把星!”

……

韓朝的玄武軍,作爲前鋒先行,從鎮城出發後,一路過萬全左衛城,右衛城,新開口堡,野狐嶺等處。

大明的邊鎮處,一般是十或二十里,便設一個驛站暖鋪,王鬥到鎮城後,令宣府鎮各路,皆如東路處理,在周邊劃出一部分區域,歸屬驛站名下。

這部分的土地,可以驛兵或家屬經營,也可以出租,租給商人辦理客棧,茶肆,酒樓,倉庫,民信局什麼的。

交通出行,是百姓的硬需求,出行時的吃住,郵寄信件、物品等等,更是硬需求,掌握了交通,就掌握了財富。

所以雖說驛站收入一部分要上繳,不過僅僅留存的那部分,這讓這些驛卒,與東路的驛卒一樣,成爲先富起來的一部分,宣府鎮各處驛站,越來越成爲納稅大戶。

當然,這也是王鬥規範壓縮各驛站“遞送使客”這一結果,否則,各驛站收入再多,也不夠沿途來往官員吃喝的。

驛站是交通樞紐,不過飛報軍務、傳遞文報、轉運物資等軍事用途更多,現在宣府鎮的驛卒們,或是隻收租,或讓老婆孩子經營商事,自己專心軍郵事務,否則差事沒了,一切的收入也就沒了。

王鬥到任後,從宣府鎮城到萬全右衛、還有塞外興和所這條道,不但各驛站大變樣,官道也通過整改,平整好走,現在各驛路的倉庫內,都囤積了大量的輜重糧米,運送時,也是一站一站的接力。

靖邊軍軍律,是每行軍十里休息一刻鐘,按行軍速度,正好一部分士兵,可以到達一個驛站。在附近休息,飲用熱水,吃幾個熱騰騰的包子補充體力。

從現在開始,沿途各個驛站,也是日以繼夜的做包子。篜饅頭。烙大餅,煮肉湯等。

玄武軍中營羽騎兵,在八月一日,就越過野狐嶺。到達興和所,二日,玄武軍左、右兩個乙等營,也越過野狐嶺,三個營。萬餘將士,全軍到達興和所、沙城一帶。

此時算是後世陽曆的九月,頗有肅殺之意,雖說天高雲淡,風清氣爽,青草也長得茂盛挺拔,不過一些山地平川的草地,還是略顯枯黃,白樺樹與落葉松。也變換了葉子的顏色,甚至一些變爲金黃。

一些沒見過塞外風光的玄武軍戰士,不由大聲讚歎,感覺塞外景色,與中原頗有不同。

韓朝到時。興和所,沙城,滅胡海等地已是大變樣,無處的輜重彙集到這。來來往往的民夫與商隊聚集,各屯堡與商民村寨。都擠滿了人,這塊塞外之地,熱鬧得象鎮城。

不過民夫與商隊,只將各樣物資運到這裡,餘者繼續西行,要靠輜重營,還有玄武軍戰士運送。

下午申時,軍部的大纛旗,在哈流土河邊高高飄揚,旗冠,是巨大的白銀玄武雕塑,旗的上端,兩個玄武圖案,下方,是浪濤日月紋飾,代表玄武軍標記。

這種大纛旗,只有軍將與營將才能擁有,也在紮營時纔有使用。

餘者行軍時的方旗,較爲輕便,而且除了旗冠各軍雕塑,旗內只有日月浪濤,沒有朱雀、玄武等圖案。

大軍到後,三營將士,皆駐紮在哈流土河邊上,野花似的帳篷密佈草原,一甲人一個帳篷,因爲這片地方,屬於絕對安全地帶,所以沒有制木牆,挖壕溝,只在營地周邊,撒上鐵蒺藜,安排巡邏人員。

在這日下午,駐牧灤河一帶的新附軍蒙古人約三千騎,經滿套兒西北,還有平定堡等地,也西行到了沙城一線。

他們新附營將官,便是此時千總軍職,都尉勳階的曾就義,沈士奇統管忠義營與新附營,曾就義分管新附營營事,內也有靖邊軍一總,設鎮撫、撫慰等官。

二人都是屬於殘暴不仁的人物,不論忠義營,或是新附營人等,對他們都是敬畏有加。

後勤司大使齊天良,輜重營將官孫三傑,早到達沙城地帶,對玄武軍、新附軍的到來表示歡迎,供應了大量熱水,還有衆多的豬羊,款待韓朝等部將士。

長途行軍,若紮營後有條件用熱水洗個腳,第二天都可以走得更遠,也不容易生病,有熱飯熱菜吃就更理想了。

……

高大魁梧,滿臉橫肉,長得與沈士奇一樣兇惡的曾就義領這些蒙古人到來,雖營內有三千騎,不過卻是分屬多個部落,很多還是丁口不多的小部落。

最大一個部落,不過纔出了五百兵,有些小的部落,只能夠徵出幾十個兵丁,這些歸順部落兵,滿五百人,給他們一杆靖邊軍千總旗,滿兩百人,給他們一杆把總旗。

他們屬於中軍直轄,所以旗幟金色包邊,旗冠上,也是日月浪濤的鐵雕,不過他們每總每部,還舉着掛着狼皮的蘇魯錠,形狀各異,代表他們自己部落的風格。

對他們管理,目前幕府參於不多,只在駐牧地,設了民政司、歸化司等一些官員,指導他們養雞養鴨,還有辦理票照什麼。

不過有一點,是早就整改的,便是服飾改回原式。

皇太極登位後,便嚴令境內漢、蒙等,辮髮衣衫皆如滿式,違令者斬,所以慢慢的蒙古各部,穿着打扮,也如滿洲樣式起來,箭袖,歪歪斜斜的鈕釦式衣衫。

在幕府命令整改下,他們又改回了原蒙古人打扮,右衽袍服。

此次出征,他們繳了一部分牛羊雞鴨給後勤司作爲軍糧,各部兵丁,還帶了一些奶酪、硬肉,乾糧等物,不過他們糧草供應,很大部分,還是由靖邊軍統一供給。

畢竟這些蒙古部落攜帶糧食作戰,有若古時的日本武士,還有中世紀歐洲騎士一樣,弊端明顯,攜帶的食物五花八門,有好有差不說,多寡也不相同。

打仗一段時間後,有的部落還有一月補給,有的只餘五、六天了。

這顯然不利戰事,統一供給是用必要的。

他們在玄武軍左向紮營,由於自帶帳篷,每人有一頂小帳篷,款式五花八門。

韓朝很仔細看了他們營地,他觀史書,蒙元時期,蒙古軍隊的營地是很警密的,必擇高地不說,主將駐帳,還必向東南,置有邏騎,帳之左右,各營有序,哨騎四布,防務周全。

此外營地還有各類秘匿手段,往往日落之前,位於一地,日沒之後,又入另一宿營地,還有僞工事、僞露營、僞燈火等等辦法,所以鼎盛時期的蒙古軍,劫營偷襲等等,是很困難的。

不過這些優點,顯然各地蒙古人慢慢忘了,剛紮下的營地,有若難民與流民集中營,東一處西一處,還是曾就義喝呼咆哮,才各部前後左右的圍繞他的帳篷就位。

當然,就算如此,此戰這些蒙古人作用還是很大的,他們熟知草原情形,裝備也不錯,每人至少一馬,或是二、三馬。

他們紮營後,後勤司也供應了他們熱水,豬羊肉食等物,這些蒙古人前來盡數騎馬,也沒有洗腳的習慣,對熱水泡腳不以爲然,不過對供應熱茶表示歡迎,草原上的遊牧民,都是一日不喝茶不行。

還有大桶油旺旺的紅燒肉,米飯,蛋湯,蔬菜等擡來後,則是人人歡呼雀躍了。

就象中原的農民種田,種來的糧食,不一定自己吃一樣,草原牧民的生活,不是想象的那樣舒服,雖然養着牛羊,也不代表他們可以經常吃到肉。

事實上,他們的生活,非常的忙碌、艱苦,整天就是放牧、擠奶、制酪、剪毛、鞣皮、制氈,還要收集畜糞作爲燃料,到了秋季,還要割牧草儲草過冬。

除此外,還要狩獵、採集,甚至從事農作等,忙忙碌碌,卻很難吃飽肚子,一遇黑災與白災,更是難度災日。

所以經常要用牛羊皮氈等,向中原百姓,交換糧食,諸如布匹,茶葉,鹽巴,鐵鍋等生活物資,也是他們缺乏不了的,當然,以他們習慣,能搶就搶,只是搶不到……

很多窮牧民,便經常靠打獺子過冬,只是獺肉吃多了,容易染上鼠疫,十四世紀的時候,歐洲鼠疫大流行,被稱爲“黑死病”,猖獗數個世紀,奪去近三千萬人生命,便是蒙古軍隊帶去的,獺子吃多的結果。

所以,很多中原百姓,嚮往塞外生活,不過草原上的遊牧民,卻又往往羨慕定居的漢民。

對駐牧灤河邊的新附蒙古人來說,遊牧生涯,並不美妙,一般兩週就要搬家,免得過分踐踏附近的草皮,顛沛流離,居無定所。

而且,廣大的草原,要養活衆多牛羊並不容易,一般而言,在一些較貧瘠的地方,要二十畝草地,才能養一隻羊,至少要三、四百頭羊,才能供養一個五口之家,因此一個牧民家庭,至少需要六千到八千畝草地。

所以說,遊牧的生產力,非常非常的低下,遠低於農業生產,各部的頭人,現在都嚐到了定點養牛羊,特別是養雞養鴨的甜頭,雖也有弊端,不過比遊牧放養牛羊好多了。

他們已經不願意脫離現在的生活方式,也不可能離開靖邊軍的勢力範圍。

若是離開,再過顛沛流離的生活不說,他們的雞鴨賣給誰?附近的遊牧部落嗎?

而要過現在的生活,就無法拒絕王斗的命令,只有出兵,證明自己的忠誠後,才能成爲夷籍,真正賞下土地草場,過定居的生活,否則,說不定哪一天,他們就被驅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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