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臨舍(月初求票)

西京,禮部尚書嚴固之端坐在禮部衙門的正殿前,下方是上林苑監的幾乎所有官員和小吏,正在施展各種招魂、索魂、定魂、尋人問路的法術,只是始終搜尋不到。

嚴固之皺眉。

六百多位舉人明明隨着仙橋福地一起跌落陰間,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倘若都是些泥腿子倒也罷了,但關鍵是裡面還有郭道子、金盧道人等道門聖地的高徒。

更爲關鍵的是,張悠也在其中!

張悠是張家的人,未來要繼承宗主之位的,這樣的人倘若死在此次大考中,自己這個禮部尚書也做到頭了。

“夏放鶴夏收鷹兩個混蛋!”

嚴固之暗罵一句,催促上林苑監再想想辦法。

上林苑監主管畜牧和祭祀用品,平日裡供養鬼神,是陽間負責和陰間聯絡的衙門,地位較低,但極爲重要。

上林苑監平日裡用牲畜獻祭給鬼神,打通陰間的門路,這樣王公貴胄死後,陰差來拿時,一般都會提前通知一聲,給將死之人十天半個月時間處理後事。甚至還可以賄賂陰司,爲家裡的老人在陰間謀個職位。

因爲平日裡獻祭的多了,所以陰差也樂意與上林苑監打交道。

下方廣場上,有人牽來許多豬馬牛羊,立下祭臺,香火鼎盛,青煙徐徐升起,瀰漫在空中。

豬馬牛羊等祭品被送到祭臺上,沒多久便有陰差自青煙中浮現,來享用祭品。

幾個小吏上前,詢問這些鬼神,逐一詢問陷落在陰間的舉人的下落。

那些鬼神享用過祭品後,依舊言語不遜,口中髒話連篇,罵咧咧的,不過小吏們的問題,也都應答盡答。

——吃人嘴短,既然享用了祭品,自然要有所回報。

過了許久,上林苑監的一衆小吏將得到的訊息整理一遍,呈給左監正。左監正匆匆翻看一遍,立刻一路小跑來到嚴固之面前,呈給嚴固之,躬身道:“大人請看。”

嚴固之翻開文書,左監正道:“大人,我們一共查詢六百四十四位舉人下落,索引魂魄,但都無法找到他們的魂魄。詢問鬼神,其中已有二百一十七人死亡,尚有四百二十七人在世。大人重點關注的那幾人,金盧道人已故,其他人尚且在世。”

嚴固之一邊閱讀,一邊詢問道:“他們陷落在何處?爲何招不來魂魄?”

“大人,那些鬼神說他們去的地方,不是他們掌管的疆域,屬於第二座地獄,是遺棄之地,他們無權進入其中。”

左監正道,“他們還說,落入那裡的鬼魂,基本上沒有出來的可能。哪怕他們這些鬼神,也不敢進去,裡面有比他們還要可怕的東西。招魂法術也基本無用,招不來那裡的魂魄。但凡進入其中,便再無生還可能。”

嚴固之心中一片冰涼,眼角抖了抖,聲音沙啞道:“還有其他辦法沒有?”

左監正輕輕搖頭:“能使的方法,我們都試過了,沒有其他法子了。”

他遲疑一下,道:“我聽聞散人之中有個叫沙婆婆的人,精通魂魄類法術,天下無雙。此人曾是吏部郎中向雲飛的髮妻,後來被休了。或許她會有辦法。”

嚴固之道:“快命人請來向大人!還有,畢竟都是進京趕考的讀書人,不能讓這些舉人客死他鄉。繼續招魂,一定要將他招回爲止!”

左監正欠身,快步走下石階,向上林苑監的一衆官吏喝道:“繼續招魂!”

隨即又喚來一個小吏,吩咐道:“速去吏部,請來吏部郎中向雲飛向大人。”

小吏匆匆去了。

過了不久,吏部郎中向雲飛來到禮部衙門,見過嚴固之。嚴固之詢問道:“向大人,你能否請來沙秋桐,助我們搜尋失陷在陰間的舉人?本官也知你有爲難之處,但茲事重大,還請閣下不要推辭。”

向雲飛躬身道:“大人,下官與沙秋桐已經再無瓜葛。如今也不知她在何處,即便想請她出手,也是無可奈何。”

嚴固之笑道:“前幾日,她不還在我禮部衙門的考場外,與你有說有笑麼?”

向雲飛心神大震,瞠目結舌,吃吃道:“那女子確與沙秋桐有幾分神似,但沙秋桐已經六十有餘……”

嚴固之道:“她就是沙秋桐,人稱搜魂羅剎沙婆婆,原本在上林苑監爲官,是上林苑監的典簿。你們成親,育有一子,後來你休了她。如今,她不知用何妖法,讓自己變得年輕了,故意親近你。”

向雲飛目瞪口呆。

過了半晌他纔回過神來,搖頭道:“我也不知她在何處。倘若大人能尋到她,我自會出面勸說。”

嚴固之微微皺眉,立刻讓人去搜尋沙婆婆下落。

時間一天天過去,沙婆婆沒有找到,上林苑監的一衆官吏想盡了辦法,也沒有搜尋到那些舉人的下落。

“嚴大人,上林苑監上下三百六十四位官吏,連續十三天搜尋,夜以繼日,已經累得堅持不住了。”

左右監正一起來見嚴固之,央求道,“再搜下去,就要出人命了!還請大人開恩,讓他們休息幾日,再行搜尋!”

嚴固之看向下面,只見上林苑監的官吏一個個損傷了精氣神,的確難以爲繼,只得道:“休息兩天。”

左監正遲疑一下,道:“大人,不瞞你說,下官以爲就算再尋,也不可能活着了。陰間鬼怪衆多,危險無比。陰氣又重。他們就算能從鬼怪的口中逃脫,自身修爲也被陰氣侵蝕,肉身衰敗。就算今日救回來,只怕也是廢人了。”

嚴固之眼角跳動,想起張甫正那張不苟言笑的臉,咬牙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左右監正只得退下。

又過兩日,上林苑監養足了精氣神,繼續搜尋。

與此同時,擷秀館中,輔正閣上下也不斷派人前往上林苑監和禮部打探消息,詢問是否尋到那些失陷的舉人。

消息源源不斷傳來,水軒志、秦蘇等人臉上的表情也逐漸放鬆。

“時間拖得越久,生還的可能性就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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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蘇面帶笑容,道,“已經過去半個月了,這些舉人在陰間,只怕已經化作了白骨。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他們的親人還不知道他們已經死在陰間。”

其他輔正閣的官員也紛紛嘆息。

“陳實和張悠死在陰間,公子便十拿九穩了。”湯主簿笑道。

水軒志正色道:“豈可幸災樂禍?這種話,休得再提!”

他頓了頓,道:“要不了多久,禮部便會停止救援,會試也會放榜,公子必然是會試第一。再過半個月,便是殿試走個過場。公子這個狀元,可謂得之不易。諸位,須得早早爲公子造勢!”

衆人紛紛點頭。

祭酒竇奇問道:“水長史,陷落陰間這麼久,還能活着回來麼?若是那時他們突然出現的話……”

“不可能活着回來了。”

水軒志淡淡道:“即便是我這樣的大乘境存在,進入陰間也很難堅持多久。陰間遍地鬼神,處處魔怪,詭異莫測,沒有人能在陰間活過一個月,我也不行!更何況,這次陷落陰間的舉人,多數元神未成,更不用說斬三尸了。”

他微微一笑,道:“他們的三尸神會吸收陰氣,越來越強大,壞了他們的大道根基。就算有人能活着回來,道基已壞,自此之後便是個廢人,何足爲慮?陰間,比你們想象的,更爲可怕!”

陰間,一道青石路鋪在空中,不斷向前延伸,下方,黑鍋馱載着陳棠疾馳。

青石路上,看似二八芳齡的沙婆婆屹立在道路盡頭,腳下的青石不斷向前鋪去。

她恢復青春,氣血充沛旺盛,從前她氣血枯敗,不敢如此鋪張浪費,現在儘管揮霍不說,反倒修爲再有精進,隱隱有突破的勢頭。

兩人一狗,在陰間已經奔行十多日,沙婆婆一直幫助陳棠確定方位。

黑鍋則幫他們撲殺一路上遭遇的鬼神和魔怪,所向披靡。

陰間太大,想要找到人並不容易,然而沙婆婆爲陰間劃分九區,可以很快確定方位。

只不過,她爲陳實招魂,卻發現陳實等人的方位不在九區之中。

這些日子在陰間奔行,主要是利用九區經緯來定位陳實在陰間空間中的位置。

她懷疑,陰間可能存在第二層空間,以此來確定這個空間的準確方位。

她在陰間得罪的高手衆多,此次拋頭露面,不少陰差前來追殺,不過卻被陳棠和黑鍋擋下。

古怪的是,最近幾天,追殺他們的陰差越來越少,最後乾脆就不追了。

而最近他們所去的陰間,看不見鬼魂,也看不到陰差、鬼怪,四處荒涼得很,大地漆黑一片,天空灰濛濛的,沒有其他顏色。

“陳棠,黑鍋,停下!應該在附近了!”沙婆婆突然道。

黑鍋聞言,立刻止住腳步,望向四周,但見此地暮氣藹藹,蒼茫一片,到處都是巨大無比的枯樹。

每一株枯樹都需要數十人才能合圍,粗壯得很。

陳棠從黑鍋腦袋上跳下,仔細打量這些樹木,道:“是菩提樹,佛門的悟道之樹,傳聞佛祖釋迦,便是在菩提樹下悟道,成爲佛陀。”

沙婆婆腳下青石板還在向前鋪去,前方枯樹林中有一座古老的寺廟,規模宏大,散發着古意。

陳棠和黑鍋跟着走過去,待來到廟前,只見古廟的匾額歪斜的掛在一邊,寫着“地藏王寺”的字樣。

“這裡供奉的應該是佛門的地藏王菩薩。”

陳棠道,“這位菩薩深入佛門地獄之中,屢次救回母親的鬼魂,並且發下宏願,要度化一切沉淪地獄之人。”

兩人一狗進入寺廟中,迎面便見一條巨犬的骨骸匍匐在地,黑鍋向那巨犬屍骨汪汪叫了兩聲。

寺廟中只有神龕,沒有神像,神像已經被砸得粉碎。

“陳實和那些舉人,就在附近!但和我們不在同一個陰間。”

沙婆婆環顧四周,取來兩個蒲團鋪在地上,自己坐在其中一個上,道,“小棠,我施展法術,送你我二人的元神進入另一個陰間,便由黑鍋來爲我們護法,保我們安全。你坐下。”

陳棠坐在她的對面。

沙婆婆身後浮現出帝女元神,伸出手掌,兩人座下的地面彷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清泉。

陳棠低頭看去,蒲團變成了清泉中的蓮花,他們此刻正坐在蓮花上,而順着蓮花梗往下看去,但見清泉不斷向上涌出,泉水深入地底,清晰無比,竟像是從另一個時空中鑽出的一般。

“我這門法術,名叫臨舍。”

沙婆婆道,“你放鬆下來,祭起元神。”

陳棠依言祭起元神,耳畔傳來沙婆婆的聲音。

“所謂舍,是屋舍、容身之地。肉身便是靈魂的舍。既然我們無法進入另一個世界,那麼就丟下自己原來的舍,以靈魂的方式降臨到另一個世界中的舍,讓自己有軀體,可以自主行動。”

沙婆婆催動法訣,陳棠看到四周浮現出各種從前未曾見過的符籙,不斷演變演化,不禁驚訝不已。

他的符籙傳承自陳寅都,陳寅都丟在家裡幾本符籙統編和符籙造物寶鑑,他一半自學,一半求教陳寅都和造物小五,學會兩本書上的內容。

普天之下,能在符籙上造詣超越他的人,屈指可數!

他這世上已經沒有多少他未曾見過的符籙,但沙婆婆此次施法施展的符籙,便有很多他未曾見過。

“沙姐姐,這是什麼符?”陳棠詢問道。

沙婆婆瞥他一眼,道:“這是我自創的一些魂魄類符籙,是我所開創的法術。小棠,你知道你爹爲何更喜歡陳武一些麼?你強識博聞,超越很多同齡人,但是你開拓性不足,更適合學,而自己的東西太少。這一點你遠不如陳武,更不如你爹,甚至還不如我。”

陳棠沒有說話。

他學習任何東西都很快,一學就會。但讓他開創新的法術或者符籙,就有些爲難他了。

但是造物小五就是另一種人,他總能琢磨出許多稀奇古怪的法術,博得陳寅都的歡心。

突然,沙婆婆法術爆發,兩人元神陡然沉降,像是穿過了無數時空,眼前一片白光輪轉不休。

陳棠只覺自己的元神猛地一震,像是撞擊在什麼東西上,急忙穩住身形。

“呱唧呱唧!”

他旁邊一個青面獠牙的鬼怪一臉疑惑的看着他,道,“呱唧?”

陳棠驚愕道:“我聽不懂……”

然而他話剛出口,便變成了:“呱唧呱唧……”

說來更怪,他居然聽懂了!

他急忙打量自身,只見他竟也變成了一個青面獠牙的鬼怪!

這時,又有一個鬼怪走來,扛着叉子,叉子上掛着具人類的屍體,只穿着一個破布褲頭,向陳棠招了招手。

陳棠連忙過去,試探道:“婆婆?”

那鬼怪在他腦袋上重重錘了一拳,怒道:“叫姐姐!”

“姐姐。”陳棠從善如流。

“跟我走!”沙婆婆左手提了提褲頭,道。

陳棠跟上她,忍不住道:“姐,你叉子上還掛着一個人。”

沙婆婆道:“你看這具屍體衣着是否有些熟悉?”

陳棠仔細打量,心頭劇烈跳動:“是參加會試的舉人!”

沙婆婆拽了拽褲頭,道:“我進入這具舍中,便發現它挑着這具舉人的屍體。這說明,小十他們應該就在附近!”

她突然拉住一隻鬼怪,詢問道:“呱唧呱唧?”

“呱唧呱唧呱唧!”

沙婆婆向陳棠道:“它說天外掉下來的東西在那邊!我們過去!”

陳棠精神大振,兩人飛速趕過去,過了不久便尋到了仙橋福地,福地中已經沒有了任何活人。

他們走出福地,四處搜尋,這時他們遇到一個放牧的鬼神,那鬼神雙足是巨大的車輪,血肉長在車輪上,身軀偉岸。

沙婆婆停下,詢問道:“呱唧呱唧?”

放牧鬼神擡起一條胳膊,指向遠處的諸佛,道:“呱唧。”

沙婆婆辭別那尊鬼神,拽了拽褲頭,帶着陳棠追尋而去,道:“他說那些牧草進山了。那裡太危險,他便沒有過去放牧。”

陳棠憂心忡忡,兩人深入諸佛大山,一隻隻眼睛從諸佛體內冒出來,好奇的注視着他們。

沙婆婆抓住其中一隻眼睛中跳下來的鬼僧,刑訊逼供一番,驚喜道:“活着!他說小十他們還活着!”

她拽了拽褲頭,興沖沖的趕過去,笑道:“他們墜入陰間這麼久,竟還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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