巒的力氣很大,推着車大步前行,路面顛簸不平,顛的秦桑全身痠痛,不禁感慨自己很久很久沒有這麼虛弱過了。
他頭戴獸皮帽子,身上披着一件擋風的草衣,是母親用一種山上的野草編織成的,但是材質非常柔軟,母親的手藝也極好。
這具身體的家境在附近算是不錯了,住在城池附近,爹孃都足夠勤勞,山裡有的是窮苦人家。
路上遇到同村的村民,看到秦桑,都有些躲躲閃閃,每當這時候,巒都會故意找他們說話,大聲宣揚小弟的病已經好了。
秦桑明白大哥的良苦用心,打起精神,笑着和村民打招呼。
村民們見秦桑的氣色確實不錯,畢竟都是本性善良的人,也就不再懼怕了,一羣人說說笑笑往城門走。
人們不斷從城內城外涌向城門。
他們仗着離得近,提前在城門前佔了個地勢高、視野好的位置,巒將木車平穩放好,靠着車把和夥伴們交流打獵的經驗。
秦桑無所事事,應付着村民們的問候,目光逡巡,打量周圍的風景和人羣。
這是一種非常新奇的體驗。
琉璃隨着風暴界飛昇大千世界,唯一一次遠行,就是跟着了嗔等人前往豐沮玉門,難道是在途中見到了一處至今保留上古風貌的地方?
如果是根據通過古籍記載,憑空幻想出的情景,難以想象竟然這麼真實。
說起來,也是因爲秦桑沒有經歷過心魔劫,無法感同身受,他的猜測或許有失偏頗。
秦桑的目光從一張張面孔上掃過,忽然留意到一個人。
在城門前,正有十幾個人背靠着城牆,懶洋洋的在曬太陽,看他們的打扮,像是一羣乞丐。
大夢春睡遲,他們昏昏欲睡,對周圍漠不關心,城門前聚集這麼多人也無法驚動他們。
吸引秦桑的正是這羣乞丐中的一位老人,他躺在草蓆上,面容非常蒼老,若非胸口還有起伏,旁人恐怕會以爲他死了。
他身上的衣服雖然破舊,卻非常乾淨,和其他乞丐不一樣。
秦桑一眼看到這個老乞丐,就感覺他不是一般人,沒有特別的理由,秦桑相信自己即使喪失修爲,看人眼力還是在的。
‘咚咚咚!’
就在這時,城門走出來一隊衛兵。
“滾開!滾開!”
衛兵拿着哨棒驅趕這羣乞丐。
有的乞丐躲閃不及,硬捱了一棒,齜牙咧嘴,也只敢陪笑。
“禾!禾!醒醒!快醒醒!再不跑就被打死了!”
有好心的乞丐用力搖醒老乞丐,拽着他跑。
老乞丐面相蒼老,身子骨卻不錯,一骨碌翻身而起,還不忘抽走身下的草蓆。
這時驅趕乞丐的衛兵已經趕了過來,估計是看老乞丐太老,一棒子下去惹出人命,衛兵作勢嚇唬了兩下,沒有真的打在老乞丐身上。
這是其他人眼中的景象,但秦桑洞若觀火,看出一些被常人忽視的東西。那個衛兵其實並沒有這麼好心,以他的身份,打死一個老乞丐和打死路邊的野狗沒有分別。
最後一刻,衛兵的眼神中的狠厲之色不減反增,可他手中的哨棒偏偏沒能落在老乞丐身上,而老乞丐似乎早有預料,腳步顯得從容不迫。
“武功?還是……”
秦桑心中閃念。
倘若這麼快就發現一位修仙者,自己的運氣倒是不錯。
很多修仙者有怪癖,僞裝成老乞丐下凡,體驗紅塵,並非不可想象。不過,據秦桑所知,一些武功也能夠隔空牽引勁力。
這個時代不乏打獵爲生的獵戶,武藝精湛,他大哥自小就拜了一位老獵人爲師,僅憑這一點還無法斷定老乞丐不是凡人。
“大哥,”秦桑喚了一聲,指了指老乞丐,故作憐憫道,“那位老人家這麼大歲數還出來要飯,大哥以前見過他嗎?”
巒撓了撓腦袋,“你生病前我好像就見過他,這些天忙着幫你看病買藥,也沒特意去問。估計是從別村來的,兒孫不孝,被趕出來了。”
村子離城門近,混跡在這裡的乞丐,大部分是熟面孔。
巒沒有在意,扭頭繼續和小夥伴聊天,畢竟誰會在乎一個老乞丐呢,他們也只顧得上自己一家的溫飽。
說話間,那羣乞丐推推搡搡擠到一處石坳裡,繼續曬太陽。
秦桑的視線被人擋住,想了想,沒有急於去和老乞丐接觸,不然意圖太過明顯了。他現在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須得小心行事,步步爲營。
“小小一座城,沒想到藏龍臥虎。”
秦桑心中暗想。
這座城池名叫豐城,轄下很多村落,散佈在這片平原裡,平原四面環山,據說只有一條路通往山外。溪的父母一輩子沒有離開過豐城,對山外的事情都是道聽途說。
這裡似乎沒有形成後世常見的國家,溪的記憶裡也不知道豐城屬於哪一國。
豐城的城主是他們的首領,統治這處盆地。
‘唰!’
城中又射出一道彩虹,引發衆人驚呼。
長虹射向天際,跨過羣山,直至消失在衆人視野的盡頭。
“那位修仙者離開了……”
秦桑心中暗想,發現身後已經被圍的水泄不通,遠處還有人影正源源不斷趕過來。
就在這時,又有一名衛兵奔出城,將一個長長的木匣交給一位貌似統領的人。
此人魁梧壯碩,比巒還高一頭,濃眉大眼,極有威嚴。
‘啪!’
統領跨出一步,眼睛掃過人羣,亂糟糟的聲音頓時弱了下來。
“你們幾個,把這些畫像貼上去!”
統領打開木匣,喚來幾名衛兵,取來漿糊。
木匣裡原來是幾張畫像,衛兵們輕手輕腳攤開第一張,小心貼在牆上。
“這是誰?”
“又要抓人了?這次畫的真好!”
“長得也好看,比城裡的美男子夏還好看!這麼好看的人,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不知道犯了什麼事。”
……
人們對着畫像指指點點。
畫像應當是一張通緝令,畫的是一張男人的臉,用筆非常精到,將男人畫的惟妙惟肖。
就在其他人欣賞畫像的時候,秦桑心中卻不由一跳,因爲通緝令上畫的竟然是現實中的自己!
“你們聽好了!”
統領抽出腰間的寶刀,揚聲高喊,“這些人都是十惡不赦之徒,殺人無數!無論是誰,只要見到畫上的人,立刻把他們抓住,上報城主,誰敢隱瞞不報,老子親手砍掉你們全家的腦袋!”
聽到統領殺氣騰騰的威脅,許多人露出驚恐的表情,瑟瑟發抖。
緊接着,衛兵們貼好第二張、第三張……
貼出第三張時,衛兵的動作突然變得非常輕柔。當看到這張畫像,人羣中頓時爆發一陣猛烈的驚呼。
“太漂亮了!”
“世間竟有這等美人!”
“我們村的村花是螢火蟲,她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以前怎麼會爲了那個醜女癡迷!”
……
第三張畫像赫然一名絕美女子,僅僅是一張畫像,就讓許多人如癡如醉,有人捶胸頓足,有人陷入呆滯。
秦桑身邊的巒也看呆了,嘴角流下口水而不知。
以至於第四張畫像也是一個氣質不俗的貌美女子,但大部分人還盯着前一張畫像,挪不開眼睛。
畫像共計五張,三男兩女。
秦桑盯着畫像,雙目幽深,畫像中的人都是他的熟人。
第一張和第三張是他和琉璃,其餘三張赫然是湛延、虛木和景貞三人!
他們爲何進入琉璃的心魔?
如果是琉璃聯想到了他們,爲何只有他們三個人,沒有章彥。
難道說……
秦桑的心情變得無比沉重,生出不妙之感。
自從進入這處幻境,隨着秦桑看到越來越多不同尋常的跡象,心頭一直縈繞着一種不安之感,揮之不去。
他懷疑,這裡根本不是琉璃的心魔!
之所以湛延等人出現,而獨獨沒有章彥,是因爲章彥當時被困在別處,沒有進入幻域。
這意味着,在圓月升至中天之時,所有身處幻域之人,很可能都被拉了進來。之所以只有他們幾個人的畫像,是因爲他們是人族修士,這裡是人族的領地。
此時此刻,在異人族的領地,元象族長等人或許也在被通緝!
“爲何會變成這樣?”
秦桑心神震動,依然保持面不改色。
他披着草衣,雙手都被草衣遮擋,仍不放心,不動聲色用左手蓋住了右手的鐵戒。
畫像上只有他的臉,並未畫出全身,但秦桑也擔心被人認出千鈞戒。他不清楚被識破身份的後果是什麼,直覺告訴他肯定不是好事。
秦桑回憶之前的經歷,從進入幻域開始,一切都非常順利。
琉璃渡劫的時機是經過寧真人精確計算過的,按理說他此時應當已經進入琉璃的心魔,現在看來,恐怕是在最後一刻出了意外。
“我現在究竟在哪兒?”
秦桑想到那座神山,以及被老祖信物吸引來的異人族修士,愈發有種不祥的預感。
鴻天讓他尋找‘種子’,難道將會誕生這處幻境之中?
如果是幻域本身變化導致的,寧真人肯定會提前提醒他小心防範。而寧真人隻字未提,很可能是因爲聖地變故,那些異人族修士帶來的異變!
琉璃的心魔劫恰好與之撞上,所以自己沒能進入琉璃的心魔,而是被幻境捲了進來?又或者,幻境和琉璃的心魔劫融合在了一起?
沒有人能爲秦桑解答,他暫時也沒有能力去尋找答案。
此時此刻,秦桑擔憂的不是自己的處境,而是琉璃的心魔劫會不會因此也發生異變,引發難以預料的後果!
想到神山,更加令人不安。
異人族老祖命令他們爭奪神山座次,說明神山肯定和這處幻境有關,說不定能夠爲他們在幻境中提供某種庇護,幫助他們脫離幻境。
可是琉璃當時正在渡劫,沒有時間煉化石臺,偏偏她的修爲又是最低的。
萬一琉璃的心魔劫真的和幻境發生了融合,恐怕是亙古未有的情況,秦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下手。
唯一的好消息是,琉璃應當和他一樣,也成了另一個人,不會被人根據畫像識破身份。可是誰又知曉,幕後之人有沒有別的辦法?
幕後之人四處張貼畫像,或許還不知道他們已經附身到了別人的身上,但對方早晚會發現真相的。
幻境撲朔迷離,出乎他的意料,秦桑想的不是幫鴻天尋找種子,而是儘快找到琉璃。
秦桑現在想要聯絡鴻天也是不可能的,鴻天明明白白告訴他,最後爭奪‘種子’之時纔會出手。
‘啪!’
肩膀一痛,打斷秦桑的思緒。
巒終於找回自己的魂魄,艱難將眼睛從第三張畫像上拔出來,拍了下秦桑的肩頭,“小弟快點治病,等你好了,大哥就給你找個這樣的媳婦。”
他的豪言壯語引來夥伴們的嘲笑。
“謝謝大哥。”
秦桑勉強笑了笑,心中盤算自己究竟如何破局。
通緝的人明顯是修行者,以自己現在的身份,騰挪的餘地太小了,在修仙者眼裡,很容易露出破綻。
長虹破空而去,那位修仙者卻未必離開,說不定只是假象,對方正在暗中監視所有人。
有以往的修行經驗,只要秦桑找一處幽靜之地閉關,輕易就能感應到天地靈氣,步入修行之途,趕走病魔。
但他現在不敢冒然修煉了,甚至不敢擅自離開村子。
沒有合理的理由,突然成爲修仙者,或者莫名其妙失蹤,定會引起幕後之人的懷疑,哪怕只引來一名煉氣期修士,自己也插翅難逃。
這裡沒有進京趕考之說,溪也不是書生,想要遠離豐城,要麼跟父親學打獵,要麼做商人的學徒。
據說,每隔一段時間會商隊來到豐城,帶來山外的新鮮事物,到時候會在城裡收學徒。但追隨商隊不比進山打獵安全,誰也不知道商隊裡有沒有歹人。
無論如何,都要有一副好身體,現在看來,自己只能先慢慢養病,在考慮其他了。
秦桑如此想着,大感棘手。
統領宣佈完畢,留下衛兵看守,轉身回城,人們卻被畫像吸引,流連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