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0章 兵臨

二月二十一日,京師驟寒大雪,凍死人無數。

此時流賊橫掃大名府,順德府各處,京中嚴戒妄言。崇禎帝曉諭院部,固圉安民,全在察吏。撫按將所屬官嚴加甄別,必清謹循良素,爲民戴者,方許留任。

他又諭吏部:“朕念豫楚殘破,州縣料理需人,各撫按官自行挑選,不拘科目雜流生員布衣,但才能濟變,即與填用。有能倡義募兵,恢復一州縣者,即授知州知縣,功懋懋賞,朕不爾靳。”

他分敕內宮十員監製各鎮,又責令畿輔各城募煉鄉勇整備城守。

二十二日,太康伯張國紀進銀一萬兩,進封侯爵。

二十六日,薊遼總督範志完報緊急夷情事,兵科抄出,兵部尚書陳新甲題,奉聖旨:“夷情叵測,嚴飭確探。”

二十八日,兵部尚書陳新甲面陳引退,許之。先是,新甲憂流寇,屢求召永寧侯鬥,上不聽,故求去。賜路費五十兩,馳驛歸,西入宣府山西矣。擢張縉彥爲兵部尚書。

二十九日,兵部題,據薊鎮總兵楊國柱塘報,前差出哨把總康有德、於土力掯夾兒地方哨見達賊營火約三十餘里長,恐賊進犯,伏乞嚴諭萬分戒備。

奉聖旨:“奴酋逼臨界嶺各口,宜急整頓兵馬備策應之資,馳赴邊牆壯聲援之勢,仍著確偵毖備,以防意外之虞。”

工科高翔漢言:“奴賊復有入塞情形,寧遠逼近,冷口逼臨,不可示以單弱,而調兵南征,豈稱異算?”

寇氛孔急,朝臣原有意調楊國柱,吳三桂應援,遂罷。

三十日,兵部尚書張縉彥疏言:“今日糧餉中斷,士馬虧折,督撫各官,危擔欲卸。若一時添內臣十員,不惟物力不繼,抑且事權分掣,反使督撫藉口。”上不聽。

三月初一日,李建泰等又請駕南遷,及言東官監撫南京。

上驟覽之,怒道:“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國家若此,無一忠臣義士爲朝廷分憂,而謀乃若此,夫國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復多言。”

初二日,香河民噪,焚劫官民舍一空。

京師滿城洶洶,傳賊且至,而廷臣上下相蒙,政府中樞,終日會官羣訟,揚揚得意如平時。上命部院廠衛司捕各官譏察奸宄,申嚴保甲之法,巷設邏卒,禁夜行,巡視倉庫草場。

初五日,科臣韓如愈疏賊永昌元年僞詔事,崇禎帝言:“都城守備有餘,援兵四集,何難剋期剿滅。敢有訛言惑衆,私發家卷出城,捕官即參奏正法。”

當日,他巡閱京師防務,並在宣武門教場閱兵,但見京營徒爲容觀,大悅。

初七日,命襄城伯李國禎提督城守,命內監及各官分守九門,各門勳臣一、卿亞二。初議僉民兵,大學士魏藻德說:“民畏賊,如一人走,大事去矣。”上然之,禁民上城。

又諭文武輸助,設黃綾冊,募百官蠲助,封疆重犯,俱許蠲贖。

初十日,令勳戚大璫助餉,進封戚臣嘉定伯周奎爲侯,遣太監徐高宣詔求助,謂休慼相關,無如戚臣務宜首倡,自五萬至十萬,協力設處,以備緩急。

周奎道:“老臣安得多金。”

高泣諭再三,奎堅辭,高拂然起:“老皇親如此鄙吝,大事去矣,廣蓄多產何益?”

奎不得已,奏捐萬金。

三月十一日,流賊克雄縣、文安、靜海,召唐通、王樸率兵入衛。

時京師以南諸郡縣,望風瓦解,將吏或降或遁,惟真定、保定堅守。

兵信屢至,內閣或蹙額相向,或談笑如常,範景文數舉南遷之議,方、魏以爲惑衆,力止勿言。本兵張縉彥,別無佈置,但出示沿街,擺炮設兵,紮營各衚衕口,更於城上懸簾,以待賊至而已。

十二日,僞權將軍劉宗敏移檄至京師雲:“定於十八入城,至幽州會館暫繳。”京師大震。

僞順王李自成,行牌各郡縣說:“知會鄉村人民,不必驚慌,如我兵到,俱公平交易,斷不淫污搶掠。放頭銃即要正印官迎接,二銃鄉官迎接,三銃百姓迎接。”

……

定西伯唐通此時駐密雲鎮,崇禎十四年的錦州之戰後,唐通受封爲伯爵,這兩年他在密雲過得頗爲舒適。各種戰事能避則避,閒時與東路,新永寧城等地展開貿易,雖沒有奢糜大貴,小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

但這種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京師到密雲不到二百里,塘馬一天就到,所以十一日皇帝召唐通入衛後,擺在唐通面前的,將是一個關乎他命運轉折的選擇難題。

唐通此時有兵馬八千多,除三千是他正兵營的馬步,餘者還有兩營,都是他唐氏的族親,所以密雲軍一向團結。這種關乎命運選擇的大事,也不可能唐通一人作主,所以除了親將唐宗外,兩個營的營將也緊急趕到伯爵府商議大事。

唐通伶牙俐齒,性格謹慎,影響到部下做任何事也是小心翼翼,力求考慮到方方面面。所以唐通將事情一說,如何抉擇各人也是心中糾結了。他們也明白,自己必須儘快作出選擇,畢竟流賊勢如破竹,很快就要打到京城。

最後的商議結果,投降大順國。

他們看得很明白,京師是絕對擋不住大順軍進攻的,大順席捲各處如捶枯拉朽,他們勢如破竹打入山東,又勢如破竹打到京畿,自己這幾千人馬填上去,一樣是螳臂當車,白白折損罷了。

還是識時務者爲俊傑。

當然,京師擺明要陷,大明擺明要亡,他們其實還有一個選擇,西遁去投永寧侯王鬥。

不過親將唐宗說得好,王鬥只是侯爵,他又能給自己主公什麼?難道他還能把主公封爲侯爵,甚至王爵?他什麼都不能給!然在大順那邊一切都有可能,畢竟新朝新氣象嘛。

他也承認永寧侯很強,然在大勢面前,義軍這席捲天下之勢,多少名臣重將都折損在他們兵鋒之下,想必永寧侯到時最多苦苦堅守罷了。甚至有可能宣府失陷,都護府淪亡,淪爲階下之囚。

這話說到唐通心裡,他想想如果自己去投王鬥,確實獲得不到什麼好處,甚至可能兵馬被拆散了,搞到那什麼忠義營中去。這讓人想想就毛骨悚然,沒了兵,他唐通算什麼東西?

又想起他與王斗的交往經歷,驚覺二人只是泛泛之交,甚至頗有矛盾,如果說楊國柱等人王鬥還會重視,但自己……

甚至唐通隱隱覺得,王鬥有些看不起自己,這讓他心中不是滋味。

罷了,劉良佐、劉澤清等人可以降,自己爲什麼不能降?

不過他畢竟是謹慎慣了的人,想想還是道:“不若還是先依皇帝的詔令,我們軍馬到固安那邊去看看。大順兵果然那麼強的話,我們再降不遲。事關幾千兄弟的身家性命,咱們不得不小心謹慎。”

這話也打消了身旁各人的最後一絲憂慮,唐宗等人齊讚道:“大帥就是思緒周密,且一心爲兄弟們着想,末將等能追隨大帥,真是前世修來的福緣。”

唐通揮揮手,矜持的道:“兵兇戰危,能不打仗,還是不要打爲好。”

……

從京師到大同大體驛站完備,特別進入宣府後,這路更是好走。七百里,塘馬每天二百多裡的急趕,十一日從京師出發,十四日就到了大同,此時的定興伯王樸,就接到了皇帝的勤王詔書,讓他立刻領兵進京。

“總算想起我了嗎?”

王樸接到聖旨後卻是撇了撇嘴,他讓人接待使者,卻不急着領兵入衛,而是讓人去招來自己的心腹,田參謀長。

好半天田參謀長才匆匆趕到,卻是錦州之戰後王樸專注於經濟建設,特別迷戀菸草等經濟作物,大同豐鎮各處很多田地紛紛麥改煙,用來滿足宣府與都護府越發龐大的菸民需求。

這引得一干部下效仿,他們不是在田間地頭,就是在商鋪煙店,在軍營者越少,這田參謀長也不知跑到哪裡去,好半天才找到。

田參謀長急急趕到,他仍然留着山羊鬍須,然比起往日,臉色紅潤了許多。

同樣的,這兩年王樸也發福了許多,脣邊留的兩撇小鬍子油光發亮,這兩年大同的經濟形式一片大好,定興伯不知不覺就肥了一些,往日風度翩翩的形象有所流失。

王樸說了勤王詔書之事後,他慢條斯理的品着香茗,緩緩道:“田參謀長,你的看法呢?”

田參謀長習慣性的找到了大堂中的地圖與沙盤,他觀看良久,說出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大帥有沒有問問,皇帝下旨給永寧侯了嗎?”

王樸眼睛一亮:“一語驚醒夢中人。”

他放下茶盞,笑呵呵道:“就這樣,永寧侯出兵,咱出兵。永寧侯沒出兵,咱也不出兵!”

田參謀長只是矜持的撫須微笑,這時護衛來報,大同巡撫衛景瑗求見。

王樸不由皺起眉頭:“這笑面虎又來了,煩不煩……”

……

三月十三日,霸州、天津陷,上頒罪己詔。

唐通以八千人入衛,命太監杜之秩協守固安,賞通銀四十兩,大紅蟒衣紵絲二表裡。其官兵八千八十二人,內庫發銀四千五百兩,每兵五錢。唐通陛見,上慰勞再三,協守云云。

十四日,順天巡撫楊鶚,出巡易服遁。

十五日,固安陷,唐通、杜之秩降。

當日,吳三桂急急率數千精騎從寧遠進入山海關。

十一日時,一直按兵不動,或只有小攻各城的奴賊大軍忽然猛攻山海關與薊鎮各處。薊鎮還好,然山海關兵力單薄,除地方鄉勇衛所兵,還有一些營兵外,就只有山海關總兵,東平伯劉肇基數千人可戰。

然相比關外浩蕩無比的韃虜大軍,山海關這點人還是太少,讓此時在關城的薊遼總督範志完心憂不已。他不能承擔山海關失陷的風險,附近又無兵可用,薊北侯楊國柱那邊更抽不開,就只得向寧遠的吳三桂求援,一天幾次急告。

此時吳三桂與遼東巡撫邱民仰居於寧遠城內,求援的使者拼命前來,他們泣血哀嚎,讓吳三桂與邱民仰皆是動容。

出城救援風險很大,而且吳三桂兵力其實也不多,吳家、祖家這些嫡系遼將相加不過才三萬人,他們還分散在錦州、寧遠等處,他自己的吳家精銳家丁更只有兩千人。

這些骨幹兵馬若有損耗……

只是不救的話,山海關若破,就會與關內失去聯繫,斷絕自己的後路,這同樣是吳三桂等人不能承受的風險。畢竟他們知道,今時不同往日,流賊正北上京師,以後怕不會有聲勢浩大的援遼之事,後路被斷,就真的被斷了。

所以與邱民仰連日商議後,最終還是決定由邱民仰留守寧遠,吳三桂自己率領三千精騎,拼死衝入山海關救援……

血戰之後,吳三桂臉上頗有冷肅之氣,身形凜然。

他策在馬上,相比過去,他更加沉穩,世家子弟的風範顯露無疑。

只是跟往年相比,他臉上皺紋增加許多,頗有風霜雪雨之色。揹負吳家、祖家等將門利益,甚至整個遼東集團的利益,又豈會沒有負擔?神思焦勞下,自錦州之戰後,他就快速的老了下去。

此時他策在馬上,雖不動聲色,其實內心焦躁,他爲局勢感到擔憂。他知道流賊勢如破竹,已經快打到京師腳下,而京師可以守多久,他沒有把握,眼下韃子更是趁火打劫。

吳三桂久在遼東軍中,自然知道他們的方略。一是拼命拖住自己與楊國柱等人,防止自己應援京師。二是山海關與薊鎮防守空虛的話,他們不介意就佔了關牆,然後賴着不動,爲以後的攻略佈下棋子。

流賊韃子,個個氣勢洶洶,來者不善,讓吳三桂更覺憂心。

他特別擔心京師那邊,畢竟大明若滅,以後一年幾百萬的遼餉還有嗎?

京師若破,自己又該何去何從?以後整個遼東軍門怎麼辦?

想到這裡,他頗有茫然之意。

……

十六日,王樸報至,言墮馬致傷,帝賞其藥資四十兩。

當日,靖邊軍接管居庸關、紫荊關等處城防。

夜,遙望通州,火光燭天,卻是流賊竟夜禁掠,分兵掠取通州糧儲。

流賊已快兵臨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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