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俺好怕……”
乾燥的土地上跪滿小袁營的人,康河一戰,袁時中“十萬”大軍被一鼓擊破,婦孺老弱跑得滿地都是,在闖軍大喊“降者不殺”時,睢州城外,投降的人便一片片跪倒。
老胡同樣在跪地的人羣中,孔三、八條等大安寨人馬,同樣趴伏在他的身後左右,巡山軍總算孔三平日訓練抓得緊,所以不久前的大潰敗中,大部分還知道跑在一起。
老胡更是講義氣的帶了八條回去接應孔三人等,所以他們總計二千人馬,現在身邊還餘一千五百人,另五百人大部分是步兵,還有些馬兵,慌亂中也不知跑哪裡去,今後日子怕也難以找回。
看着身旁騰騰殺氣的闖兵還在奔馳策馬,他們馬蹄踏在地上嗒嗒作響,又有慘叫聲隱隱傳來,顯然不願投降的人,一個個被他們追殺而死。不說老胡恐懼,身邊的巡山軍部下們,也有許多人神情呆滯,甚至崩潰痛哭的。
闖賊太可怕了,他們的火器太可怕了,自家鳥銃隊跟他們比起來,真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也不知闖賊哪來那麼多犀利的鳥銃兵,還有他們的鳥銃……
身後有幾個鳥銃隊的年輕人在哭泣,心傷隊中戰友的死傷,方纔情形對他們真是惡夢,對面一排銃響,身邊人就個個無助的倒下,特別一個小年輕哭得涕淚交流的。
老胡心中也不是滋味,原以爲投入小袁營就可受重用。誰知道自己眼中龐然大物的小袁營轉眼就覆滅了,這亂世真的沒一點保障,誰都不能說可以穩穩的活下來。
可笑自己還想着在大安寨稱王稱霸,也幸好此次闖軍攻打的是小袁營,若攻打巡山軍,怕自己灰都不剩了吧。
聽身後那個小年輕哭得稀里嘩啦的,他怒罵一聲,回頭在他腦殼上狠拍一下:“哭個球啊……哭得老子心煩……放心吧,有本寨主在,定可護得兄弟們周全……”
那小年輕抽抽噎噎的道:“大寨主。俺不想死啊……前些日幾位寨主剛給俺找了媳婦。那日俺跟她洞房了,她定有了……若俺不在,她跟兒子怎麼辦?”
老胡罵道:“有個屁,你以你是神射手。一射就中?……再哭。老子劈了你……”
孔三也低喝道:“都閉嘴……我等兵馬算齊。若無意外,闖營定會招撫,不會有事……”
一邊說。一邊孔三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那方正持銃監視的一羣闖兵們。
這時忽然幾騎闖騎奔來,個個大聲喝道:“傳倡義府後營制將軍之令,所有降兵,全到南關去!”
……
黑壓壓的人羣往南關那邊過去,周邊盡是奔騰的闖騎們,還有持銃押送的銃兵,他們目光嚴厲,怕一有異動,立時就會開銃鎮壓。
到了南關前方,這方降兵人山人海,密密麻麻也不知聚了多少萬,當然,這些所謂的降兵戰鬥力全無,他們大部分不是饑民就是婦孺,就是馬兵,步兵樣子的人,也是乖乖站着。
闖軍暫時未收繳他們馬匹與武器,流賊各營行事,一般只頂對各家頭領,不會波及下方人馬,更不可能將他們編制打散。
不言宗族威望與各方鄉音來歷,便是他們哪來那麼多合格底層軍官,行之有效的基層組織?都是原來降的大小頭目繼續領兵,這也是老胡、孔三等人心中還有底的緣故。
到這方,就見一隊隊兇悍的闖兵肅立,或是按刀,或是持銃,還有兩杆大纛,上寫“李”與“楊”字,纛下不知哪搬來的兩張虎皮大椅,兩個年輕將官坐着。
一人沉穩些,看向人羣時也是目光森寒,另一人則吊兒郎當,架着二郎腿,手上的馬鞭無聊的揮着,二將身後,還立着不少凶神惡煞的將領們。
孔三低着頭,不過雙目餘光,卻很注意看那沉穩些的闖將,還有那些持銃的闖兵們,老胡則偷看那吊兒郎當的闖將,心想:“這人難道就是李過,李闖的侄子?另一個是誰?”
看人似乎到齊了,李過懶洋洋道:“聽說小袁營現有十五個掌家?都自己出來吧,若被老子揪出來,那就出大事了?”
降兵各人面面相覷,特別當中頭領級的人物,老胡看了看孔三,孔三微點頭,老胡一咬牙,站了出來,孔三隨在他身後,還有八條握了握拳頭,也緊跟二人身後出來。
老胡看了八條一眼,心想:“好兄弟啊,真正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小袁營衆掌家大部分都在這,看來跑了的還是少數,或許他們也不以爲意,大不了改換門庭罷了,自己不跟袁時中,降向闖營一樣過日子,可以保住富貴。
當然,心情忐忑下,無人開口說話,老胡本想拍李過幾句馬屁的,然那種恐懼涌上心頭,卻什麼話也說不出。
李過無所謂的掃了老胡等大嘍囉一眼,一揮手:“帶上來吧。”
立時一陣掙扎叫罵聲傳來,然後見渾身血污的袁時中、三掌家、五掌家,七掌家等人掙扎着被押上來,看來這些小袁營的骨幹,袁時中的心腹都沒跑了。
由此也可看出這些闖騎的兇猛,他們這幾大掌家,彙集了小袁營中大部分馬兵,卻連各大小骨幹頭目都被抓住。
他們被五花大綁押上來,特別袁時中,更極爲狼狽的被強迫跪倒在李過的腳下。
李過哈哈笑着,他穿着馬靴的右腳,直直的踩向袁時中右臉,將他的一個頭,狠狠踏在泥土上,袁時中嗚嗚的掙扎着,他臉上青脈暴起,雙目圓睜,卻免不了這種踩踏的羞辱。
李過的右腳越發用力。袁時中雙目凸出,他口中鼻中鮮血不斷涌出,混合了臉上的泥土,看上去可怕之極。
李過獰笑着踩踏,他的靴子還在慢慢扭動,袁時中掙扎越發劇烈,似乎連這邊,老胡都可以聽到他臉骨碎裂的聲音。
看這場面,不論老胡,各掌家。還是下面的普通嘍囉們。個個都是心驚膽寒,衆人更想:“老掌家會不會就這樣被踩死了?”
好在李過還是放開了腳,他不屑的呸了一口唾液到袁時中上,說道:“你這個醃髒貨。也敢跟闖王作對?……你放心。老子現在不殺你。老子要將你帶回襄陽去,千刀萬剮!”
他大笑起來,身後闖軍各將。同樣哈哈大笑,只餘地上袁時中含糊不清的叫罵聲。
李過又舒服的靠回自己大椅,他笑眯眯的說道:“袁時中跟闖王作對,現被我倡義府滅了,不過闖王仁義,只追首惡,餘者不咎。只要願意降的,都可編入我闖營內,你們中誰願意降的?”
衆人面面相覷,雖然大家都想降,只要能活命,讓他們幹什麼都願意,但這種衆目睽睽下背主,傳出去可不是好聲名。他們相互看着,只想找一個帶頭的人出來。
孔三暗暗推了老胡一下,老胡一咬牙,當下站了出來,點頭哈腰道:“小人早聞闖王之名了,小人願率標下人馬,棄暗投明,跟隨將軍作戰!”
無數人目光投在老胡臉上,看得他臉上火辣辣的,說實在的,袁時中並沒有對不起他,相反對他很器重,這番話說出,讓老胡良心略略有些不安。
李過卻很高興,大聲說道:“好,識時務者爲俊傑,你叫什麼名字?”
老胡點頭哈腰道:“小人姓胡,曾爲袁賊第十五掌家,哦,前兩日剛投靠的……江湖上還給一個匪號,‘踏地龍’,呵呵,貽笑大方,不足掛牙……”
李過放聲大笑:“踏地龍?”
他身旁衆將領同樣笑聲一片,便連一直靜靜坐着的楊少凡,都是淡淡瞥了老胡一眼。
袁時中極力看向老胡這邊,眼中滿是痛恨之意,這小人,枉自己這樣對他,他竟……
他身旁一個五花大綁的粗豪漢子,卻是七掌家,他臉色鐵青,大聲叫罵道:“姓胡的,你真不要臉,老掌家待你不薄,你剛投來時,他……啊……”
卻是李過揮揮手,幾個親衛拔出腰刀,劈頭蓋臉,就朝七掌家劈來。那七掌家立時被劈倒在地上,羣刀之下,他血流如注,一邊慘叫着,一邊仍然怒罵不止。
越多的闖兵拔刀上來亂劈,終於,那七掌家沒了動靜,他躺在血泊之中,雙目圓睜,臉上仍然帶着怒容。
似乎轟然一聲響,小袁營各掌家,下方衆降兵們都是七嘴八舌道:“小人願降,小人願降……”
“早聞義軍之名了,都是袁時中賊子阻擋……”
“胡爺深名大義,我等願意效仿。”
李過不屑冷笑,他再揮揮手,衆降兵面前,三掌家、五掌家等皆被斬首,就算他們哭叫願降,一樣斬了,看着下方各人更是面色慘白,雙股戰慄。
再看袁時中,又氣又恨又恐懼之下,已是昏死過去。
做完這一切,李過沒事人似的,他似乎對老胡很有興趣,拍拍他的肩膀:“踏地龍?哈哈,很有意思……”
老胡身材比他高大,見拍自己肩膀,連忙彎下腰,讓他拍得更容易些,李過讚許一笑:“不錯,有前途。”
他看了看巡山軍各人,眼中閃過驚訝之色:“看不出來啊踏地龍,看你長了一副賊寇樣,竟練了一手好兵……”
老胡正點頭哈腰笑着,聞言一愣,神情尷尬中隱見惱火,又說自己長得象賊寇……楊少凡此時跟在李過身後,他看着巡山軍人羣中的鳥銃兵,還有他們的鳥銃,目光閃了閃。
……
數日後,小袁營被李過收編完畢,因幾個骨幹掌家之死,他們的兵馬分別由余下掌家帶領,分到老胡麾下的也不少,現他計有馬兵一千,步兵三千,還有一萬的饑民,兵力突然膨脹開來。
因睢州之重,李過任了原一小袁營頭目留守,給了一個都尉的軍職,原來的小袁營煙消雲散。大安寨被收歸闖營勢力,留守的黃偉傑,給了一個掌旅的軍職,寨子上空,飄揚了闖字大旗。
又二日,李過與楊少凡押解袁時中班師迴歸,老胡與孔三率着自己新的人馬,也跟着前往湖廣,老胡、孔三、黃偉傑三人從此命運不同,世事變幻,由不得他們自己。
……
三月中,襄陽,昌義府邸。
李自成佔領襄陽後,改襄陽爲襄京,改承天府爲揚武州,大修襄王宮殿,然所造宮殿皆傾塌。
三月初時,李自成移屯鄧州,益兵攻打鄖陽,爲官軍所敗,復退襄陽,與羣賊議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