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素素略略打扮了一下,但她是虎賁將軍,靖邊軍的五大將之一,參加軍議自然要身着靖邊軍的冬裝禮服。
一身曳撒,衽邊翻着精美的羊毛,頭戴三山暖帽,腳踏氈毛靴,然後繫了斗篷,腰間別着利劍,飛揚自信,顧盼自豪。
當然,往日鍾素素都是把胸纏得緊緊的,就算她長得清秀,很多人也沒多想,畢竟靖邊軍中清秀俊美的人多了,比如高尋,比如溫方亮,都是俊美賽過女子。
但現在鍾素素把胸放開了,鼓脹高聳的,一看就是女兒家,所以當鍾素素出現在自己護衛面前時,一些人臉上露出瞭然的神情,一些人則眼中掩飾不住驚訝。
當然,他們都是職業化的軍人,有着嚴格的紀律,並不會因此而八卦,各人僅用目光交流一會,就專注於自己的護衛職務了。
他們策馬而行,高高舉着虎賁將軍的儀仗旗幟,盔甲旗幟皆有白虎軍的標誌,風雪中他們個個挺得筆直,英武硬朗,自信昂揚,有着極爲吸引人的英姿氣質。
這些軍人是無數宣鎮少女及安北少女的夢中情郎,嫁人就要嫁靖邊軍人,在宣府鎮與安北這一片可謂真理。與大明別處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的觀念截然不同。
鍾素素一樣騎在馬上,雪花打着轉,不斷落在她的斗篷上,很快就白白一片,但她的眼睛仍然明亮,顧盼間自有威嚴。當她策馬從大街上經過時,就留下一片驚呼。
驃騎將軍、鷹揚將軍、豹韜將軍、虎賁將軍、虎烈將軍。靖邊軍五大將中,雖然以韓朝的驃騎將軍最貴最尊,但身爲五大將之一,身爲虎賁將軍的鐘素素仍然是無數有心人關注的焦點。
現在歸化城又非常繁華,人來人往,所以看到鍾素素經過後,就一片的詫異驚呼聲。
“天哪,虎賁將軍竟是女子。”
“真真是巾幗不讓鬚眉。”
“不可思議,奇女子也。”
“脫我戰時袍,着我舊時裳。當窗理雲鬢,對鏡貼花黃。出門看火伴,火伴皆驚惶。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女郎……當世花木蘭出現了,此爲佳話也……”
“怎麼會這樣,我的鐘郎……”
這是一些無知少女或少婦的悲鳴,事實上,宣府鎮與安北有大把對鍾素素懷有莫名憧憬的癡呆文婦,現在各人心思夢碎。
很快鍾素素進入大都護府衙門,進入議事大堂內,一路驚了一地的眼球,有人震驚,有人心照不宣。而此時堂上人來人往,特別贊畫往來不絕,牆上掛着巨大地圖,中間擺着同樣巨大的沙盤。
圍着地圖與沙盤,很多人或坐或站,侃侃而談。
他們武職就如鍾素素一樣打扮,曳撒衣,三山帽,腳踏氈毛靴,彆着刀劍,繫着斗篷,飛揚殘酷,便若一大幫錦衣衛降臨。文職則戴軟襆,穿緊身袍衫,罩着短袖大氅,腰間同樣佩着刀劍,儒雅中帶有英氣。
他們相同氣質就都是自信昂揚,充滿銳氣,象徵這個團體的生機勃勃。
此時都護府很多重要將官大員已經到了,如鎮朔將軍,宣府鎮總兵,都護府軍政部長,驃騎將軍韓朝。
民政部部長張貴,監察部長遲大成。又有參謀部部長,鷹揚將軍溫方亮。虎烈將軍李光衡。鎮撫司總鎮黃仕汴,撫慰司總撫李金佩,高級贊畫秦軼等人。
而張貴的部下,民政部副部長鍾榮、鍾正顯、田昌國。韓朝的部下,軍政部副部長孫三傑、齊天良、林道符等人都有到來。還有炮軍營主將趙瑄正跟孫三傑,齊天良說着什麼。
但暫時沒有看到豹韜將軍高史銀,尖哨營主將謝一科,忠義營主將沈士奇,新附營主將曾就義等人。
情報部主官溫達興,參謀部副部長,護衛營主將鐘調陽也沒有看到。
鍾素素進去時,議事大堂靜了靜,韓朝與溫方亮正聚在一起說着什麼,或許這段時間非常忙碌,二人臉容都粗黑了不少。
看到鍾素素樣貌打扮,二人都是一怔,隨後看她在衆目睽睽下有些倉促,當下韓朝高聲招呼道:“鍾妹妹。”
他與溫方亮大步走過去,鍾素素有些羞赧的抱拳:“韓大哥,溫大哥。”
韓朝微笑道:“這樣很好,早該如此了。”
溫方亮也笑嘻嘻道:“不錯不錯,巾幗不讓鬚眉,我靖邊軍又有佳話。”
這時張貴也笑呵呵的過來招呼:“哈哈,這不是我們軍中花木蘭鍾大將軍嗎?”
鍾榮等人微笑施禮,李光衡、孫三傑對鍾素素微笑點頭,只有趙瑄震驚的睜大眼睛,他揉了又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兄弟們熱情的招呼,他們的友好溫暖滋潤了鍾素素的心靈,她的眼眶有些泛紅,鄭重施禮道:“小妹多謝諸位兄長一直來的照顧。”
唯有鍾正顯以審視的目光看了鍾素素一陣,隨後他想到什麼,表情才柔和起來。
“什麼事這麼熱鬧啊?”
隨着高史銀的聲音,就見高史銀、謝一科、沈士奇三人大搖大擺的走進議事大堂內,旁邊還有個新附營主將曾就義。
就聽高史銀高聲道:“今日我螃蟹三將齊聚,天下震動!”
曾就義說道:“已經升格爲四將了。”
高史銀擠了上來,一邊招呼着:“老韓,老溫,老李,喲,跑得勤也在?咦……”
高史銀看着鍾素素,臉色十分精彩,他期期艾艾地道:“鍾兄……鍾妹妹……”
他連忙轉移話題,摸着臉道:“啊,東鎮的風沙太大了,看我魁梧的臉蛋都曬黑了。”
韓朝笑道:“你本來就黑。”
鍾素素道:“老高,就你這副尊容,是黑是白重要麼?”
謝一科一直看着鍾素素,他眼珠不斷轉動,隨後想到什麼,臉上也露出笑容,他笑嘻嘻道:“鍾姐姐。”
鍾素素白了他一眼:“小科兒,有什麼孝敬沒有?”
這時腳步聲響起,一直呆坐的遲大成忽然大吼一聲:“肅靜!”
衆人嚇了一跳,立時各就各位,安靜坐好,他們昂然端坐,自有氣勢。
很快,腳步聲從從屏風後傳來,接着王鬥出現在衆人眼前。
就見他一身蟒袍,龍行虎步而來,氣度沉靜威嚴。
他身後跟隨着護衛營主將鐘調陽,秘書廳廳長葉惜之,還有情報部主官溫達興。
王鬥進入大堂,衆人轟然而起,一齊躬身大吼道:“參見大將軍。”
王鬥在自己位中坐下,雙手舒服的放在椅子兩邊扶手上,沉聲道:“衆官將免禮!”
衆人大吼道:“謝大將軍!”
看衆人轟然落座,王鬥淡淡道:“今日召衆官將來,乃是議定今後戰略!”
他不多說,直入主題,首先讓溫達興言說前段時間傳得沸沸揚揚的孫傳庭兵敗之事。
衆人雖知孫傳庭兵敗身死,也知大將軍召他們來,和孫傳庭之事有很大關係,但對內中細節種種卻不明白,此時精神一振,都是仔細傾聽。
溫達興對衆人略一點頭,他只剩一隻手,已經不能抱拳施禮,都是點頭致意。
溫達興展開手中一封文報,朗聲道:“十月二十一日,在聖旨的催促下,督師孫閣部領近十萬大軍從開封出發,南下南陽。流賊最初使用示弱誘敵之策,但大軍進入許州後,流賊就開始不斷的騷擾,設伏疲憊。因今年秋冬多雨,加之天寒地凍,所以道路非常難行,官兵的糧草運送補給極爲困難,官兵的銳氣漸喪。”
王鬥起身來到大堂中間的沙盤前,這裡山川分佈,河流縱橫,就如一副縮小版的大明地理地形圖。
見王鬥起身,衆官將也紛紛來到沙盤面前,凝神細看。
溫達興也來到沙盤前,他繼續道:“官兵的運糧道路有兩道,初孫閣部到開封時,官兵的供應糧草乃是從洛陽運到開封。後大軍南下,糧草運送便改爲從洛陽運到汝州、郟縣等地。只有少量從山西、北直、山東來的糧草先運到開封,而後轉而南下。”
他沉聲道:“或許是聖旨嚴切緣故,孫閣部走得太急了,他們隨軍攜帶最多不到十日糧草,後續又接濟不上。也就是說,或許還未進入十一月,他們基本就斷糧了,然後過飽一頓飢一頓的苦日子,士卒馬匹飢瘦不堪。”
衆人看着沙盤都是嘆氣,好深入的孤軍,好漫長的糧道。
韓朝沉思道:“當地就沒有任何繳獲?官軍無法就地籌糧?”
他也打過塞北之戰,知道無糧的可怕。
溫達興搖頭道:“情報上言,流賊堅壁清野,許多城池村落都被一把火燒成灰燼,根本無法獲得一粒糧米。”
他說道:“官軍孤軍深入,距離後方供應糧地越來越遠,加之經常大雨滂沱,道路泥濘,官軍運糧極爲緩慢,將士們飢寒交迫。也只有到葉縣時,他們破了城池,搶到幾百匹騾馬,然後近十萬士卒很快就吃完了。”
他說道:“情報上言,此時有幕僚勸孫閣部回師就糧,孫閣部答:師已行,即還亦飢。所以他們繼續南下。”
他說道:“南下大軍到達裕州境內,流賊主力雲集,意圖展開決戰。闖賊甚至用大牌寫下戰書,指定日期,但他卻偷偷遣賊將劉宗敏帶三萬老營由間道抄到官軍後方,在汝州、郟縣等處切斷了官兵的糧道,留守的營兵根本不堪一擊。”
衆人心頭涌起沉痛,他們知道,南下大軍完了。
果然溫達興道:“此時孫閣部正與流賊大戰,他新軍犀利,加之車炮營依持,頗有斬獲。然糧道被斷消息傳來,立時軍心不穩,衆軍譁然,特別各鎮營將紛紛要求撤回陝西迎糧。很多營兵更紛紛逃跑,各將雖斬之,不能止。”
溫達興道:“流賊乘勢發起總攻,職下還未查出哪一鎮營兵先跑,但他們引起全盤崩潰,各鎮紛紛逃跑,混亂中死傷人數估計達到四萬,只餘新軍與督標營堅守。”
衆人深深的嘆息,耳聞官兵又一場潰敗,那心情決不好受。
韓朝道:“聽聞孫閣部待陝西總兵高傑不薄,他如何了?”
溫達興淡淡道:“跑了,第二個,還是第三個跑。他管有車炮營,營軍士卒爲了逃命,甚至解下拉車拉炮的馬匹騎上就跑。他們甚至將戰車傾軋翻倒路上,堵塞道路,只爲好讓自己逃得性命。”
“這些鼠輩!”
李光衡恨恨的罵了一句,在場各人也是臉色難看。
溫達興最後道:“事情的結局大家也猜得出來,流賊大軍團團圍住孫閣部攻打,甚至動用火炮,還加入那些新繳獲的火器火炮。最後重演曹王之戰,孫閣部更當場戰死。此次陝西大軍傷亡大半,遺失兵器甲仗無數,可謂慘敗,言全軍覆沒都不爲過!”
一片沉默中,鍾素素道:“記得孫閣部督標營是從新軍中選拔,他們還人人配有馬匹,就算營兵逃了,他想逃還是可以吧?就如曹王一樣,雖麾下損失慘重,但他們亦逃得生天。”
溫達興道:“這個末將就不知道了。”
良久,溫方亮嘆道:“孫閣部不會逃的,這個結果對他來說,或許戰死沙場,要比逃跑回去要強。”
他幽幽地道:“孫閣部敵人太多了。”
他任漠南西鎮主將,轄地離陝西不遠,對孫傳庭的種種也瞭解甚多。
韓朝點了點頭:“他在陝西做下種種,無不是驚世駭俗之事,他兵敗回去,那些反對者不會再給他機會,有可能還會下獄!”
他輕輕的道:“末將對他了解不多,但也知道他骨子裡是個驕傲的人。他已經下過一次大獄,再被下獄的話,對他來說是生不如死,不如戰死沙場,馬革裹屍還!”
溫達興道:“確實,孫閣部回去後,復對獄吏的可能性很大。就算此時他收拾敗兵回去,皇帝不追究,待局勢稍緩後,也極有可能被錦衣衛逮入京師。”
他說道:“京師傳來的消息,對孫閣部的大敗,皇帝又氣又急,將責任統統推到孫閣部身上,這裡有他說的話。”
他展開手中文報,念道:“諭兵部曰:傳庭輕進寡謀,督兵潰敗,令削去督師尚書,以秦督戴罪收拾餘兵守關,圖功自贖。如縱賊入秦,前罪並論。”
他說道:“此時皇帝並不知孫閣部戰死,以爲他亦隨敗兵退回潼關,只是嚴厲曉諭兵部,潰敗之兵馬需死守潼關。”
他說道:“但後來知孫閣部可能身死,因暫未找到孫閣部屍身,朝中甚至懷疑孫閣部投降流賊,所以一直沒有談追封加諡之事。後孫閣部忠僕,身邊長隨馬維忠九死一生,揹負孫閣部屍體回到潼關,事情明瞭,朝臣方纔商議追諡之事。”
他說道:“京師情報傳來,可能會追諡‘忠烈’,與盧督臣一樣。”
衆人都是長長嘆息,高史銀道:“忠臣義士,總是令人扼腕嘆息啊。”
王鬥也是沉默,他敢肯定,就算孫傳庭不死,回到陝西后高有九成的可能也會被逮入詔獄內。
崇禎皇帝雖對武人一向寬縱,但殺文人卻有如殺雞,孫傳庭這一敗還了得?而且他的敵人太多了,往日種種所爲也是建立在“勝利”的基礎上,他這一敗,再也擋不住反對者的清算。
他骨子裡是多麼驕傲的人,就如他對溫士彥說的一樣:“大丈夫豈能復對獄吏乎?”
再次下獄,對他來說是生不如死,還不如當場戰死!
追諡忠烈,這個結局已經很好了,歷史上孫傳庭戰死,但因爲一直找不到他的屍體,所以什麼追諡都沒有。
這樣也好。
忠臣總算得到善果。
而崇禎年間大明一直乾旱,但孫傳庭復出後指揮的決戰,不論歷史上還是現在,都是陰雨連綿,導致成戰敗的誘因之一。
這真是時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