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陰間已經不如往日那般熱鬧,從陰間看去,還可以看到一些宏大的元神,同時身處陰陽兩界,但數量大不如往日。
狀元之爭後,李家費家馬家等世家的老祖被重創,不得不離開西京,返回各大世家療傷,西京裡各大世家老祖已經走得一乾二淨。
黑鍋落入陰間,身軀變得如山巒般龐大,飛速向下墜落。
它彷彿墜入了無邊無際的蚊蟲之中,四周到處都是撲扇着大耳朵飛行的天聽者。
這些天聽者竭盡所能避開這隻山巒般的巨犬,躲避魔火,成羣成片,向着同一個方向飛去。
每十位天聽者之中,便有一個天聽執事,身軀要比其他天聽者高大許多。
他們對陳實和黑鍋視而不見,徑自飛過去。
黑鍋落地,陳實仰頭打量這些天聽者。
每百位天聽者中,便有一個天聽尊者,實力不凡。
天聽尊者比天聽執事更爲高大,周圍籠罩着鬼神領域,無須藉助耳朵便可飛行。
千位天聽者中,有一位天聽尊王,比天聽尊者更爲強大。
這些天聽尊王可以覺察到陳實的目光,立刻會向他看來,陳實與他目光接觸的一瞬間,只覺雙耳發癢,氣血不由自主便要隨之而運轉,耳朵竟似要生長一般。
他立刻鋪開元神力場,將天聽尊王的影響摒除。
天聽尊王的鬼神領域更大,籠罩方圓百丈距離,凌空而行,帶着千餘位天聽者,百餘位天聽執事,十餘位天聽尊者。
而類似的尊王,也有十多尊!
在天聽尊王的前方,便是與陳實有過一面之緣的廣孝尊主。
廣孝尊主同樣無視陳實和黑鍋,繼續率衆向前飛去,諸多天聽者宛如蝗蟲一般從陰間的上空飛過。
陳實驚訝萬分,順着他們飛行的方向看去,遠遠看到那根頂天立地的巨大黑鐵柱子。
“這些天聽者去那裡做什麼?”他心中納悶。
這時,陰間天空中突然探下來一張張巨大的面孔,那是西京的還虛境大乘境的存在,也注意到陰間的動靜,於是元神探頭向下看來。
這些元神極爲龐大,一張張面目籠罩天空,待看到那些天聽者,不由面色大變,紛紛縮頭。
陳實還看到馮太監的元神,樣貌與馮太監有幾分相似,不過年輕很多。
馮太監元神也注意到陳實和黑鍋,吃了一驚,向他連連擺手,示意他不要過去。
陳實向天空看去,但見西京那些還虛、大乘境的存在各自閉上眼睛,或者移開目光,不去關注陰間發生的事情。
“他們怕什麼?”他大惑不解。
突然,陳實前方出現一條霞光大道向遠處鋪去,而霞光盡頭便是一座虛空大境,馮太監的元神坐鎮在那虛空大境中,接引他和黑鍋。
陳實遲疑一下,沒有追趕那些天聽者,而是讓黑鍋順着霞光大道,走入虛空大境中。
到了大境中,黑鍋的體型便恢復如初。
馮太監元神高千丈,相貌堂堂,竟有幾分英雄氣概,渾然看不出他的本體是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太監。
“狀元郎,你不要命了!”
馮太監元神俯瞰下來,聲音隆隆震動,“天聽尊主行動,你居然還敢跑過去看,我看你是想念你爺爺了,巴不得早點去陰間陪他!”
陳實笑道:“我來尋莊無咎,沒想到會碰到這些天聽者,並非有意要湊熱鬧。”
狀元之爭過後,馮太監得償所願,把兩個義子白四海和雁霜天趕了下去,重新坐上掌印太監和東廠督主的寶座。
這個老太監從不顯山露水,但在狀元之爭中,陳棠一句“馮大人還不動手”,讓馮太監風光無限。
若非大家都受了傷,又畏懼陳棠的符神天機,馮太監當晚便會風光大葬。
事後,十三世家對他高看兩眼,覺得老太監有種。
馮太監重新掌權後,忙着修復與十三世家的關係,這幾日沒來探望陳棠陳實父子,沒想到一轉眼,陳實便又想闖個大的,讓他心驚肉跳。
“陳狀元,在西牛新洲你要記得一件事。你可以招惹東廠,可以招惹朝廷,可以招惹十三世家,但唯獨不可招惹天聽者。”
馮太監語重心長道,“我們東廠探子雖多,朝廷勢力雖大,十三世家眼線雖廣,但總有力不能及之處,留給你活命的機會。但天聽者,萬萬不能招惹!招惹了他們,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甚至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陳實笑道:“馮大人對這些天聽者的動向就不好奇?”
“不好奇!咱家是太監,割了那根玩意兒和那兩個玩意兒之後,便無慾無求。”
馮太監道,“咱家和十三世家周旋這麼長時間還沒有被打死,靠的不是咱家的實力有多強,人脈有多廣,而是不該咱家問的事情咱家絕對不問,咱惹不起的人絕對不惹。知進退懂避讓,纔是活命之道。”
他用心良苦,道:“小陳大人,你爹能活到現在,靠的一部分是陳寅都的餘威,一部分是他的確有用,另一部分是他懂得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你能活到現在,是你爹、你伯父和你爺爺兩代三個無賴的努力。你殺了公子,壞了他們的大事,他們不殺你,是因爲殺你付出的代價太大,得不償失,這才容許你活着。可是這世上,有連十三世家也惹不起的龐然大物。他們不在乎你爹、你伯父和你爺爺,也不在乎魔變會死多少人。你去招惹他們,真的會死!”
陳實鄭重稱謝。
這時,黑鍋突然汪汪叫喚兩聲。
馮太監聽不懂,陳實神情微動,道:“黑鍋說,陰間發生變故,那根鐵柱子散發通天徹地的神光!督主,你看……”
“我不看!”
馮太監冷笑道,“咱家能活到現在……”
陳實笑道:“看一看沒關係吧?”
馮太監猶豫一下,道:“好罷,就看一看。但咱們說好,咱們絕對不插手。”
他元神俯瞰下來,整個虛空大境便像是一面明鏡,將陰間發生的事情映照在虛空大境中。
此時,許多天聽者環繞在那根頂天立地的鐵柱子旁邊,鐵柱子表面那些奇異古老的紋理不知何時竟緩緩亮了起來,通體散發神光,照耀陰間大地,光芒越來越盛!
“這個殘留物,好像威力被激發了!”
馮太監吃了一驚,“我去勢至今數十年,這根鐵柱子沒有發生過任何變化!今日怎麼會發生這等異變?”
陳實詢問道:“督主是否知道此物來歷?”
馮太監定了定神,道:“此物是史前的殘留物,大明子民登陸西牛新洲之前便已經存在了。據東廠的一本古籍的記載,真王時代在開闢陰間時,發現此物。它太大了,哪怕是真王時代的強者,也無法移動分毫,只好任由它留在這裡。他們也曾探索過這東西到底是什麼,試圖研究上面的文字印記,但最後不了了之。陰陽兩界,類似的不可理解的東西,還有很多,哪裡研究得過來?”
突然,陳實看到莊無咎的身影,那些天聽者環繞着他,將他護在中央。
莊無咎圍繞這根鐵柱緩緩飛行。
他飛過之處,鐵柱的紋理便不斷亮起,像是被他激發。
陳實心中微動:“莊無咎懂得遺留物上的文字印記!”
馮太監道:“莊無咎來歷非同小可,不要繼續看了。小陳大人,我送你回陽間。”
陳實眼前一花,和黑鍋出現在東廠,馮太監坐在輪椅上,背後有年輕太監推着輪椅。
陳實暗自惋惜,他很想看看莊無咎如何激發史前殘留物的威能。西牛新洲有很多史前殘留物,這些東西分佈在陰陽兩界,古老,巨大,不可捉摸。
不過那些天聽者極爲危險,尤其是天聽尊王和天聽尊主,實力更是強橫無邊。
貿然接近,只怕連馮太監都護不住他!
“馮督主,適才你說東廠記載了真王時代的一些事情,能否讓我看看這方面的記載?”陳實詢問道。
馮太監笑道:“自然可以。”
他擺了擺手,年輕太監退下,輪椅無人自動,向前駛去。
東廠地方不算大,幾條衚衕,裡面太監倒不少,見到馮太監到來,都稱乾爹。
陳實詫異,真王都沒了,怎麼還有這麼多太監?
“東廠是唯一沒有被十三世家完全滲透的地方,雖然也有十三世家的人,但他們掌握不了東廠。”
馮太監似乎知道他的心思,道,“普通人在西京根本爬不上去,最天才的人物,也不過是到你爹那一步。但是隻要去了勢,就有希望做到掌印太監!雖然不是什麼官兒,但權勢不比十三世家差!讀書人活兒不好找,又不想回鄉下,娶不了妻,生不了子,所以來我們東廠做事的就不在少數。你若是在翰林院做的不開心……”
陳實連忙道:“我做得很開心!”
馮太監惋惜的嘆了口氣,道:“咱家很看好你,覺得你在東廠沉澱幾年,定可接我的任成爲新一任東廠督主!不過,陳棠只有你一個兒子,他肯定不許。”
他頓了頓,道:“朝廷安排你去翰林院做事,我也同意了,並非故意讓你坐冷板凳,而是希望你治學,走聖人之道。翰林院是最適合的地方,你有狀元之才,著書立說,名滿天下,說不得過些年,你便是陳聖人。”
陳實求教道:“何謂聖人?”
馮太監道:“著書立說爲聖人之言。行走人世,德爲聖人之行。有了言和行,便可以稱作聖人了。那時,會有無數人給你立廟,立生祠,塑金身,獻祭,上香火。待到你死時,立刻香火成神。你有這個學問,又在翰林院……”
“我不做聖人。”陳實打斷他。
馮太監停下輪椅,疑惑的看着他。
“我做事,不是爲大義,也不想被道德束縛。爺爺對我說,把自己放在聖人的位置上極爲危險,被別人尊爲聖人,更是要拒絕。”
陳實道,“做了聖人,別人就會按照聖人來要求你,遇到災難,會要求你破財去賑災;看到人受苦,會要求你去救贖;看到利益,要求你不爭;看到壞處,要求你擔責;看不慣你親友,會要求你大義滅親。你若不做,便是虛僞。損壞你的利益,還要求你大度,否則便是不誠。”
馮太監微微皺眉。
陳實道:“做聖人,就是把自己架在火堆上,由別人炙烤你。你要忍着傷痛,還不能說疼。我爺爺說,不要去做別人心中的聖人,做個俗人,誰把那些聖人的道德強加在你身上,束縛你,就打斷他的腿。”
馮太監拍着輪椅怒道:“咱家這雙腿,就是你爺爺打斷的!”
陳實笑道:“我倒是想著書,闡述夫子的學問,但是做聖人,還是免了吧。”
馮太監笑道:“你著書後,一定要送我一本,我定要拜讀狀元的文章。”
“好!”陳實爽朗笑道。
馮太監引領着他進入東廠的書庫,一排排書籍堆放整齊,還有幾個太監在抄書,應該是有些書籍老舊,需要抄錄新的,免得書籍失傳。
“你爺爺做禮部侍郎的時候,也來過咱家這裡,借閱過這卷書。”
馮太監尋了片刻,從輪椅上站起,從書架上抽下一卷書,遞給他,道,“那時咱家剛剛淨身,割掉寶貝兒,鬍子還沒掉完,與他關係很不錯。誰曾想這老混蛋竟打斷咱兩條腿!”
他氣得直拍輪椅。
陳實翻看幾頁,只見書是手抄本,是一個姓劉的太監研究殘留物的文字和符籙印記時留下的資料。
劉太監不僅研究了陰間的那根巨大無比的黑鐵柱子,還研究了西牛新洲的諸多殘留物,將上面的文字印記抄錄下來,嘗試破解這些文字印記的奧妙。
陳實粗略翻看,只見書裡有幾頁的譯註,筆跡與劉太監的筆跡不一樣。
“是爺爺的筆跡!”
陳實心頭微震,道,“督主,這卷書能借我閱讀幾日麼?”
馮太監笑道:“你拿去抄錄可以,但得還回來。這東西可是孤本!”
陳實再三稱謝,向他請辭,帶着黑鍋匆匆離去。
馮太監目送他遠去,低聲道:“那捲書上,還有陳寅都留下的破譯符文,但跟鬼畫符一樣看不懂。希望你能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