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乾孃賜福

“天青!”

一個聲音傳來,陳實和李天青看去,是七八個年輕人,書生裝束,光鮮卻不張揚,都是意氣風發,青春年少之輩,遠遠的向李天青招手。

李天青應了一聲,悄聲道:“是我李家的人。叫我的是李雋,四叔的次子,對我頗爲照顧。他們叫我多半有事,我過去一趟。”

陳實點頭。

李天青跑了過去,李雋笑道:“天青,我們這些兄弟剛到新鄉,人生地不熟,多有不便,不知有何玩耍的地方。你畢竟來過,不如帶我們轉轉。”

李天青爲難道:“我上次來也是去鄉下,並未來過縣城。”

李雋道:“無非找個觀景喝茶的地方。你適才與人說話,是本地人麼?你去問問便是。”

李天青又跑了回來,把事情說了,陳實道:“我前幾日逛夜市,路過城中的清渠河,見河中有畫舫,多半可以觀景喝茶。不過天青,我觀他們對你呼來喚去,並未把你當成親兄弟,反倒像是下人。”

李天青道:“我回來再跟你說。”

他又匆匆跑過去,向李雋等人說了畫舫的事情,李雋詢問其他兄弟姐妹的意思,衆人紛紛笑道:“無非是新到一地,欣賞景緻,尋個僻靜雅緻的地方而已。就畫舫上罷。”

李雋點頭,道:“有勞天青了。適才那個是你朋友麼?一起叫上吧。有本地人帶路,省些事。”

李天青稱是,過來叫上陳實,帶着衆人向清渠河走去。

李天青悄聲道:“我在李家是偏房庶出,妾生的兒子,本來就沒有什麼地位,在府上的地位還不如得寵的丫鬟。這次若非發現大明寶船立了功,只怕他們連搭理也不會搭理我。”

陳實笑道:“那麼呆在李家還有什麼意思?不如跟我一起去乾陽山,好歹做個山大王,在鄉里說一沒人敢說二。”

李天青嘆了口氣:“生在世家,身不由己。”

說話之間他們來到清渠河碼頭,喚來一艘畫舫,河水倒也乾淨,畫舫上繪有風符,可以激發,讓畫舫順風而行,很是方便。

船家是父女倆,父親掌舵,女兒則忙前忙後,幫忙燒茶沏茶,很是殷勤。

李家的幾位公子見這女孩生得俊俏,便調笑兩句,怎料這女子潑辣,滿嘴葷的素的,把幾個李家公子臊得滿臉通紅。

衆人哈哈大笑,看着畫舫駛入清渠河中。

“問渠那得清如許,爲有源頭活水來。”

李雋感慨一聲,聲音中帶着無奈,道,“這大明江山,風景如畫,可惜朝綱不振,當權者多酒囊飯袋之輩,上下沆瀣一氣,以至於邪祟橫行,辜負了這如畫江山,辜負了這黎民百姓。就這世道,何來清渠?沒有清渠,何來活水?水不活,焉有魚龍舞?”

他此言一出,衆人也都有頗多感觸。

陳實不禁側目,向他看來,心道:“這位李雋公子,倒是看得清時弊。”

李正清是李孝正的四子,道:“二哥所言極是。只是世道如此,你我雖有革弊之心,但無權無勢,又能奈何?”

他們紛紛嘆息。

李雋長吟:“空悲切,白了少年頭!有心殺賊,無力迴天!可嘆,可嘆!倘若我能進入朝堂,必將掃蕩環宇,革除朝廷的頑疾,推行古法,還世間一個朗朗乾坤!”

衆人紛紛贊好,陳實也跟着讚歎,向李天青道:“李家多是有識之士,令人欽佩,比趙家厲害多了。”

他殺了很多趙家人,對趙家子弟是什麼德行極爲了解。

李天青笑而不語。

畫舫上,衆人慷慨激昂,多有悲歌,感慨這世間民生多苦,而朝堂卻多是無情之輩,嘆有心無力,無法改變這時局。

陳實心中對李雋等人愈發欽佩,正在此時,李雋向船姑道:“伱這城中有瘦馬否?”

船姑納悶:“何謂瘦馬?”

李雋略微尷尬,悄聲道:“就是年紀小的妓女。”

船姑笑道:“原來公子們要狎妓呀。適才說得那般正氣,我還以爲公子們不打算玩呢,所以沒有往青樓去。我們這船便是直達青樓的,不過多是夜間去玩,白天的很少。公子們稍待,容我調頭。阿爹,他們不是正經書生哩,調頭去青樓。”

畫舫調頭,向青樓駛去。

衆人都鬆了口氣,有說有笑起來。偶爾說一句時弊,也很快被人叉開,衆人又聊起瘦馬,言語中不乏有粗鄙之語。

陳實只覺怪誕,無法將這些人與適才的慷慨悲歌之人聯繫起來。

待來到青樓,船家泊船,便見一羣花枝招展的姑娘紛紛在樓上推開窗,探頭向下張望,衣着清爽,鶯歌燕舞,紛紛舞着手絹讓大爺上去。

衆人色與魂授,提着衣角,慌忙上岸。

船姑連忙道:“還未付船錢!”

“天青,你來付錢!”李雋第一個衝入青樓,高聲道。

衆人涌入青樓之中,摟着美人把酒言歡,過了片刻不知他們又觸動哪根神經,痛貶朝政,憂國憂民,然後手便探入美人懷中,聲色犬馬。

又過不久,衆人狼狽跑出青樓,後面老鴇和龜公追攆着喝罵道:“沒錢逛什麼窯子?回家玩自己個罷!”

衆人又羞又怒,抱頭鼠竄。

李雋道:“天青,你身上有銀錢麼?”

李天青搖頭道:“我每月才幾兩銀子,哪裡夠使?”

一衆李家公子無顏回到畫舫上,悻悻離去,最終還是陳實付了船錢。

李天青也打算上岸,陳實搖頭,道:“船家,開船。”

兩人來到船頭,陳實看着岸上穿梭交織的人羣,過了良久,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

李天青很是尷尬,但緊跟着也笑出聲來。

“這便是清流,善於議論,而無本事,多逞口舌之利。”

李天青笑道,“你若是到省城,五十省不論哪個省,多是這樣的清流。你適才說他們是有識之士,我就知道你沒有遇到過,所以沒有接話。”

陳實笑道:“如今我算是見識了。天下之士,若多是如此,那麼我不僅可以回乾陽山做老爺,整個西牛新洲的老爺,我也儘可以做得!”

他胸中生出一股豪氣。

回黃坡村作威作福算什麼本事?

有能耐,便做整個天下的老爺!

李天青搖頭道:“世閥之家,雖然有很多這樣的酒囊飯袋,但也有臥薪嚐膽,奮發圖強之輩。想做西牛新洲的老爺,豈是那麼容易辦到?”

陳實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莫非就是這個奮發圖強之輩?”

李天青淡淡道:“我回家之後,潛心修行,精勇猛進,終於在不日前修成金丹。金丹成就,李家便無人惦掛着我的紫玉神胎,從此天空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他的腦後,神龕光芒燦燦,中央坐一神胎,微微開口,便見一粒青色神丹飛出,光芒映照,四周空氣如同清水,波光盪漾,畫舫如同在水中穿梭。

陳實氣勢如同猛虎,盯着他,道:“天青,你有野心,從你的話語中我聽出這一點。”

李天青身子瘦弱,微笑道:“我生爲男子,自當有所抱負。小十,你雖然文武雙全,此次必然考中秀才,但你沒有神胎,就算能得到神胎,只怕也會被人惦記上。你難逃此劫,而我卻可以步步先機,走在你的前頭。”

陳實微微一笑:“金丹麼?我雖然沒有神胎,但也修成了。”

他的氣息突然暴漲,體內丹元之宮,火海升騰,金丹宛如一輪太陽,照耀五臟六腑,煉脈、氣、血、精、骨、髓、形、神,七返,八變,九還。

李天青看着他,如同看着一輪朝日,正自從海中升起。

他的金丹令畫舫如行駛在水底,而陳實便是初升驕陽!

李天青身軀微震,露出難以置信之色,失聲道:“你怎麼修成的?”

陳實得意洋洋:“你以爲你修成金丹,便可以爬到我前頭去?我以身爲神胎,煉就聖胎之體,終於突破,身中氣血煉玄丹!”

李天青哼了一聲:“旁門左道!我比你多出一個神胎,便是比你多出一個境界!”

他邁開腳步,一步跨出,落在水面上,腳下不停,疾馳如飛,竟在水上踏波而去!

“小十,來,讓你見識一下金丹正宗!”

他修成金丹,意氣風發,竟向陳實發起挑戰,頃刻間便奔出十多丈。

他的金丹懸在頭頂,丹中神光映照,壓得水面微沉,凹陷下去,卻將他的身形托起,凌波而行,如履平地!

陳實見到這一幕,心中不禁讚歎:“不愧是世家,金丹運煉之上,的確勝過我良多!”

他正欲跳到河面上,突然被船姑抓住衣袖:“還沒付錢呢!”

陳實哈哈一笑,丟下一兩銀子。

“不用找了!”

他邁步跨出,腳步落在河面上,體內金丹運煉,氣血灌入雙腿,落在水面上時,水面轟然炸開!

陳實如離弦之箭般衝出,但見一道身影如箭,所過之處,水面不斷炸開,直奔李天青而去!

李天青在水面上奔行,忽如鴻雁翻身,六道無形玉輪自身下飛出,上下左右,快快慢慢,奔襲陳實!

陳實手掐劍訣,劍訣或斬或挑,連續變化,一道道無形劍氣將六道玉輪斬斷,另一隻手一拳轟出,河面上風浪大作,狂風捲着大浪,向李天青迎面撲下!

李天青金丹護體,從大浪中穿過,破浪前行,周身玉輪旋轉,迎上陳實打出的一拳。

兩人氣血激盪,河面大浪陡然炸開,浪花之中,陳實穿過水幕,翻身落在石橋上,向下看去,但見河水悠悠,李天青站在河面上,正自隨着水流向下游飄去。

陳實鼓動金丹,正欲從橋上奔襲下來,卻見清渠河中一艘艘小船畫舫東倒西歪,船伕和船姑破口大罵,很是難聽,急忙打消這個念頭,吹着口哨離去。

李天青還待應對他的奔襲,卻見陳實一副不認識自己的樣子,邁着步子遠去,正自詫異,只見一艘小船從他身邊晃晃悠悠的駛過,船上的老船伕衝他叫道:“死腦殼,你先人掉水裡嘍!炸炸炸,炸個大王八!”

他的話帶着鄉音,李天青一時沒聽懂,待回過味來,不由臉色漲紅,慌忙上岸。

他正欲去尋陳實,卻見四叔李孝正等人向這邊走來,只好打消與陳實分個勝負的念頭。

文試武試之後,須得等待放榜,前後要有幾日。放榜之後,纔是神降大祭。

陳實在城裡也是無所事事,索性回到黃坡村。

“小十考秀才回來了啊?考中了麼?”

五竹老太太站在路邊,看到陳實,不由露出討好似的笑容,招呼道,“小十來地裡吃西瓜。”

陳實笑道:“還有幾日才放榜呢。”

五竹老太太把西瓜踢回地裡,像是沒有看到他。

陳實回村,來到黃土崗上來見朱秀才,朱秀才連忙詢問考題,陳實如實相告。

“這題我講過!”

朱秀才興奮道,“包過,包過!你別擔心,穩中!”

陳實也很是興奮,道:“我也覺得包過!我剛纔給爺爺上香,爺爺墳頭都冒煙了!”

他想了想,又連忙取出香火,祭拜乾孃,上香之後,他正欲和朱秀才說話,突然石碑上的光芒如水般流淌,一道流光從碑中射出,沒入他的腦後!

陳實眼前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他心知不妙,急忙睜眼,但見四周還是漆黑無比,只有自己孤零零的站在那裡。

柳樹,乾孃,朱秀才,狗子,黃坡村,乾陽山,統統消失!

“撞邪了?”

陳實詫異,“如今還有邪膽敢撞我?”

這時,他眼前漸漸有了一絲光亮。

他靜靜等候,但見亮光如同黑暗中暈染的白色墨汁,漸漸擴張,只是光亮還有些沙質感,彷彿他面前的空間是有白色和黑色的沙粒組成的一般。

這奇特的空間中,竟矗立着一座廟宇。

廟宇不大,沒有院子,孤零零一座殿堂,高約一丈七八,寬兩丈有餘,門前三層臺階,兩根硃紅色柱子,盡顯老舊古樸。

屋頂鋪的是琉璃瓦,層層迭迭,屋脊上也沒有仙人走獸和龍頭。

陳實來到跟前,只見柱子上有文字,分爲左右,寫道:

承天效法,天相地象俱是我像

吾性自足,求神求鬼不如求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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