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柳樹上,書生鬼悻悻不語。
朱有才,便是他的名字。
他吊死在此,舌頭吐出一尺來長,臉色憋得如豬肝般呈現紫色,能好看纔怪。
“小十一點都不老實,藉着我的名字說這女子長得醜。”
他心中暗道,“但話說回來,這女子長得雖然不壞,心眼卻壞。不知道小十是否能應付得來?”
他是魂魄狀態,這些人既看不見他,也聽不到他的聲音。
他被吊死在此,雖然變成了鬼,但也不能離開這株老樹,無法通知陳實的爺爺。
“大姐姐說的瓷娃娃,應該是一羣小不點兒,只在傍晚的時候出現,從草叢裡鑽出來,嘀嘀咕咕的說話。”
陳實如數家珍,道,“它們說話聲音又快又密,聽不清說些什麼。人倘若靠近,它們便會鑽到草叢裡,怎麼也找不到。人走後,它們便又會出來。到了天亮,它們便會消失。大姐姐要找的就是他們,對不對?”
他的確見過這些瓷娃娃,經常與這些小傢伙打成一片,因此很是熟絡。
紫衣女子和一衆飛魚服漢子聞言,激動得連連點頭。
“大人,這個小東西……小兄弟描述得如此清楚,可見那東西一定就在附近!”
那個名叫方鶴的飛魚服男子笑道,“傳言說的果然沒錯,此地確有一座真王大墓!那些瓷娃娃,便是墓中的陪葬品成了精!倘若咱們能得了這些寶……”
紫衣女子動怒,杏眼圓瞪,狠狠瞪他一眼。
方鶴心中凜然,急忙住嘴。
紫衣女子瞥了陳實一眼,發現陳實懵懵懂懂,顯然鄉下孩子不知道何謂大墓,何謂成精,這才鬆一口氣。
“小弟弟,你能否帶我們去那些瓷娃娃消失的地方看一看?”紫衣女子面色柔和道。
陳實面帶難色:“我爺爺還在家裡等着我回去吃飯……”
紫衣女子噗嗤笑道:“姐姐這裡有些好吃的,乃是用靈獸和異草烹煉而成,不比你家裡的飯菜好吃?”
她拍了拍手,很快有人獻上一些肉脯。
陳實吃了塊肉脯,果然鮮美異常,於是應允。
衆人跟着陳實走去,紫衣女子道:“小弟弟,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陳實老老實實道:“我叫誠實。教我讀書的先生說,誠實是真誠的誠,實在的實。村裡人都叫我小誠實。我從不說假話!”
衆人聽了,都暗自發笑:“哪裡有姓誠的?這個鄉下教書先生,也是不學無術。”
方鶴面色凝重,來到那紫衣女子身邊,悄聲道:“大人,這孩子有些不對……”
紫衣女子目光早已落在陳實的背影上,眯着眼睛,輕輕點頭:“我也注意到了。”
她面帶異色,輕聲道:“看不出來他小小年紀,居然還是修士。”
前方的陳實依舊在吃着肉脯,這個少年體內氣息泛着陣陣輕微的波瀾,竟有真氣流轉,很是不弱。
只見陳實腦後隱現光芒,淡然朦朧,一座由光芒組成的神龕若隱若現!
肉脯是用各種靈獸異草烹煉而成,蘊藏很強的靈氣,陳實吃了肉脯,靈氣煉化,不由自主便顯露出修爲。
“煉氣期,神胎境!”
紫衣女子輕聲道,“他已經煉成神龕,想來得到了真神眷顧,降下神胎!放在省城,已經可以參加鄉試了!十來歲的舉人……”
她不禁駭然。
修士修行,分爲煉氣、化神、煉神、還虛、合道五大階段。
其中,煉氣又分爲煉氣、築基、神龕、神胎四個境界,修煉到神胎境,已經很了不起,可以參加鄉試,成爲舉人,擁有功名。
如今天下,讀書修行並舉。
讀書人便是修士,可以修真,考取功名入朝爲官。
陳實僅僅十來歲,便修成神胎,即便是放眼天下,也是罕有!
倘若他考取功名,勢必震驚天下!
紫衣女子等人來自新鄉省城的大族,沒想到在鄉下居然會無意中遇到這等天才,心中的震驚可想而知。
“不對!”
紫衣女子看到陳實腦後的神龕突然變得飄搖不定,彷彿風中的炊煙,隨時可能被吹散,急忙快步來到陳實身邊,向他腦後的神龕看去。
只見陳實腦後神龕中空空如也,並無神胎!
紫衣女子露出不解之色。
這時,陳實腦後的神龕散去,真氣也隨之而瓦解,又變成普通人。
其他飛魚服漢子也看到這一幕,均露出異色。
“以他的神龕造詣,理應修成神胎!爲何他的神龕中卻是空的?他的修爲怎麼又會突然消失?”紫衣女子低喃道。
陳實的神龕極爲穩固,甚至有些化神的高手都不如他,定然是早已進入神胎境。而他的神龕中卻沒有神胎,而且神龕隨時崩碎,着實是一件異事。
方鶴早已瞭然,悄聲笑道:“大人來自名門大族,不知江湖險惡。這鄉野間出現一位修煉天才,未必就是好事,反而是禍根。有權有勢人家的子弟,倘若天資不佳,無法修成神胎考中秀才舉人,便會請家族高手,尋找一個天資絕佳沒有背景的天才,剝奪其神胎,移植到自己身上。這個叫誠實的小子,一定是因爲天資過人,被有權勢的人發現,將他的神胎收割,移植給自家子弟了。”
紫衣女子驚訝的看着陳實的背影,詢問道:“被剝奪了神胎,還能活?”
方鶴也有些不解,道:“按理來說,只有撬開腦殼才能奪取神胎,被奪了神胎的修士必死無疑。只是這小子爲何被人挖去神胎卻還沒死?”
每年都有不少人因爲神胎被奪而死,這在大明朝很是常見。陳實被奪神胎卻沒死,反倒是一件奇事。
方鶴快步上前,來到陳實身後,在他後腦勺處探了探,果然摸到陳實後腦處有一道早已癒合的傷疤。
這道傷疤有三四寸長,傷疤下的骨頭隆起一塊。
“誠實,你不要動。”
方鶴說到這裡,撥開陳實的頭髮,那道傷疤呈現肉紅色,如同拇指粗的紅色大蜈蚣趴在陳實的後腦勺上。
陳實吃着肉脯,對此不以爲意。
紫衣女子也看到這個傷疤,心中一驚,這個少年的腦殼被人打開過!
“這種傷勢竟能存活下來,着實是奇蹟!”她吐出一口濁氣。
沒有了神胎,任何真氣都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隨時煙消雲散。陳實被人奪了神胎,變成了廢人,因此在服用靈脯之後,靈脯中蘊藏的藥力化作真氣,讓他的神龕重現。但因爲沒有神胎,神龕和他的修爲也都是鏡花水月。
方鶴落後幾步,壓低嗓音道:“大人,去年水牛縣的李縣丞之子李簫鼎,在鄉試之中一鳴驚人,奪得解元,但我聽聞這位李公子不學無術,修爲並不高明,甚至蠢笨得很,沒有得到真神垂青。有人說李公子應該是奪了一位貧寒子弟的神胎……”
紫衣女子咳嗽一聲,意味深長道:“李縣丞官雖不大,但李家卻是大世閥,李公子用什麼手段成爲舉人,與我們無關。這孩子,怪可憐的。”
她的目光落在陳實身上,低聲吩咐道:“待會給他一個痛快,不要折磨他。”
她回過頭來,看向黃坡村,面色溫柔,輕聲道:“還有這個村子,也一併除掉,給小傢伙陪葬,免得走漏風聲,讓人說我們趙家做事不地道,發現真王墓也沒有告訴他們,徒生事端。尋到真王墓後,你來安排滅口事宜,做的要乾淨。”
方鶴躬身稱是。
陳實神態如常,耳朵卻動了動。
他儘管沒有了神胎,但是聽力驚人,這二人的談話雖然輕微,但沒能逃過他的耳朵。
“這幾人對我和村子不懷好意,看來他們是始作俑者,按夫子之言,是要斬草除根,讓他們沒有後代了。”
陳實暗道,“我肯定打不過他們,夫子說,子不語怪力亂神,我現在的力量還不足以稱怪力,不能讓鬼神屈服,所以還是借刀殺人罷。夫子的話,果真處處是處世哲理!”
他對夫子的欽佩之情,油然而生。
陳實悄悄放慢腳步,示意衆人跟上。
紫衣女子等人跟着他上前,但見前方的山林邊,十多個尺許來高的小人兒正在溪水邊玩耍。
這些小人兒五官儼然,手足俱全,綠衣,白色肌膚,宛如活人。
他們觸碰彼此發出瓷器碰撞的聲音,表明他們並非人類。
瓷娃娃在山溪邊嬉鬧,潑水抓魚,不亦樂乎。
它們口中的話語也很是奇怪,不是人類話語,咿咿呀呀,不明意義,但瓷娃娃卻都能聽懂,彼此交流,時不時發出陣陣哈哈的笑聲,很是歡快。
紫衣女子等人來到陳實身後,見此情形,激動莫名,低聲道:“這必是真王墓中陪葬的瓷器成了精,只消跟上他們,便可以找到真王墓所在!”
陳實向前走出一步,踩斷地上一根枯枝,其中一個瓷娃娃有所察覺,翹首四下張望,看到陳實,呼喝一聲,聲音尖銳如同黃鸝鳴叫。
其他瓷娃娃看到陳實,紛紛變作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孔,擼起袖子,氣勢洶洶徑自殺來,不知何仇何怨。
這時,瓷娃娃們纔看到紫衣女子等陌生人,不由失聲驚呼,紛紛鑽入溪邊草叢。
草叢裡傳來唧唧喳喳的叫罵聲,應該是瓷娃娃們怒罵陳實打不過它們,竟然還叫了幫手。
方鶴等人急忙上前,剝開草叢循着蹤跡飛速向前追去,但見羣山綠意盎然,林木高大,山林中陰鬱蒼茫,不辨方位。
那些瓷娃娃腳步飛快,在林間和草叢中穿梭,讓追蹤的衆人大吃苦頭,很快失去它們的蹤跡。
紫衣女子突然眼睛一亮,低聲道:“跟上誠實!”
衆人這才注意到,陳實居然在這片山林中健步如飛,輕車熟路的追趕那些瓷娃娃。
衆人追上那些瓷娃娃很難,但陳實的目標更大,更容易追蹤,於是紛紛跟上陳實,漸漸深入山林之中。
但見樹木愈發茂密,地面只有零星幾點斑駁日光。
衆人追了不知多遠,前方的陳實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衆人追上前去,卻見四周的樹木飛速生長,變得越來越高大,宛如擎天巨木,鬱郁蒼蒼,託舉青天!
甚至連野草也變得粗壯如樹,一塊塊山石宛若一座座山丘,小溪也變成長江大河,波瀾壯闊!
他們正自驚異,只聽有人叫道:“不是草木變大了,是我們變小了!”
紫衣女子等人驚駭萬分,紛紛打量彼此,只見他們竟在短短片刻,從成年人體型,縮小到不足一尺的體型!
紫衣女子看了看自己的肌膚,不由有些顫抖。
過了片刻,她鼓起勇氣,輕輕敲了敲自己的手臂,發出清脆的瓷器碰撞聲。
她險些昏厥過去。
她竟然變成了瓷娃娃!
她向其他人看去,追隨她的這些錦衣衛,竟然也都變成了一個個瓷娃娃!
“鬼神領域!我們闖入了一片鬼神領域!對了!誠實!”
紫衣女子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誠實來過這裡,他一定知道是怎麼回事……等一下!”
她面色蒼白:“小誠實如果來過這裡,知道進入此地就會變成瓷娃娃,爲何還要帶我們來這裡?誠實……真的如所見的那般誠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