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迴旅者書友,亂世該結束了,所謂流寇打破舊有格局,幹掉地主惡霸是個僞命題。真正的豪強惡霸都在結寨自保,死的九成九是普通百姓。按比例來說,亂世結束後,豪強勢力更大。之所以不顯,是因爲死的人太多,土地空得太多罷了。新朝的百姓有土地,也是原來他們有一百人,現在死了九十九個,竟爭不再激烈。)
老胡與孔三,八條從建極殿出來,走下臺階,孔三淡淡道:“表現不錯。”
老胡笑嘻嘻道:“都是孔爺教導得好。”
他們步行往午門走去,他們馬匹停在那邊,不過廣場上已經很多人策馬狂奔,他們馬匹就停在這臺階之下。
正走着,忽然身旁馬蹄聲響起,一個若指甲刮過鐵板的難聽聲音招呼道:“胡爺,孔爺。”
老胡與孔三、八條轉過身去,卻是武陽伯金有牛,他下了馬匹,身旁還有一個粗壯的漢子同樣下馬。
金有牛哈哈笑着過來,他身旁那粗壯漢子卻是停在原地,似乎漫不經心的看着周邊的動靜。
老胡喚了聲:“金爺。”
金有牛大步過來,滿臉的橫肉,粗壯的身形,給人以強大的壓迫感。他嘴中笑着,遠遠卻伸出手,握成了一個奇怪的拳頭狀,孔三迎了上去,同樣的拳頭形狀。
二人互擊一下,金有牛眼中閃過激動的神情,他擡頭看天,說道:“這天好黑。”
孔三道:“很快就亮了。”
金有牛眼中猛然一紅,聲音都有些哽咽,他壓抑着情緒道:“俺大牛都以爲,這營中只有俺一人。”
孔三道:“我們的兄弟千千萬萬。”
他說話聲音低沉,平淡,又蘊涵了難言的激動。
金有牛用力點頭,他看着老胡、孔三,真摯的道:“可惜同在營中,卻沒機會和胡爺,孔爺好好喝次酒。”
老胡同樣有種熱淚奪眶的感覺,一直以爲自己人等是寂寞的,原來賊營中還是有很多兄弟,他爽朗的笑道:“會有機會的,到時俺老胡定與金爺一醉方休。”
金有牛哈哈大笑道:“一定一定。”
他們相互凝視,心頭一股股熱浪涌過,最後道別:“就要上戰場了,保重。”
“保重。”
李巖這時從旁經過,看他們昂揚道別的樣子,心想:“英雄惜英雄。”
帶着傳遍血管的熱情,老胡等人分道揚鑣,到了午門外他們策馬出了宮城皇城,然後又出了內城崇文門。
他們巡山營駐紮的是崇文門、東便門一片。大體闖營佈防中,老營駐紮內城,或沿內城一片。然後外營與外外營擠在外城或京郊各地,又有很多人馬分佈在通州、良鄉、房山等地。
若劉澤清、邱磊、劉良佐等人,就分別駐守在昌平、順義等處。
老胡等人策馬過去,一路街市蕭條,百姓們或躲躲閃閃,或隱在暗處投來無比仇恨的目光,老胡心中暗歎:“當初進城時,百姓們可是夾道歡迎的。”
他看着眼前一切,總覺都是虛的,沒有任何踏實感,一陣風,一陣雨,這遍佈京城的人馬就會煙消雲散。好在自己有退路,更與那些流賊不是一夥。
很快,老胡等人進入自己的府邸,闖營進京時,各官將放馬亂入人家,老胡也不客氣的佔了崇文門附近這處豪華的府邸,似乎是原來某個勳貴伯爵的。
府邸寬闊,房間衆多,他們的親信護衛,親兵馬隊,特別發展的外圍人員,皆住入府中,人氣頗旺。
他們直入大堂,老胡舒服的靠在自己大椅上,說道:“咱巡山營人馬五千,大部有馬,闖王說三日到達清河店,到那不過三十里路,可要這麼早趕過去?”
孔三道:“早去早好,明日你帶一二千馬隊,隨闖王先走,去搶個靠水的好位子。我帶餘下人馬趕來,現軍心渙散,各兵又散在民居,要整好營伍,可不是一時半會的事。”
與闖營各部一樣,巡山營大部也是分散在崇文門、東便門等處靠城牆民宅,只有他們的親信人馬是居於府邸,或是附近的街道,這要召集起來,不是個簡單的事。
老胡道:“好,等會就叫八條去傳令,讓那些兔崽子都集結起來。”
他們正說着,這時火夫孫老頭跑上堂來,笑容滿面道:“兩位爺回來哩?聽說要出征了,可要額去整一桌酒菜,爲幾位爺好好送行?”
他是個山西人,肥肥胖胖的正統廚師模樣,滿口的“額們”,卻是自稱老胡的親戚,進京後趕來投奔的。
然老胡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會有一個山西的親戚。
看到孫老頭跑來,孔三衝八條使了個眼色,八條會意,親自站到門口去放哨,然後幾人進了旁邊的廂房密室。
進去後,孫老頭點頭哈腰的神色散去,他的腰桿挺起,渾身散發出了一種威嚴與氣勢。
他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個捲筒,從內中抽出一紙展開,神色一肅:“大將軍諭令。”
孔三與老胡二人皆是單膝下跪,低首俯身,輕喝道:“末將聽令。”
孫老頭緩緩念道:“曉諭胡天德、孔三揚人等,會戰在即,滅賊在此,爾等潛伏軍士須見機行事,反戈爲擊,崩潰賊營。各賊首賊目,權將軍制將軍,闖賊人等,務擒務殺,尤爲切切。此令,情報部長溫達興,參謀部長溫方亮,徵虜大將軍王鬥。”
老胡與孔三喝道:“末將領命!”
他們接過諭令,上面有情報部與參謀部,還有大將軍王斗的簽名與大印。
他們看後燒了,同時心情非常激動,原來自己的名字不但擺在情報部、參謀部案頭,更擺在大將軍的案頭上。
聯絡員孫老頭宣諭後又成了火夫,他看着老胡、孔三二人,眼眶微微一紅,輕聲道:“刀箭無眼,你們要小心了。”
然後他大聲道:“要吃燒雞?沒雞了,額去整烤鴨好哩。”
他叫喚着出去,老胡仍然用力揉着自己的臉頰,他瞪眼喃喃道:“按諭令上說的,咱若崩潰賊營,擒殺幾個制將軍,甚至闖賊,你說大將軍會有什麼封賞?”
孔三此時也在激動中,他順口道:“起碼鄉長吧。”
老胡震驚道:“鄉長。”
他最大理想就是回宣府鎮做個保長,此時起碼官封鄉長,一時間讓他頗爲振奮。
他看着孔三道:“咱哥倆回去仍然一夥,我做鄉長,你做縣長。”
孔三道:“不,你做縣長,我做鄉長。”
……
進入四月來,京師百姓對流賊的痛恨越發深入骨髓,他們深深悔恨現在的日子,懷念期盼那個曾經讓他們咒罵無數遍的明朝。
四月初八日有人在西長安街張貼私示,雖附近的居民被劉宗敏下令殺戮,然情緒已若星火燎原般擴展開來,他們相互傳揚着小道消息,特別宣府鎮那邊的動靜。
什麼太子已逃到宣府鎮,什麼徵虜大將軍被封公,已經開始全民動員。什麼徵虜大將軍王鬥發兵了,正往居庸關過來。什麼數十萬靖邊軍已出居庸關,現在已經佔了昌平。
對京師的百姓來說,他們前所未有的期盼明軍到來,特別現在日子如此苦楚的情況下。
數十萬流賊在京師來回搜刮,不但各人家財銀錢被刮個乾淨,甚至很多人連活命的糧米都被搶光。已經有百姓餓死,然那些流賊仍然花天酒地,自顧自歡樂,根本不理會自己人等死活,更增各人心中熊熊怒火。
楊八姑也是刻骨仇恨中的一員,女兒被搶走後,她除了每日打探念奴消息外,就是在後院磨着她的菜刀。近期更鬼鬼祟祟,不時人影失蹤,連張守銀都不知道她去哪。
不過她回來後總會帶上一小袋糧米,張守銀在巡山營打苦工,獲得的口糧都不如她帶回的糧米多。
張守銀也不敢問她糧食從哪來,現在的楊八姑對他非常冷漠。
不過今日楊八姑喜氣洋洋回來了,她一看張守銀,就將他拉到後院,神神秘秘道:“知道嗎?靖邊軍打來了,聽說王斗大將軍已經到了昌平,很快流賊就會全軍覆沒。”
劉澤清大敗回來德勝門,還有今日下午德勝門、西直門、東直門、安定門等地順軍開拔動靜瞞不過衆人,張守銀多少聽說一些。
此時聽楊八姑這樣說,他精神一振,低聲道:“真的嗎?”
楊八姑神采飛揚道:“當然,京中都傳遍了,而且……”
她左右張望一下,瞪眼看着張守銀道:“你救不救女兒?”
張守銀:“我當然想……”
楊八姑道:“好,你晚上隨我去集會。”
當晚張守銀隨楊八姑去集會,竟是當地坊長的家裡,黑壓壓的都是街坊,個個神情堅決而虔誠。正中擺着一個案桌,上面一個齜牙咧嘴的人頭,竟是田掌櫃。
張守銀心中暗暗吸氣,這是要造反啊。
他多少知道街坊們有集會之事,似乎也有青皮去向就近的巡山營舉報,然後……
然後那青皮失蹤,集會仍舊,眼下看來,圖謀不小。
再看八姑能量不小的樣子,已成了街坊中的骨幹頭目,看她們聚坐着,所言皆是“殺賊”之語,然後虔誠的迎來了組織的頭領,竟是總兵符應崇身邊四個甲兵之一,那個面容冷酷的甲兵。
那甲兵銳利的目光掃在張守銀臉上,歡迎了新兄弟的加入,又對衆人證實靖邊軍出動,並且攻佔昌平等消息,引來街坊們陣陣低低而興奮的歡呼。
那面容冷酷的甲兵向衆人鼓勁,言明流賊末日將至,大將軍要來了,大夥很快就有好日子過,讓每個人心頭都是火熱。
最後他道:“據可靠消息,流賊將傾巢北上,留守京城的賊兵不多。王師很快攻來,我等靜待時機,介時有火箭爲號,火箭一發,立時衝出街巷,奮勇殺賊。”
他們舉香宣誓,然後又有一個五花大綁,被結實塞了嘴巴之人推出,張守銀一看,竟是坊中一個長班。
當時每坊長班五十人,多以當地無賴爲鄉導,爲流賊緝訪官民藏蓄,此時這長班被推出,他恐懼之極,拼命扭動,嘴中嗚嗚有聲。
那面容冷酷的甲兵道:“殺了此人,咱們就都是生死相依的姐妹兄弟。”
他將一把匕首扔在地上,衆街坊左右看着,楊八姑猛然起身,她拉着張守銀上前,拾起匕首,一刀就捅在那長班的心口上,然後血淋淋拔出,交到張守銀手中,瞪眼看着他。
張守銀天人交戰,然想起流賊入城經歷,自己女兒念奴被搶走,狠了狠心,一匕首刺入那長班身體。
每個街坊輪流上來,手頭染血,她們相互而視,都覺之間的感情大不相同,很多人臉上露出微笑。
集會過後那甲兵又發米,楊八姑作爲積極骨幹份子,得了一小袋米約有兩升,還有一個肉瓷罐,張守銀也得了一升米。
街坊散後,那面容冷酷的甲兵走出本處坊長宅院,他東拐西彎,很快走入東便門附近一處宅院,他從側門進入,黑暗中一個人影靜靜站在那邊。
看着這個熟悉的人影,那面容冷酷的甲兵拜下施禮,他單膝下跪,低聲喝道:“情報部探員唐延機,見過大人。”
那人淡淡道:“過來吧,這一片人就差你了。”
唐延機隨那身影走入大院,黑壓壓的一大片人,然後那人從懷中掏出一個捲筒,從內中抽出一紙,低喝道:“大將軍諭令。”
連同唐延機一起,所有人皆單膝下跪,喝道:“末將聽令。”
那人緩緩念着:“……大軍進城時,務必配合打開城門,盡誅城內賊兵……又側擊將士北上,務必關閉城門,協力留守將兵,京師百萬民衆,戮力防守,不使流賊進入城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