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4章 踏燕然兮,逐胡兒

“萬勝,萬勝!”

鋪天蓋地的歡呼聲中,靖邊軍主力匯合。

在崇禎十五年九月十三日這天,王鬥親率護衛營、中軍騎兵營、溫方亮與高史銀青龍、朱雀羽騎兵,還有忠義營、尖哨營部分戰士,近二萬的騎兵,一色甲等軍,沿靖胡海越大青山東麓餘脈,經三不敕川,日夜兼程趕路,終於在這天近午,到達了小黃河邊上。

此時土默特部二旗,已經離荒涼不毛的沙漠戈壁邊緣不遠,韓朝率玄武軍羽騎兵,與曾就義的新附軍蒙古營,王樸的大同軍正兵營緊緊纏着他們,使他們唯一做法,就是馬上拋棄所有部落人口,馬匹牛羊輕騎逃跑。

顯然的,古祿格等人,捨不得放棄家當,爲自己主力的到達,爭取到了時間。

戰機稍縱即逝,王鬥顧不上與王樸,韓朝等人多寒暄,立時佈置作戰,他親率衆將奔上一座山岡,眺望形勢,發現蒙軍大隊困獸猶鬥,正團團聚着,意圖展開最後反擊。

他決定一鼓而擊之,立刻指揮大軍在平川上佈陣。

大陣以中軍騎兵營爲銳陣核心,最前端的,更是左營三千五百的馬槊騎兵,緊接在後的,是後營一營的馬刀騎兵,在王樸的強烈要求下,他的正兵營馬兵,也跟在前方密集陣列之後。

而在兩翼,是溫方亮與高史銀的青龍軍、朱雀軍各一營羽騎兵,個個同樣使用馬刀。使大陣的衝擊,形成一個極爲寬大的正面。

忠義營,新附營的戰士們,則作爲股股散騎。或散兩翼,或散陣後,防止韃騎的鴉兵撒星陣,尖哨營同樣如此。

韓朝率領玄武軍羽騎兵聚於岡下,作爲預備隊與第二波衝擊攻勢,不過王鬥覺得,近兩萬騎雷霆前衝,還是密集的牆陣,古祿格等人的二萬蒙騎,是怎麼也無法阻擋的。

特別李光衡率的中軍騎兵營。更是靖邊軍最正規的騎軍戰士。他們有一營之人。個個所持的,皆是精良馬槊,所騎也盡是驃肥戰馬。在長途奔襲別營有馬匹疲憊或累病而死時,他們仍保持高昂戰力。

漢軍彙集,對面所聚虜騎,定能一鼓而滅之。

一聲馬匹的長聲嘶鳴,從連綿的漢軍軍陣中傳出,引得一片的戰馬嘶鳴叫聲,戰鬥啓動前的那種緊張氣氛,引起很多馬匹開始興奮的騷動起來。

看塞外土地蒼蒼莽莽,氣勢磅礴,遠處透迤綿亙。似乎峰外有峰,嶺中有嶺,感受朔風從身旁掠過,有些風團甚至打着轉,發出如狼嚎般的嗚咽聲。

李光衡緩緩呼了口氣,胯下馬匹,正不斷打着響鼻,不時還刨起草地,旁邊戰馬,一樣左右搖晃腦袋,它們口中噴出白氣,匯成一團團白霧長龍。

他舉目望去,身旁一個個戰士手執馬槊,片片鐵尖盔閃爍寒光,還有一面面的日月浪濤旗,在朔風中獵獵飛舞,鼓動到了極點,近午的太陽輝撒出來,一處處的軍陣,便若鐵流橫貫大地。

李光衡豪情壯志,心中猛然涌起李白的那幾句詩詞:“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幹精堅胡馬驕。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

這一切,不正是眼前所照?

感謝大將軍,是他給了自己統率強騎,馳騁塞北的機會,緩緩的,他豎起手中的馬槊。

“拔刀!”

陣中軍官的大聲吼叫。

“嘿!”

齊嘩嘩的聲音,綿延前陣後陣左右兩翼,一片片明亮的寒光閃動,一個個騎士,皆抽出自己厚背馬刀,遙指前方,最前方的馬槊騎兵,則刷的一聲,整齊豎起自己的馬槊,斜斜前指,各人槊槍上的紅纓,與鮮紅的馬鬃伴在一起,火紅飛揚。

一股肅殺之氣昂揚沖天,感受着這種氣氛,便是後陣王樸大同正兵營,兩翼的忠義營、新附營戰士,一樣個個熱血沸騰,很多人更是熱淚盈眶。

新附營衆蒙騎同樣與有榮焉,皆爲能追隨這樣的強軍感到自豪。

塔布囊面目漲紅,他緊握自己的戰錘,他希望佛爺保佑自己,能再砍幾個土默特蠻子的頭,身旁嘎勒德一樣默默握着自己的彎月刀,呼哧呼哧的喘氣。

大同正兵營陣中,王樸親將王徵有種想哭的感覺,這感覺是以前沒有的,他喃喃道:“老子定當能青史留名。”

“轟!”

一聲凌厲的號炮聲響,數萬將士,盡舉目望向高岡。

凡喇叭吹長聲一聲,謂之天鵝聲,緊隨號炮之後,猛然一聲尖利的喇叭聲從高岡響起,列陣的數萬將士皆齊呼一聲:“虎!”

一通緊鼓,大軍開陣起行,騎兵的海洋,開始向前推進。

不久,又是一聲尖利的天鵝聲,王徵等人都使出吃奶的力氣,再高聲齊呼:“虎!”

聲震四野,鼓聲更緊,他們加快步伐,看着下方的羽林鐵甲,他們排成整齊的攻擊陣式,宛若奔騰的鐵流向前移動,王鬥出神地看着,騎兵的衝擊,素有讓人窒息與沸騰的感覺,可惜自己永遠沒有一騎絕塵,衝擊最前的機會了。

他看向身旁的鐘調陽,看他一樣出神,目光只是緊緊盯着前方移動的鐵流,他微微一笑,問道:“表兄在想什麼?”

鐘調陽忙回過頭來,他鄭重施禮,說道:“大將軍,末將在想,能追隨大將軍,是末將等的榮幸!”

王鬥看着他,也是鄭重點頭:“有你們在,有靖邊軍將士在。同樣是我王斗的榮幸!”

“也是我的。”

出神看着下望,不時眉眼亂跳的王樸也連忙說道。

他看着岡下的騎陣,看他們在鼓聲中節奏又整齊的向前奔行,特別靖邊軍的中軍騎兵營。他們的羽騎兵們,前指的馬槊,閃亮的馬刀,飄搖的旌旗,便若滔天的巨浪,氣勢不可阻擋。

王樸從未想過千軍萬馬的騎兵衝鋒,竟有如此聲勢,比起眼前一幕,往日自己所見的騎兵戰鬥,便若幫派械鬥。看着眼前這一切。他的神情變幻不定。已經轉換幾十種了。

王鬥哈哈大笑,說道:“不錯,能與王總鎮並肩作戰。揚威邊塞之上,也是王某的榮幸!”

王樸感慨道:“自家人知自家事,沒有哥哥,哪有兄弟今日的榮耀?小弟的一切,都是哥哥給的。”

王鬥看着他,確實,沒有自己,歷史上的松山之戰後,王樸已經被砍了腦袋,還有首逃的惡名。自己已經改變了王樸,還有許多人的命運,還能改變更多嗎?

……

看靖邊軍騎兵如潮水般涌來,成千成萬馬蹄踏在乾燥草地上,有若驚雷滾滾,雷鳴怒吼,感受那種讓人窒息的壓力,土默特這方,個個面色蒼白。

古祿格喃喃道:“想成吉思汗的時候,我蒙古鐵騎縱橫東西南北,更西征數千裡,無數部落臣服恐懼,但爲何,現在器械不如,就連騎戰,也遠遠被中原漢軍比下去了?不……我不服!”

他不甘心,奮力鼓動部落勇士作戰,杭高也知道難以逃命,已方若潰,沒有牛羊輜重,又在對方數萬騎兵追殺下,最終能存活的,可知十會存一?

他也奮力鼓舞將士:“王鬥雖衆,但他們長途奔襲,人馬勞累,我方卻是以逸待勞,未嘗沒有勝算!昔年成吉思汗伐金,金人衆號四十萬,我方只有數萬,但在勇士奮命搏殺下,卻在野狐嶺大敗金賊,長生天在上,殺光漢賊!”

整個土默特的牧民們,都發出了狼嚎般的怒吼,他們沒有退路,他們背後,就是自己的部落,自己的家人!

“殺!”

杭高親自擂鼓,古祿格揮舞自己的重斧,一馬當先衝在最前,二萬土默特戰士,一樣吼叫着,揮舞他們的兵器,緊緊跟上。

“虎!”

高岡上,最後一聲尖利的天鵝聲,鼓聲急促到極點,衝陣的靖邊軍們,最後咆哮出一聲齊呼大吼,他們的馬速,同樣提高到極致,李光衡的左營騎兵,已經個個將自己馬槊放平,層層槊林密佈。

在他們後方,後營的中軍騎兵們,整齊地揚起自己馬刀。

兩翼的羽騎兵,同樣片片刀陣閃動,他們的馬速,略略落後中營騎兵,軍官們不時大聲喝令,“如牆而進”、“齊頭並列”,他們緊密排着,注意不超前,不落後,如一堵騎牆般緊密行進,一排排的馬刀整齊斜指。

騎術掌握不是簡單的事,甚至需要多年反覆不停的練習,還要與自己身下馬匹完全契合,使之做到人馬合一,能夠自如的在馬上搏戰,甚至萬騎衝陣,做到這一步,纔算是真正的騎兵,否則只是馬兵。

不過這種騎牆戰陣,卻彌補了騎士們這種短板,他們只需要配合默契,隊列緊密的排在一起,如步兵一樣,騎術差的人,也可以被騎術好的人帶着行進,然後這種陣列,還發揮了集體的優勢,使匹夫之勇,迴歸到團體作戰,加之前後左右的戰友保護,使戰場上如步陣一樣,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回顧身後一排排的鐵浮屠戰士,溫方亮心想:“老韓確實有一手,這騎牆戰陣一出,當能載入我靖邊軍之軍史話冊!”

他的麾下,盡是靖邊軍中的甲等軍戰士,他們或許騎術不如,馬力不行,但相互間配合默契,已然深入骨髓,這騎牆戰陣一出,弱點彌補,個個如虎添翼。

第三聲大呼後,雙方陣列,已經逼到近前,踏踏馬蹄聲激起漫天塵土,無數騎兵狂涌,蹄聲便若打鼓,那萬馬奔騰的聲音彙集一起,天地間。似乎只聞蹄之聲音,雙方鐵流,不斷往前奔騰,碰撞一起。不可避免!

“殺光虜賊!”

溫方亮大吼一聲,無數的戰士,也同一時刻發出同一聲怒吼,騎兵的洪流,終於對撞一起……

“好!”

王樸大吼一聲,敵騎雖然瘋狂,但他看得清楚,以馬槊兵爲首的靖邊軍中軍騎士,便若燒紅的鉗尖,猛地刺入一片鬆軟的奶酪之中。在一片人仰馬翻中。直直的從虜騎陣前。一直貫到他們陣中,陣後去,兩翼的羽騎兵。一樣是當者披靡。

王鬥也是放下心來,那一刻,他直有呼吸停止的感覺,自信歸自信,最終的結果,還需眼見爲實,眼下事實已經證明一切,自己便是疲憊之師,列陣騎戰,瘋狂的土默特部也不是自己對手。

他呼了口氣。心想,決對的實力面前,一切戰術都是徒勞無功的,況且草原上的蒙古人,他們戰術已經大大落後了,他們已經被歷史淘汰了,先祖的武勇,最終還是不能挽回後世子孫的命運。

“不!”

古祿格瘋狂的叫喊着,在他面前身旁,自家勇士的兵器盔甲不斷飛舞,受傷戰馬的嘶鳴聲連成一片,一個個勇士,姿勢各異的飛滾在地,在這片鐵流組成的鋼鐵與血肉狂濤對抗中,他們輸了,輸得很慘。

自家的騎陣,完全不是靖邊軍的對手,他們的密集騎牆太可怕了,相互對撞,處於下風,奮勇搏戰,仍然處於下風,他們一波波鐵騎洪流只是壓來,一波比一波沉重,望眼看去,盡是那種密集的槊林,還有後面的亮閃刀陣。

騎兵對戰,本是不易,戰機只在瞬間,要在那個剎那刺倒砍倒對方,保住自己性命,需要運氣,更需要嫺熟的戰技,但一個好漢再勇,也不是對方同樣精良幾人的對手。

他們統一的兵器也很可怕,特別這方的靖邊軍,個個擁有精良的馬槊,這馬槊,能扎可劃,槊把又彈性十足,只需以一定角度一刺一甩,便可順勢抽回,或又居高臨下舉槊下刺,同樣可以防止馬槊刺入過深,失去兵器。

反觀己方長矛什麼,矛杆過硬,一個不好,不是因爲反衝力把自己弄傷,便是矛杆折斷,只好放棄,使用馬刀什麼,一寸長一寸險,又如何是對方馬槊對手?

面對靖邊軍一波波的騎牆,土默特部的騎兵在瘋狂過後,不知所措了。

他們看不到勝利的希望,似乎自己以血肉之軀鑄成的防波堤,剛剛擋住對手一波,對方第二波鐵流又當頭壓來,還是那樣洶涌,那樣讓人絕望,對手的馬槊與馬刀,輕易將他們刺倒劈翻,身旁人越稀落,戰情就越絕望。

而在兩翼,雖然一些施展鴉兵撒星陣的蒙騎,對上青龍軍與朱雀軍的羽騎兵,不若中陣那樣不堪,但部落中的戰士,同樣被他們的刀陣浪潮所淹沒,況且,兩翼還有擅長趁火打劫的忠義營與新附營騎軍們奔涌。

“可恨的漢人,爲何不與我草原勇士單對單戰鬥?”

前方又是一波槊林過來,看他們身後,似乎還有無數騎牆戰士,便若潮水衝堤,連綿不絕。

古祿格絕望的吼叫起來,他手上的重斧,還不斷滴着沾滿血汁與白漿的混合物,不可謂不武勇,但這種武勇,仍然讓古祿格感到絕望,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

與他一樣嚎叫的,還有許多衝陣的土默特戰士,隨之,在不甘聲中,他們被淹沒於馬刀與長槊的海洋之中。

“轟!”

渾身沾滿血肉的李光衡,領自己的中軍騎兵營,一鼓衝破古祿格的大陣,他們面前,是停止擂鼓,面色慘白的杭高中軍部人等,李光衡馬槊極力指向前方,身旁身後的戰士們,仍然一波波如牆而進……

崇禎十五年九月十三日午,永寧侯王鬥,與虜土默特部大戰於小黃河畔,鬥一鼓而破之,古祿格、杭高部大敗,被斬數千級,餘衆大奔走,相騰踐而死者甚衆,伏屍被野。

……

“羽騎兵,我一定要擁有!”

下方韃騎一戰而敗,他們很多人絕望的放下兵器投降,還有一些人四散而逃。

王鬥下令忠義營,新附營,尖哨營,還有王樸的正兵營騎兵追殺,一場名揚青史的塞上決戰,不到半個時辰就結束了,勝利來得如此之快,讓王樸歎爲觀止。

王鬥中軍騎兵之猛,王樸雖然眼熱,但他知道訓練困難,也不多想,不過下馬可戰,上馬可殺的羽騎兵,哦,自己叫龍騎兵,王樸覺得努力點,自己還是可以訓練出來的。

看着王鬥身影,王樸心裡這樣暗暗想着。

王鬥只是眺望下方,也不知在想什麼,良久,他對王樸笑道:“王兄弟,我們下去吧!”

王鬥領護衛營進入戰場,他的帥旗一出現,就引起如潮的歡呼聲,鋪天徹地的“萬勝”聲音不斷。

王鬥策馬而行,迎面而來,是一張張真誠又激動的臉,風捲旗角,拍在身旁一些疲倦又堅毅的臉上,慘烈的戰場還歷歷在目,但所有的將士,個個都帶着難以形容的歡喜之色。

王鬥一路過去,聚集過來的將士越多,密密麻麻望不到頭,他們自覺列陣,將王鬥包攏正中,每當王鬥身影出現,他們便用熱切的目光一起注視,而溫方亮,高史銀,李光衡,韓朝等人也過來了,個個歡喜的跟在身後。

終於,一個歡喜的聲音叫道:“大將軍,我們贏了。”

一語激起千層浪,“我們贏了、一戰而定塞北!”聲音不斷,有若浪濤潮水。

“哇哈哈哈!”

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的高史銀,猛地將身旁的韓朝抱起,轉了一個圈,叫道:“老韓,我老高要多謝你啊。”

身旁將士大笑,韓朝也無語搖頭,只拍拍高史銀的肩膀,說道:“好兄弟。”

王鬥笑看着這一切,他高喝道:“是的,我們贏了,此後漠南,復歸我漢家所有。”

又是一片海潮似的歡呼,韓朝大喝道:“向大將軍致敬!”

“威武!”

一片狂熱的呼喊中,看着自己的麾下將士,想起征討塞外的種種之事,王鬥猛然揚起手:“漢軍威武!”

“大將軍威武!”

軍歌響起,最後激情的歌聲匯成海洋。

“批鐵甲兮,挎長刀。與子征戰兮,路漫長。”

“同敵愾兮,共死生。與子征戰兮,心不怠。”

“踏燕然兮,逐胡兒。與子征戰兮,歌無畏!”

卻是東漢軍歌《馬踏燕然》,同時也是靖邊軍軍歌之一,此時歌之,非常應景。

看着這歡騰的一切,王樸裂開大嘴只是笑,他的親將王徵,同樣大聲歌唱,還激動得滿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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