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8章 拉開

“啊,下賤的尼堪。”

如此污辱讓那些清軍哨騎氣得渾身發抖,除了靖邊軍,歷年他們縱橫大明所向無敵,所到之處可止小兒夜啼,無論軍民百姓皆在他們面前瑟瑟發抖,一向威風驕橫慣了。

眼前這些流賊大搖大擺不說,還將他們視之爲卑賤的蠻夷,劈面喝斥,如罵奴婢,這讓他們如何忍受?

或許這些人中有些人聽不懂漢語,但那些老營兵的神情動作一看便知,那種不屑,那種輕蔑,那種居高臨下,那種怒目橫眉,讓他們個個怒發如狂,哇哇直叫。

一個巴牙喇一聲大吼,猛的馬鞍上的步弓在手,還有箭囊中一根重箭抽出,他一下子拉開了弓,十二力的大稍弓被他拉得嘎嘎的響,他一身鐵甲隨之鏘鏘響動。

那巴牙喇就策在馬上將超過一百五十磅的十二力強弓拉開,他弓弦一鬆,箭矢凌厲的呼嘯聲中,那重箭一下射穿那哨總的咽喉,精鐵打製,鏃尖點鋼的巨大箭頭從他脖後穿出。

那老營哨總眼中帶着驚訝,帶着不可思議,被箭矢巨大的力道帶着從馬上摔落下來,他的馬匹受此驚動,一聲嘶鳴,後腿蹬地,一對前蹄高高揚了起來。

那哨總滾落塵土,透脖而過的鏃尖閃爍着銳利陰沉的光芒。

一滴鮮血,緩緩的從鏃尖滴下,兩尺長的樺木箭桿仍在他的咽喉顫動不止。

那些前營老營兵們一驚,未等他們反應,對面箭矢已經嗖嗖的過來,慘叫聲中,老營兵們紛紛中箭,而且中箭之後,他們都是渾身一麻,然後快速失血的無力感就涌上心頭。

清軍的箭矢大而沉重,開有血槽,殺傷力非常驚人。

而且十幾步的距離,他們射得非常準狠,凌厲的箭矢呼嘯聲中,前營老營兵們不是面門中箭,就是咽喉中箭,就算中在身體之處,他們個個都是無甲或輕甲,根本擋不住重箭的射擊。

一旦中箭,就是悶哼栽倒在地,就算不當場死去,也是因爲失血過多而失去戰鬥力。

當然,這些前營老營兵也是精銳,他們反應過來後,也立時抽出自己的角弓還擊,特別他們多使用小稍弓,弓窄面短,射速非常的驚人,通常這邊射了三四箭,對面才射了一箭。

小稍弓以射速聞名,嫺熟的射手甚至可以一秒射出二三箭,而清軍多使用大弓,便是騎射所用馬弓一樣稍身不短,馬上開弓不怎麼容易,但他們弓力強勁,便是馬弓通常都有七八力。

而且清軍那邊的哨騎甲冑精良,二十幾騎最普通的也是馬甲兵,個個身上至少二重甲,鐵甲、綿甲、鎖子甲等相疊,防護力驚人,所以老營兵們反應過來後,雖劈面的箭雨過去,卻殺傷力寥寥。

除非馬匹中箭,很多清騎身上插了三四根箭仍然安然無恙,老營兵這邊中了一箭就差不多了。

看自己武器對對方毫無威脅之力,他們中人甚至中了四五根箭都沒事,己方則人馬不斷倒下,這些老營兵終於慌亂起來。

因那哨總一開始被殺,這隊老營羣龍無首,他們大喊大叫,有人想走,有人則想下馬步戰,混亂成一團。

而這時清軍哨騎一聲喝令,將自己弓箭收回,個個抽出武器,向這邊策馬衝來。

那些老營兵更是混亂,內中一兵看對面一騎衝來,滿是傷疤的臉神情猙獰,他嘴巴張開吼叫着,露出滿口的黃牙,還流着涎水,讓人想起吃人的野獸。

他穿着厚實閃亮的鐵甲,背後有小旗,手上提着一杆長長沉重的矛,這矛頗爲奇特,槍刃極長,棱起有若圭形,靠刃套處似乎還有兩截什麼,銳利兇悍,觀之讓人心寒。

看那騎正對着衝來,老營兵大叫着,他一身精湛的射術發揮得淋漓盡致,他手上小稍弓弓弦連珠響着,一根根箭矢呼嘯撲那那衝來的古怪騎士,這短短時間,短短距離中,他至少射了六七箭。

就聽叮叮聲不絕,這老營兵射出的箭矢不斷反彈掉地,那巴牙喇一身極爲厚實精良的鐵甲,豈是這種馬弓箭矢可以輕易射穿的?很多箭矢根本就站不上去,勉強插上了,也是淺淺一層,無力的掛在上面。

那巴牙喇吼叫着,旋風般衝近,手中虎槍一挺,一股血霧冒起,直直就刺入了那老營兵的心口,一直到槍套處的鹿角爲止,嗤的一聲,虎槍槍刃透體而出。

馬勢相交,那老營兵也被刺落馬下,這同時那巴牙喇手腕靈巧的轉動,策馬過去的同時,已反手從那老營兵身上抽出虎槍。

他回望了一下,那老營兵滾在地上,胸口鮮血有如泉涌,他大大睜着眼,臉上尤帶着驚恐的神情。

二十幾騎清軍撲了上來,轉眼間血光四濺,慘叫四起,那些餘下的老營兵們被動的反擊着,越打越是心寒,這些所謂的大清國馬隊哪來的,怎麼如此的悍勇犀利?

肉搏戰血腥而殘酷,轉眼間,場中還餘的老營兵只剩十幾個,且個個都是心膽俱裂,與先前的囂張截然不同。

作爲老營,其實他們的生死搏殺一向很少,歷時所經的也多是低烈度戰爭,哪經過多少殘酷戰事?遇到真正精銳不免現形。特別對手盔甲還非常精良,己方的馬刀等兵器砍上去根本不能破防。

因爲跑慣了,特別又在京師逍遙一個月,他們的作戰決心也頗有不如。

再看這前後短短時間,己方五十多人傷亡只餘十幾人,對面竟沒有死一個人,僅幾人受了輕傷,還有幾人馬匹死傷。

這還怎麼打?他們相互而視,皆有驚恐萬分,魂不附體之感,哪來奇怪的兵,還是逃得遠遠的爲好。

他們發一聲喊,策馬就走,這時他們的輕甲、無甲裝備倒顯出優勢,特別他們人人馬術嫺熟不用說,很快個個跑得沒影,曠野上唯見一溜溜的煙塵,根本追之不及。

看他們這種逃跑速度,場中清騎個個心有餘悸,這種速度,就是各旗的蒙古人都跑不過他們。

怪不得南蠻一直剿滅不了流賊,跑得這麼快,怎麼追?

……

到十八日時,順軍各營彙集到清河一線更多,密密麻麻的營帳從西山蔓延到清河東側,龐大的人流也帶來了強大的後勤壓力,各營爭奪糧草,爭奪水源地,爭奪紮營地,一切都是亂糟糟的。

特別軍無戰心,很多營伍到達時,都是大包小包,他們不象打仗,倒象趕集。

紛爭不斷,狗屁事多,李自成只覺焦頭爛額,一切只用一團糟來形容。

心煩意亂中,他心中還浮起另一個恐慌憂慮,似乎有一個巨大危險的隱患正在逼近,似乎一個不同於王鬥,然同樣非常強悍的不明勢力正在邊上潛伏窺探。

似乎京師的東面,山海關等地消息斷絕好久了,還有這兩天往清河東去的哨騎接連失蹤,他們僥倖逃回的人也稟報,似乎有一隻叫大清國的軍伍,此時正駐紮在順義邊上。

他們人數不明,但戰力頗爲強悍,有些甚至超過己方的老營兵,讓一些哨騎頗爲恐慌,在各營中帶來了一些謠言。

早前桃園伯劉良佐等人駐守順義,懷柔,昌平被奪走後,自己傳檄他們暫時不要輕舉妄動,只在大軍會戰攻擊時,他們同樣從側翼發起攻擊,好似劉良佐等人沒有回覆。

這一切都讓李自成心中涌起不妙的感覺,似乎自己正忽略什麼,所以當日下午,他就召來老營各將,特別蘄侯楊少凡,這個似乎有跟他說過清國之事的火銃營將官。

劉宗敏等人姍姍來遲,老營雖圍繞着清河店,東昇嶺等處紮營,但劉宗敏等人不耐苦楚,都跑到湖光山色,風景秀麗的福海等邊上去。特別劉宗敏本人,更率了一些親衛霸佔了號稱“京國第一名園”的清華園。

楊少凡倒很積極趕來,自己的功名富貴,未來野望都在大順身上,所以操練火銃營時,他一直盡心盡職。

“大清國?”

劉宗敏等人滿臉懵懂,蒙古韃子他們倒知道,什麼大清國,實在莫名其妙。

當然,這內中劉芳亮等人不是沒有聽過清軍的名號,當年就是清軍入關,自己人等才能在明軍的圍剿下起死回生。

說起來,這些塞外韃子還是恩人呢。

高一功又彙總情報消息,總之,幾十裡外的順義城下,沙河邊上,確實來了一隻塞外的大軍,但人數不明。他們自稱相助大順而來,又稱他們與明國交戰幾十年,舊怨深重,此次入關,就是要尋找王鬥等明將的晦氣。

李自成喃喃道:“晦氣?明朝已亡,一切舊怨都煙消雲散,我大順與他們井水不犯河水,又爲何入關?還有山海關、薊鎮的吳三桂、唐通、楊國柱等人呢?”

楊少凡在旁聽着,心中驚訝不已,進京之後,楊少凡就沒聽闖王等人說過清國之事,還以爲他們是成竹在胸,對塞外胡虜不屑一顧,沒想到是完全沒有概念。

他轉動着心思,想了想,還是提醒李自成等人,這些塞外韃子不可小看。

在李自成等問起時,他更詳細說了自己所知的塞外一切,不過看劉宗敏等人神情,個個不以爲然。

幾次入關,所過堅城皆下?自己所過也是一路堅城而下,特別京師二日而下,而那些所謂的大清兵圍打京師多久,圍打了幾次?又聽了他們國中丁口人數,再相比自己大順,劉宗敏等人更不以爲意。

楊少凡不知該怎麼說纔好,感覺自己是在對牛彈琴,他最後道:“奴賊素爲勁敵,雖說他們言爲相助我大順而來,然小心駛得萬年船,還請大王防備。”

李巖也道:“夷狄人面獸心,絕不可信。他們說爲相助我大順而來,然爲何不光明正大來賀,而偷偷摸摸,潛伏在旁?他們又如何入關,吳三桂等人現在何處?若吳三桂等人歸附這些清賊,則更爲可怕。大王,此些虜賊居心叵測,其心不良,要小心他們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更要避免導致渭水之禍。”

李巖對塞外清國瞭解不多,但他有讀史書,知道歷來塞外胡虜都是中原勁敵,又有看邸報,知道清兵幾次入關之事,這些韃子似乎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好對付。

李自成有空時也看過一些史書,李巖說的渭水之禍他知道,卻是大唐初立,突厥始畢可汗趁火打劫,在渭水下強迫唐太宗簽訂渭水之盟,可說是奇恥大辱。

他點頭表示明白,不過心中卻別有心思,雲集清河的兵馬越多,然軍心渙散,對面的王鬥又實力不明,他心中頗有憂慮。

那個大清國說爲相助大順而來,或許可以利用此輩,增加自己的勝算,等打敗王鬥後,再收拾他們。

不過這之前最好了解更多,特別讓這個大清國遣使來賀,稱臣納貢,自己就名正言順了。

當下他讓李巖書信聖諭,斥責那個大清國,責其爲何殺害自己將士?不給個交待,大順定興兵討伐,讓他們嚐嚐顏色。同時又言新天子當位,爲何不遣使來賀等等。

此時各文臣皆留守京師,只有李巖這麼一個文人,他書信後,李自成頗爲滿意,各將也覺理直氣壯,很顯大順氣勢,就挑了一個頗爲威武的信使,派了十幾騎護送去了。

十九日,信使回來,帶來了那個大清國主的回信,然問起所見情報,皆一問三不知,原來信使沒到沙河邊,就遇到大股清國哨騎,然後一行人慘遭矇眼。

最後他們被帶到一個大帳篷中,所見之人寥寥,實在看不到什麼,出帳篷時,一樣矇眼。

雖然劉宗敏等人勃然大怒,這個所謂的大清國之舉,實在有辱大順國威,該發兵討伐,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然李自成倒比較冷靜,他展開書信觀看,信中倒寫得很客氣,說他大清國居於遼東,與大順井水不犯河水,不過因與王鬥積怨極深,還關係到先王仇恨等等,所以誓必發兵滅王。

他們領兵十萬入關,聽說大順發兵欲剿滅王鬥,所以似乎可以攜手合作,一同消滅此賊。爲表誠意,介時他們可以在側翼威脅靖邊軍人馬,同時伺機攻打他們的後路。

至於大順王詢問吳三桂等人消息,他們一概不知,因爲他們是從喜峰口等地入關的。

大順國的桃園伯劉良佐他們也不清楚,因爲他們只從順義城下經過。

之所以偷偷摸摸,也是爲了避免誤會事端,這不,雙方的哨騎剛一接觸,就發生了紛爭打鬥,不過大清國將士也是正當防衛,純屬無奈云云。

李自成看後更覺疑神疑鬼,這個所謂大清國仍然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他們的來歷,他們的目的,他們的兵力一概不知。不過會戰在即,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

他決定先不管這個所謂的大清國,介時他們會在側翼威脅靖邊軍更好,不來也無所謂,有惡意也無所謂。

反正自己兵馬多,可使用的兵力極爲充裕,介時多在右翼佈置兵力,那些清兵若是善意,就與他們一同攻打靖邊軍軟肋處。若是惡意,佈置的兵馬也正好戒備他們。

待打敗王鬥後,他大順再來收拾這個所謂大清國。

……

四月十九日,沙河、清河一片戰雲密佈,如潮般的大軍源源不斷彙集,從空中看去,密密麻麻的各色營帳好似能一直鋪到天地盡頭,旌旗如海,金戈之聲交鳴。

人喊馬嘶中,不知多少戰士磨刀霍霍,準備作戰。

三方皆已經匯聚到位,會戰的大幕,徐徐拉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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