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5章 力量

崇禎十七年四月十三日,天微亮,就有很多人聚集到了鎮城東北面的大教場邊上,隨着時間的推移,過來的人羣越來越多,最後人頭攢動,人聲鼎沸,各人手上揮舞的小旗飄揚如海。

因爲早早宣揚,宣府鎮百姓都知道今天是出兵的日期,他們早早起來,聚集到了教場周圍,擠在道路的兩旁。他們人越來越多,每隔一刻鐘,增加的人羣都以萬來計算。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個個手上拿着旗幟。很多人還佩着刀劍。他們從大教場西面的路上,一直蔓延到東面的道路上。

宣府鎮大教場位於鎮城東北面,開有兩個門,介時出征的將士自然是從西邊入,東面出,然後從道路走。所以大家擠在相應的道旁,希望到時可以目睹出征將士的雄姿。

很多人甚至半夜就起來佔位置,同時還有許多鎮外的人趕來,同樣希望可以目睹出征將士的雄姿,讓自己揮舞旗幟,爲他們吶喊送行。他們也提前幾天趕到宣府鎮城,將裡面大大小小的旅館、酒店、客棧佔滿擠爆。

今天天氣很好,農曆的四月時不時會有一場雨,但今天曙光露得很早,預示着這一天,或今後幾天天氣的晴朗。

隨着時間的推移,過來等待的人羣越來越多,紛至沓來的民衆很快達到無比的規模。到卯時的時候,大教場周邊已經人山人海,旗海飄揚,氣氛極爲的熱烈。

鄭天民昨晚一直沒睡好,與他一樣睡不安穩的還有隊中絕大部分丙等軍。各人只覺得胸膛似被重物壓得透不過氣來,一顆心時不時在怦怦亂跳。要閱兵了,要出征了,衆人期盼中又有忐忑。

只有隊官,還有兼任隊副的一甲甲長若無其事,他們都是甲乙等軍調來充任軍官的老兵,這種場面司空見慣。仍舊跟往常一樣沉着,跟平常一樣忙忙碌碌,睡得安穩,吃得舒坦。

鄭天民更看到自己千總鞠易武,仍然冷着臉,看誰都象欠他幾千個銀圓不還似的。把總劉烈,憨憨的,眼中總莫名其妙帶着一絲憂傷,似乎這個憨厚的軍官心中也隱藏着什麼難言的傷心痛事。

鄭天民這一部屬於朱雀軍前營二部,千總鞠易武,營將李正經。又有一部千總韓鎧徽、三部千總陳晟,四部千總牟大昌。

二部到宣府鎮後,駐紮的是在一個叫土溝的地方,離大教場有三里路。卯時初刻他們就起來了,吃飯,整理裝備。然後全營彙集,最後閱兵,約在巳時出發,然後今天要走一百多裡,傍晚趕到懷來衛歇息。

再走兩天,又趕到居庸關。

早飯伙食還是那樣的豐富,如果說鄭天民等人加入營伍有什麼留戀的,那營中伙食肯定是內中之一。

近些年雖然堡中生活好了許多,但也不能象營中那樣時常吃到肉,現出徵命令下後,每頓的肉食更是放開吃。

前兩日鄭天民等人都有吃撐的感覺,不過今日大夥都有些食不甘味,卻是心情緊張的緣故。

鄭天民吃過早飯後,部中進入最後的準備,各兵大件的隨身之物放入部總的輜重馬車內,如各人裝有毛毯的揹包等,然後他們整理裝備,檢查自己的盔甲器械。

靖邊軍一總四隊,長槍隊、火銃隊各二,鄭天民這隊屬於火銃隊,他的盔甲與長槍隊沒什麼區別,都是八瓣帽兒鐵尖盔,衝壓胸甲,然後他鞓帶右邊掛着銃劍。

靠身右側還斜揹着一個皮製的銃藥袋,裡面有三十發的定裝紙筒彈藥,內中又有細柔的抺布,火銃的保養油,一些備用的火石等等。在身體的左側,則又斜揹着一個水壺,平時喝水之用。

鄭天民因表現好,屬於二甲的甲長,在隊中周隊官的喝令下,他仔細檢查了一遍手中的自生火銃,將龍頭扳到待擊發位置,扣了幾下板機,看發火率沒問題,就不換火石。

又抽出自己的銃劍看了看,取出細柔的抺布,再抺了幾遍,使之金屬的光芒更爲閃耀。

然後他又檢查了甲中各軍士的情況,卯時中刻,他們這部開始彙集,全部集中到打穀場上,五人一排,五人一排,以一伍爲一列站立。這是靖邊軍標準的行軍隊列。

待到了大教場,展示閱兵時,則是一隊五十人一列,然後一萬人兩百列就完畢。

人言人過一萬,無邊無沿,其實站成方陣並沒佔地多少,萬人方陣不過橫一百人,縱一百人罷了。真要站的話,一平方公里,可以站一千六百萬人。

千總鞠易武,二部的四個把總,還有千總指揮部,各把總指揮部各官早在打穀場上等候,鮮紅的千總旗與把總旗在晨風中獵獵飛舞,上面的朱雀圖案在拂動中若隱若現。

各把總彙報,鎮撫覈實人數到齊,鞠易武仍然冷着臉,他只在上面說了兩個字:“銃劍!”

中軍喝道:“上銃劍!”

然後是各總各隊各甲的軍官齊喝:“上銃劍!”

一片金屬的鏘鏘聲作響,各銃兵皆抽出自己的銃劍安上套牢,鄭天民喝了一聲之後,也抽出自己的銃劍套上。

打穀場上一片的寒光閃耀,尖銳的破甲長錐槍,尖銳的銃劍在晨光下閃閃發光,昭示着這隻大軍的鋒銳。

“銃上肩!”

軍官們又是喝令,又是一片整齊的金屬嘩嘩聲。

鞠易武最後道:“走。”

絲竹聲響起,步鼓敲響,伴隨着激昂的鼓樂,衆軍士踩着鼓點開始前進。

他們千總旗當先,然後是金鼓絲竹手,部中各人,然後又是各總的總旗,後面跟着總內的軍士,皆以五人一列,在鄉間道路走着,他們軍士約有一百六十列,行走中,一片整齊的鐵笠盔晃動。

然後他們四部匯齊,丈五的營將大旗開路,纓頭珠絡雉尾,營部旗確實比千總旗氣派許多。

很快,他們就走上鎮城到大教場的大道,這邊已是人流如潮,鼎沸的人聲將他們的鼓樂聲都掩蓋了,道路兩旁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人頭攢動中,揮舞的旗幟如海……

鄭天民他們進入教場後,心中的緊張與忐忑早已不翼而飛,他們進入自己指定的方位,一伍一伍的合併,匯成一隊五十人一列。然後一個轉向,就見教場的對面,同樣是人山人海,佈滿觀禮與送別的民衆,他們情緒激動的尖叫着,火紅的旗海不時波動飄舞。

鄭天民往左右看去,身邊無數和他一樣披着盔甲,頭戴帽兒盔的軍士,放眼望去,滾滾如潮,有若鐵河長流。

鄭天民所處的朱雀軍方陣約有二萬五千人,一個甲等軍,一個乙等軍,三個丙等軍,又有驃騎兵與獵騎兵等。甲乙等軍加上這些騎兵都有馬匹,此時他們都全體下馬,靜待馬旁肅立。

以五十人一列的話,這些軍士加起來共有四百多列,又是這樣橫向面對,教場上又有一個個軍,一個個營伍彙集。左右兩邊看去,飄揚紅纓的鐵盔似乎就是無窮無盡的蔓延。

身處這樣的團體中,唯有熱血沸騰,渾身充滿力量的吐息。

宣府鎮號稱“九鎮之首”,素有“九邊衝要數宣府”之說。鎮城教場更爲出名,徐渭歌說:“宣府教場天下聞,個個峰巒尖入雲。不用弓刀排虎士,天生劍戟擁將軍。”

讓人稱道的是鎮城教場非常龐大,內中聚集一百萬人沒問題,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軍馬彙集,人潮越來越衆,士兵們身上鐵甲不斷在初升的晨曦中影映金色的冷光。

……

辰時初,王鬥匯同麾下各官將,前來宣府鎮各官將,宣大總督紀世維,兵部尚書陳新甲等人,與監國太子一起大禮祭拜了羣英祠內的李邦華、朱之馮、衛景瑗、蔡懋德、馬國璽等殉節名臣。

當日李邦華人等殉節後,王鬥言:“忠臣義士,當讓人世世代代銘記。”

原來宣府鎮與各地就有是否給殉節大臣們設廟的討論,王鬥發話後,更在原址上建立了羣英祠,以後每年都會有盛大的祭拜儀式。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非常重要,這是華夏,這是漢民族屹立數千年的根本之一。

此次出征,除事前祭拜羣英祠,大軍出發後,王鬥還會與太子等人到保安州舜鄉堡的褒忠祠與義民廟去祭拜。以大祀祭之,以體莊嚴與隆重,不忘先賢先烈之意。

祭拜過羣英祠後,王鬥與太子等人策馬前往大教場,他們從鎮城北門出,將從西門入教場內。當他的旗幟出現在民衆的眼中時,是一陣陣天崩地裂似的呼嘯聲,無數的民衆拼命擁擠呼喊,日月浪濤旗的旗幟飛舞如海。

一路過去,“萬勝”之聲響遏行雲,無數的佩刀佩劍抽出向王鬥人等致意,刀劍的寒光,旗幟的浪潮,似乎要蔓延到天際。

王鬥微笑揮手,那種山呼海嘯似的聲音讓太子的臉漲得通紅,他學着王斗的樣子不斷向民衆揮手。

陳新甲、紀世維等人還好,那些前來宣府鎮的外來各官,眼見此情此景,個個都是目瞪口呆。這種力量的潮流他們哪裡見過?個個心頭又是激動,又是恐懼,又是振奮,又是不知所措。

不過看王鬥揮手,很多人也學王斗的樣子揮手。

好在人羣雖激動,但宣府鎮百姓遵守秩序慣了,倒沒有撲上來,鬧成不可開交的混亂。

王鬥等人進入教場內,軍馬方陣的海洋鋪天蓋地,代表着那無窮的浩蕩力量。王鬥策馬在軍陣旁穿行,一邊是肅立崇敬的麾下將士,一邊是旗海飄揚,無數激動尖叫的治下民衆。

他的心中涌起自豪,十年生聚,十年耕耘,自己終於有了實施理想與抱負的資本。

這種命運終於掌握在手中的感覺,是如此的快美,如此的富有滋味。

那種滋味,實在難用言語來形容。

王鬥等人上了演武臺,首先教場內的數十萬人合唱宣府鎮鎮歌《天眷皇明之曲》:“赫赫上帝,眷我皇明,大命既集,本固支榮。厥本伊何,育德春宮,厥支伊何,藩邦以寧。慶延百世,澤被羣生,千秋萬歲,永觀厥成。”

上帝,昊天上帝,昊天金闕無上至尊自然妙有彌羅至真玉皇上帝,又稱玉皇大帝。衆神之主,萬物之始,無盡的威嚴,無盡的神秘。每一個皇朝建立,都要自稱稟承上天的意願,聽命昊天上帝的任命,以此代表君權神授,受命於天。

衆人齊唱天眷皇明之曲,歌聲響徹雲霄,迎風飛卷,太子與衆官感受到這種震撼的力量,都不由自主的隨之歌唱。

歌罷,王鬥望着下方無數的方陣戰士,鐵流無盡,民族氣運的沉浮已經涌在自己面前,他心中涌起激盪的情緒,他對着下方數十萬將士喝道:“諸君,我決意出兵滅賊,你們願意跟隨我作戰嗎?”

“願隨大將軍殺賊!”

雄壯的吼聲順着教場的迴音壁折射前進,聲音激昂悠長,似乎響徹蒼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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