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賀人龍血淋淋的腦袋被提進來時,衆將皆是戰慄不敢動,特別鄭家棟、牛成虎、王定、官撫民四鎮總兵,個個更嚇得面如土色。
這些老兵油子原以爲此番議事,孫傳庭只是例行公事,或者虛張聲勢的嚇唬一番,沒想到他二話不說,就將一省總兵的腦袋砍了。
而且這腦袋不是普通人的腦袋,他是賀人龍的腦袋啊,陝西最有名的將官,衆鎮衆將中“德高望重”,說砍就砍了,對孫傳庭的果斷狠辣,衆人體會更上一層。
不單如此,緊接着賀人龍之後,還有他的幾個部下,如周國卿、魏大亨等人,驚叫着,哀求着,先後被孫傳庭下令推出去斬首,一個個血淋淋的腦袋一個接一個的被提進來,衆將更是雙腳顫軟。
賀人龍這方一系的將官,如存餘的高傑等人,一樣也是發抖不已,唯恐聽到自己也被下令推出斬首的聲音。
好在殺了賀人龍與他心腹幾個將官後,孫傳庭沒有再殺人,只是冷然道:“賊亂無窮,陛下日日聖心焦勞,吾輩世受國恩,敢不竭心爲聖上分憂?今後軍紀當爲第一要務,敢不聽從軍令者,本督尚方寶劍在,定然嚴懲治罪,決不寬貸!”
他冷冷道:“上慰聖上宵籲之憂,下解百姓倒懸之苦,當爲吾輩之責!賀人龍輩,罔顧皇恩,死不足惜,傳本督檄令,將此些賊子首級傳巡三邊,敢有不爲國效力者。皆如此下場!衆將也需引以爲戒!”
所有的將官都是跪伏在地,顫慄不敢出聲,牛成虎等人有心發怒,兔死狐悲賀人龍的結局,然事到臨頭,卻發現自己是如此的虛怯無力,朝廷憂懼他們這些軍頭,他們又何嘗不是?
擁兵自重,他們個個願意,但真要投賊從賊。或是起兵反亂。卻不是等閒人可以下決心的。
流賊畢竟是流賊,有了今天沒明天,他們居無定所的,往往還被官兵追得象喪家之犬。便若李自成。幾次帶十幾騎逃入山中。那種日子,是他們這些總兵可以忍受的?
就算現在流賊勢大,誰知以後怎麼樣?自己總兵做得好好的。誰又願意去吃哪個苦?
他們可以威脅朝廷,讓百官們投鼠忌器,但真到那一步,臨到事頭,很多人往往沒有這個膽量,特別對他們這些身居高位的總兵大將來說。
所以孫傳庭就是不理這一套,不將他們可能的威脅放在眼裡,他們反而沒轍了,乖乖畏服,心驚膽寒的跪着。
上方幕僚官員們,他們看着賀人龍等首級,個個或是大快,或是感慨,或有人冷笑,或有人嚴肅思索。溫士彥撫了一下自己鬍鬚,瞥了一眼賀人龍腦袋,心中也是暗暗道:“殺得好,這些軍閥鼠輩,個個死有餘辜!”
朱仙鎮之戰後,溫士彥對各類軍閥恨之入骨,他更想:“賀人龍死了,在大將軍佈局下,下一個,就該輪到左良玉這賊子了!”
“高傑。”
滿意的瞥了下衆將神情,孫傳庭的目光,又看向了戰戰兢兢的高傑,輕喝了聲。
高傑一驚,連忙上前,恭聲道:“末將在。”
孫傳庭打量這個大漢,看他體格魁梧,相貌出衆,暗暗點頭,他說道:“高傑你本米脂人,與闖賊同邑,然你有忠義之心,不願爲賊爲伍,反正報效朝廷,這很好。這些年,你也頗有戰功,本督便舉薦你爲陝西總兵官,替代賀人龍之職。你是個有作爲的人,可不要辜負朝廷的期望,本督的期望纔好。”
高傑喜從天降,在衆同僚嫉妒與不敢相信的眼神中,他跪下拼命叩頭,流淚的感激道:“末將多謝督臣栽培,督臣大恩大德,末將就是粉身碎骨,也難報答萬一。末將一定盡心戮力,粉身碎骨的爲大人效勞。”
孫傳庭讓他起來,溫言道:“高將軍秉性忠良,本督是知道的,你有爲朝廷效勞之心,本督甚是欣慰。以後剿滅流賊,還需仰仗高將軍甚多。”
他看向堂中各將:“也要仰仗衆將甚多,本督行事,一向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剿賊有功者,本督不吝舉薦賞賜,賞功銀牌一千餘,便是爲諸君準備!若有玩忽軍令、作戰不力者,本督三尺青鋒尚方劍尤在!”
說到這裡,他已是聲色俱厲,堂內所有人都是垂手恭聽,不敢仰視孫傳庭的面孔,聽他好一番訓話後,皆是整齊道:“督臣教誨,末將等謹記在心,一定爲朝廷效死。”
然後在孫傳庭離開座位時,衆將官一齊躬身叉手相送,直到孫傳庭離開很久後,他們才依次從白虎堂退出。再個個被孫傳庭叫去單獨訓示,恩威並施,好是領教了一番孫總督的手段。
特別新任陝西總兵高傑,被單獨接見的時辰更爲長久,讓很多人暗暗嫉妒,沒想到賀人龍一死,這小子就發達了,真是踩着上司的屍體上去,當然面上,對這個新貴,衆人卻是好一番逢迎拍馬。
……
此番議事驚心動魄,孫總督很好的給這些驕兵悍將上了一課,給各鎮總兵官將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各人或畏懼,或振奮不表。
消息傳出後,也是關中震動,整個秦地震動,甚至浪潮快速向大明各地蔓延開去。
當情報由情報部門交到自己手中時,王鬥默然半響,最後淡淡道:“賀人龍死不足惜,他早就該死了!”
對大明這些勇於虐民、怯於大戰的軍閥們來說,王鬥沒有絲毫的好感,他們的活着,是對血戰忠義將士的不公,是對楊國柱、金國鳳、曹變蛟、王廷臣等人的羞辱。
而且這些軍閥危害非常大,殘民虐民只是等閒。甚至國難轉折關頭,對國事的敗壞,更起了推波助瀾,甚至急轉直下的直接作用,便若南明四鎮。
不是因爲劉良佐、劉澤清等人的投降,清軍不會那麼容易南下,不是因爲左良玉的叛亂,江淮防線也不會那麼容易崩潰,可恨此輩內鬥內行,外戰無能。一投降敵人。卻是窮兇極惡之極。
左良玉將整個武昌城屠戮一空,劉良佐以兵十萬降清軍後,作爲馬前卒,以數萬兵圍攻江陰縣城。屢攻不利。還有臉作《勸民歌》。希望江陰投降,還大聲勸降黃得功。
徐州總兵李成棟降清後,賣力圍攻揚州。劉澤清只知道大掠,此人睚眥必報,所部軍紀敗壞,所到之處盡焚劫一空。
在多鐸兵圍揚州,史可法傳檄諸鎮發兵援救時,劉澤清的選擇是北遁淮安,然後航海逃入海中,又回來向清軍投降,且甘爲馬前卒,一樣畜類一隻。
高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性氣乖張,難以節制,沿途到處搶掠焚殺,所到之處煙火蔽日,殭屍遍野,最後死在妓女的懷中。
南明四鎮,比起南宋四鎮實在差太遠了,明末這些武人的品性,實在是太差了,用鼠輩稱之還是輕緩,用畜生稱爲則更爲恰當。南明的滅亡,與這些軍閥也有直接關係,追究起責任,他們至少要佔八、九成。
南明各將,或許只有黃得功好一點點,然與事無補,獨力難支,所以王鬥很注意教育新式軍人,也注意治下不要出現軍閥,以後消滅各處軍閥,也是他的責任。
武人爲禍,這是非常恐怖的,文人天性對秩序,民生有親近感,自覺自願維持秩序,武人則喜歡混亂,他們統治的國家,九成九也是貧窮,落後,混亂,民衆沒有安全感。
也不要指望武人當國就會具有開拓精神,事實上他們反更加對內鎮壓,保守內斂,只求維持自己統治便好。文明富裕,具有開拓精神的國度,其實都是成熟文官治國的國度。
當然一家獨大,便會失去平衡,一樣走向保守內斂,對內只求維持自己勢力,排斥一切出現新生事務,這也是宋明內斂的緣故。
所以軍閥要消滅,新式的武人集團也要培養,決不能一家獨大。
翻看着手中情報,王鬥最後看向溫達興,賀人龍死了,作爲更爲畜生的左良玉,他又有什麼理由,有什麼資格活着?
同時王鬥心中尋思,孫傳庭的魄力確實被他看好,希望他有能力守住陝西,護住都護府側翼,爲自己的積蓄力量贏得時間。
……
手握重兵,桀驁不馴,人稱長腿將軍的賀人龍被新上任的孫傳庭一刀砍了,不提坊間如何的議論紛紛,官場上如何的爭論不休,但通過賀人龍的腦袋,孫傳庭輕易的在陝西確立自己一言九鼎的位置。
衆將更是畏服,對他的軍令凜然遵從,賀人龍首級所到之處,衆軍震懼,對孫督臣不敢仰望。
賀人龍之死,也沒帶起多大風波,他麾下一干親信,如周國卿、魏大亨人等,在總督府邸就被孫傳庭一起砍了,還有賀國賢、高進庫諸人未起前來,聞賀人龍死,他們將數百精卒逃到涇陽,欲取其孥,與賊爲亂。
不過早在準備行事時,孫傳庭便與馮師孔密議,遣撫標營參將孫守法先入涇陽,質賀國賢妻子,國賢窮,謀斬高進庫等降。馮師孔密聞之進庫,高進庫遂斬賀國賢諸人,函送其首。
加之新任總兵高傑一馬當先,強力鎮壓麾下紛亂苗頭,高汝利、賀勇、董學禮等人俱仍故官,很快陝西地方風平浪靜。
一統陝西軍政後,孫傳庭得以大刀闊斧的實行自己報負,他曾任陝西巡撫幾年,熟悉當地各類事務,所以只閱鑑近年公文,熟悉近幾年空白期情況。
他決心在陝西大練新軍,但目前情況,他有錢無糧。
其實陝西賦稅不錯,萬曆初年的統計,是夏稅六十九萬石麥,秋糧一百四十萬米,還有不少絲綿農桑什麼,北方諸省中,僅次於山西一點點。
萬曆六年山西田賦折銀總計二百一十萬兩白銀,內夏稅四十餘萬,秋糧一百六十餘萬。大明地方存留還多,便如山西,萬曆六年起運中央國庫八十餘萬,佔賦稅總額的39%,存留地方一百二十餘萬兩,佔賦稅總額的61%。
陝西與山西的存留比例大至也差不多,當然,二地存留多,也是因爲要供應邊鎮糧餉的緣故。
便如延綏鎮,自己屯糧一年不過六萬多石,陝西與河南布政司,一年就要起運糧料三十萬五千石過去,還有草五十萬束。
寧夏鎮,陝西布政司也要歲派糧料一十三萬石過去,草一十八萬五千束。
還有甘肅鎮,固原鎮,陝西布政司分別要歲運糧料三十一萬石,草五十四萬束,還有糧料三十八萬石,草五十四萬束過去,供應三邊,壓力極大。
這還是萬曆年間的情形,眼下陝西處處乾旱,哪還有糧食供養地方各鎮?特別當年孫傳庭雷厲風行整頓屯田,殺了好一批霸佔屯田的官紳軍將,然眼下才幾年回來,那些屯田,又被他們佔據了。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還有,皇帝許可陝西賦稅暫時不上繳,用來供養新軍,只是這些賦稅是暫時要抵押給宣府鎮的。
而且在孫傳庭設想中,日後還清貸款,這些賦稅他還有大用,然眼下田地又廣泛被佔,特別士紳偷瞞賦稅,一年一年的積欠,此時陝西賦稅,竟不到萬曆年時一半!
孫傳庭眼中射出寒光:“吃了我的,全部都要吐出來!”
他決心清查拖欠賦稅,特別從那些士紳官將頭上着手,畢竟小民嗷嗷,從他們頭上,能收幾個欠款?官紳纔是大頭。
這些國之蠹蟲,吃喝國家這麼多年,該是他們奉獻的時候了。
而且,他還有設想,爲何宣府鎮小而富?他已瞭然於心!
只是當他設想吐露出口時,便是身旁最堅定的幕僚都是驚竦:“什麼,清查士紳歷年積欠賦稅……還,還明年起陝地士紳一體納糧?公請三思啊,敢真如此,公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孫傳庭哈哈大笑:“不錯,某就是要收舊稅,更要士紳一體納糧!萬劫不復算什麼?某孫傳庭早當自己死了,現在活的每一天,都是賺的,賺的!”
他放聲長笑:“如此若能救大明,吾死又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