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

沙婆婆想要抱住他,雙手卻從向天雨的身體裡穿過,抱了個空。

是了,兒子早就死了。

小小的身體,逐漸冰涼。

她哭得死去活來,用盡一切辦法也未能把他救活。

這次回來的,是兒子的魂。

她稍稍用點法力,抱住兒子的魂,還是和以前一樣,是個小小的孩子。

沙婆婆哭出聲來,緊緊將他摟入懷中。

“天雨,娘這三十年天天都在想你,一直都在找你。我找遍了陰間,始終找不到!”

她悲從中來,三十年所受的委屈和折磨,在這一刻釋放。

陳實悄悄退出房間,留下他們母子。這個時候,還是讓他們母子傾訴離別之苦吧。

他轉過身,便見陳棠站在外面。

陳棠難得露出笑容,道:“你帶着這些舉人從陰間活着回來,一定很辛苦,冒了很大的兇險。”

陳實搖頭:“一點都不辛苦,也沒有遇到兇險。”

陳棠微微皺眉,想到他和沙婆婆去尋陳實時遭遇的兇險和一路上的辛苦,便覺得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誤會。

大概是陳實成長了,不想讓老父親擔心。他心中以爲。

“向天雨回來,婆婆便少了一大樁心事,她這輩子忙來忙去,其實都是爲了找兒子。”

陳棠低聲道,“不過向天雨已經死了,尋回來也是鬼魂,不知道她會怎麼安排。”

他引經據典,道:“在華夏神洲有塑金身的說法,可以爲向天雨塑金身,讓他顯聖,得民衆香火以成神道。也可以用蓮藕荷葉再造蓮藕身,也是一種辦法。或可用傀儡法、偃師法,造一肉身。又或者可以用你爺爺傳下的法門,符籙造物,爲他創造一具身體。”

陳實道:“或許也可以讓他去轉世投胎,或者進入一個剛死的孩童體內,借屍還魂。沙婆婆是此道大家,我們都能想出許多種方法,她只會想出更多。”

陳棠點頭。

父子二人向外走去,陳棠道:“我先把藥煮了,你休息一會兒。沙婆婆大悲大喜之下,必定會損傷元神,我先備好藥……”

陳實在他身後問道:“爹,我要殺公子,奪狀元,你支不支持我。”

陳棠身軀微震,停下腳步,露出笑容,心中有一種莫大的歡喜涌上來,讓他眼眶有些溼潤。

他轉過身來,目光溫潤,笑道:“你是我兒子,我當然支持你。”

你就算掀破這天,我也支持你!

他心中默默道。

西京。

變故發生第二十天的時候,禮部尚書嚴固之不得不放棄搜尋陷落陰間的舉人。

上林苑監的官吏累死了三人,還是未能尋到這些舉人的下落。

白衣女仙事件,造成六百四十四位舉人陷落陰間,很快死得只剩下四百二十七人。嚴固之放棄繼續搜尋的時候,又死了七十六人,還剩下三百五十一人。

不過已經過去了二十天了,這三百五十一人只怕凶多吉少。

不能再搜尋了。

嚴固之讓禮部散播消息,經過這二十天的火力救援,他們從陰間救回來一隻名叫何偉的貓,據說是五軍營養的貓,武試那天誤入仙橋福地,結果淪落到陰間。

禮部爲了救援這隻無辜的小貓,折損了十六位小吏,一位提舉,總算將小貓何偉從陰間鬼神的口中救出。

至此,京城都知道這隻名叫何偉的貓,至於那陷落在陰間的六百四十四位舉人,誰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大抵只是數字罷了。

嚴固之擺平此事,暗下決心,這場變故一定要讓五軍都督認罪,自己一定要撇清關係,決不能被夏家的兩個混蛋潑髒水。當然,明面上,禮部還是要繼續搜尋那些舉人,免得被清流攻訐。

不過後面幾天發生的事情,卻讓嚴固之知道何謂人心險惡。

他在朝堂上,被夏放鶴夏收鷹二兄弟參了一本,說禮部此次主掌大考,沒有事先規劃好,沒有留意到危險,導致死了這麼多舉人和五軍營將士,連累了諸多前輩,險些禍及西京。

五軍營的重寶仙橋福地也丟失了,這件事也要禮部負責!

“你們放屁!”

嚴固之氣得渾身發抖,在朝堂上據理力爭,怒叱夏家兩兄弟存有私心,改變仙橋福地的地理,導致福地失控撞上棲霞觀的鬼神領域,才惹出這麼大的禍事。

夏放鶴夏收鷹冷笑,讓他拿出證據。

他自然拿不出來。

然後朝堂上便有一批翰林院的清流攻擊禮部草菅人命,害死衆多參加春闈的舉人,禮部尚書無能,救援不力。氣得嚴固之當場開罵,叫道:“這些日子,只有我禮部在辛辛苦苦救人,我們救人的時候,你們他孃的在哪兒?”

清流們於是不提他救援不力,開始攻擊他的人品,搬出他娶了很多房小妾,小妾之間爭風吃醋打死人的事情。

又說他包養了很多外室,大夫人和妾室帶着家僕去打死外室的事情。

然後又提到他與某些有夫之婦勾搭不清的事情,還牽連到朝中其他官員。

嚴固之心中一片冰涼,這些翰林學士是夏家養的,顯然夏家兩兄弟早有準備,爲了脫罪惡人先告狀,準備把罪名栽到他頭上。

這兩兄弟是一品大員,他是二品,顯然夏家絕對不可能放棄兩個一品大員,但嚴家卻可以放棄他這個二品大員。

可笑他這些日子一直在想方設法救人,只怕要被拋棄了。

果然,朝堂上內閣宣佈,他這個禮部尚書停職查辦,由禮部左侍郎楊少清,暫代尚書之職,打理春闈後續。

楊少清代禮部尚書,雷厲風行,很快便頒佈春闈金榜,訂下會試及第的名次。

公子爲會元,其次錄用三百進士,留京待命。

其餘舉人,可以返鄉,或有其他任命。

楊少清隨即又傳令,進士三百人,於五月二十在中極殿進行殿試。

輔正閣上下,一片大喜。

“公子天命在身,此次如有神助。”

曹記室喜極而泣,道,“公子兩大對手,陳實,張悠,都陷落在陰間,生死不知,此次殿試,公子必然奪魁!”

輔正閣各大中郎、祭酒、主簿歡喜無比,水軒志也不禁露出笑容,道:“其實我倒覺得留下一兩個對手更好,有着精彩絕倫的一戰,公子戰而勝之,更可以名揚天下。”

西京各方官員也紛紛來到擷秀館拜訪公子,上至五軍都督這等大員,下至六部的侍郎、員外郎,大理寺,太常寺,光祿寺,通政司,鴻臚寺等衙門,也各有官員前來拜訪。

秦蘇打算以公子要修煉擋下這些人,水軒志搖頭道:“狀元已定,此時該讓公子見一見諸位官員,以定人心。”

於是,公子接見各方官員。

水軒志又道:“殿試之前,先行造勢。”

輔正閣衆人於是便將公子在會試中的文章放出,收買一些書生,逐字逐句的解讀解構文章的含義,每一句話必要引經據典,說出洋洋灑灑的千字雄文,反覆論證。

那些秀才舉人,沒錢沒權的居多,給個仨瓜倆棗便欣然而來,即便是牛糞也能吹出一朵花兒來,更何況這些文章乃禮部小吏所寫,本就極爲出色。

輔正閣又收買僧錄司道錄司的一些和尚道士,讓他們在西京宣揚公子的功德,各種賞善罰惡的事情,各種傳奇經歷,甚至公子出生時的異象便有三五個版本。

有的說公子出生時地涌金蓮,有的說公子出生前,孃親夢到紫微星從空中劃過,落入腹中。還有的說公子出生時紅光繚繞,三日不散。公子出生時,有真神護體,天外真神賜福,如此等等。

而後又讓千戶所的千戶,挑戰公子,被公子堂堂正正擊敗。千戶甘拜下風,在大庭廣衆下向公子叩拜,謝公子指點。

又讓衛指揮使司、都指揮使司、京衛指揮使司、五軍都督府、神機營、神樞營的各路將軍,挑戰公子,但凡被公子擊敗,或者被公子指點一兩句,或者感激涕零,謝公子不殺之恩。

又有許多傳聞說,公子並非兵部尚書任囂任大人之子,而是養子。公子不姓任,其實姓朱,是真王后人,根正苗紅的皇子。

此次公子赴京,其實是西牛新洲的鴻運當頭,呼喚一位真王,引領西牛新洲的人們走出厄運。

然後街上便有算命的老人說,紫氣東來,有真王在世。

西京外還有狐狸半夜裡叫道:“狀元出,大明興!”

很多人都聽到了。

幾天時間,公子名滿京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西京上下,都在議論紛紛。

五月二十這天,殿試開始。

中極殿內外,重兵把守,神機營將士換上碗口銃,神樞營佈下陣勢,五軍營守在外面。

翰林院、國子監、六部、內閣、三公、三孤、太子三師、太子三少等一衆大員濟濟一堂,內閣出題文考,再行武試。

大考三天。

文試上公子文章書就,滿天華光,字如珠璣,竟浮現在天空中,燦若星斗,引得西京民衆紛紛仰望誦讀。待聽到是公子的文章引起的異象,更是激動莫名。

第三天,武試,衆多進士紛紛拜服,不敢與公子比試。

至於榜眼探花以及一衆二甲三甲,也在進士的武試中早有定論,不過走個流程。

內閣首輔張甫正長長吸了口氣,站起身來,沉聲道:“殿試結束,今日的武試第一是……”

“誰說武試結束了?”

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驚動西京的一衆大員,紛紛循聲望去。中極殿地勢頗高,衆人居高臨下,但見天地間正氣如虹,自遠處而來,連綿百餘里,直達西京,而在那天地正氣的盡頭,一個少年正向中極殿這邊走來。

在他的身後,是一個個年輕的舉人,有男有女,個個龍馬精神,氣勢貫長空,連接天地正氣。

數百位舉人穿過長長的街道,街道兩旁是西京的百姓,向他們投來驚愕好奇的目光。

人們震驚萬分,這些註定已死的人,陷落陰間長達一個月之久,竟然活着回來了!

曾經,這些陷落在陰間的舉人牽動人心,後來被一隻貓代替,但這些註定已死之人,怎麼會活着出來?

舉人的氣勢磅礴,三百多人走來時,衆志成城,竟給人以千軍萬馬臨京師的壓迫感。

他們的步履暗合陣勢,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氣。

守在內城的五軍營將士面對這些舉人,被殺氣所激,不由自主紛紛亮出符兵,嚴陣以待。

神機營的將士也不由得擡起碗口銃,瞄向這些舉人。

金紅纓大怒,一腳踹翻一個士兵,又一拳打翻一個,喝道:“舉槍幹什麼?老孃叫你們舉槍了麼?那是舉人,你們要造反麼?放下,都給老孃放下!”

神機營的將士放下槍。

五軍營的幾個把司紛紛回頭,看向五軍都督夏放鶴夏收鷹,然而兩位都督此刻在中極殿,他們得不到指示。

夏放鶴夏收鷹臉色也陰晴不定,這個時候倘若一聲令下,誅殺這些舉人,定可爲公子掃清大患。

可是,下令殺舉人,而且是三百多位舉人,他們倆的腦袋都別想要了!

兄弟二人紋絲不動,即便水軒志連連注目二人,他們也裝作沒看見。

陳實率領舉人大軍長驅直入,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入午門,天地正氣皓如日月懸空,給人一種天地間正氣長存的感覺。

這內城纏綿已久的陰霾,也彷彿被一掃而空!

陳實與三百五十位舉人,登上中極殿的臺階,步步向上走去。

“學生陳實!”

中極殿前,西京文武羣臣看着石階,只聽石階下傳來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聲音不算大,卻傳遍西京全城,裡裡外外,清晰分明。

“月前罹逢大難,與衆舉人墜入陰間,跋山涉險,戰鬼神,誅鬼僧,蕩平魔氛,廝殺萬里。歷經艱險,今日回京,參加殿試!”

陳實的面容映入官員們的眼簾,接着是上半身,全身,然後是一個個舉人的面孔,年輕,朝氣蓬勃。

陳實目光越過文武百官,落在跪在中極殿下的公子身上,聲音震盪,有如金鐵交鳴,難掩殺氣。

“未與我一戰,誰配稱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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