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中,一尊尊陰差紛紛向少主元辰宮的方向涌來,催動一艘艘木船,殺入黑暗之中。
仙都龐大,鬼神衆多,管理着仙都的各種事務。這是真王時代留下的陰間治理體系,哪怕十殿閻羅被替換了一遍,這個治理體系依舊未曾崩潰,還是高效運轉。
面對驍勇衝來的陰差大軍,哪怕是恢復到最巔峰狀態時期的杜怡然,哪怕是黑鍋,哪怕是佔據赤發鬼肉身的船姑,哪怕是三大判官,也極爲吃力。
衆人被逼迫的不得不向元辰宮靠近,只有杜怡然一人鎮守禍斗的額頭,免得禍鬥額頭的符籙被人揭下。
他畢竟是大乘境的存在,戰力極強,面對衆多陰差圍攻,竟能擋住,絲毫不退!
但是,他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先前他還意氣風發,只覺回到二十歲,天下任何高手,哪怕是陰間鬼神、判官,也儘可以應付,但是現在卻只覺自己還不如一把老骨頭躺在山前的瀑布下,看着夕陽等死。
殺到現在,他實在太累了,他只覺兩條臂膀宛如掛着兩座大山,沉重無比,只覺氣血宛如江河在體內奔流,催動起來倍感澀滯,從前運煉如意的虛空大境,也變得不再那麼如意。
他的元神與肉身緊密如一,現在也被一衆陰差打得不那麼緊密了。
他之前總是以爲自己已經天下無敵,肉身元神虛空大境,已經煉得全無破綻,只是身體老了,英雄遲暮。但現在被一衆陰差圍攻,他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這麼多地方沒有煉到。
而在元辰宮前,賈元、王福、祝順三位判官已然顧不得驚世駭俗,各自催動千丈金身,調動判官筆的力量。
王福判官筆勾魂索魄,大筆如椽,點在陰差陰帥的身上,便可將對方的魂魄隨筆拉出體外!
賈元大筆如槍,燃起罪業的魔火,業火熊熊,粘在身上便無法熄滅,與他交鋒之人往往肉身元神在業火不斷焚燒,發出淒厲慘叫,戰力大損。
而祝順則祭起判官筆,調動刀山地獄的力量,動靜之間,無邊利刃飛舞。
三大判官,擁有近千里鬼神領域,踏入他們的鬼神領域,便由他們操控生死。
他們三人無論哪一位,放在人世間,都是不可思議的強者。但在鬼神遍地的陰間,即便是判官,也無法在鬼神的圍攻下堅持多久!
更何況還有火判土判兩大判官,這兩位生前乃嚴家的大乘境存在,死後享數千年香火祭祀,在千餘年前發難,替換掉陰間兩位判官,繼任判官一職,在地府職權極大。
他們的戰力也極爲驚人,面對三位判官中的任何一人也絲毫不落下風。
再加上十多位陰帥的圍攻,讓三位判官倍感壓力。
三位判官擋在前方,承受住大半的攻擊,黑鍋和赤發鬼則衝過來的陰差的進攻。
突然,一道道長河貫穿長空,在仙都中蜿蜒流淌,避開一道道天街和元辰宮,向這邊涌來。
長河之上是許許多多木舟,舟上是身姿頎長的馬面陰差,遠遠的便將銅燈祭起,一道道燈光洞照而來,隨即長河流入黑暗,諸多木舟載着陰差殺來。
這些陰差是仙都附近的陰差,聽聞動亂,便從外地趕回來。
衆人看着黑暗中向這邊駛來的木舟,禁不住絕望。
這是陰間的鬼神大軍,根本無法抵擋!
“狀元老爺還沒有出來麼?”赤發鬼忍不住叫道。
話音剛落,陳實自他們身後衝出。
衆人心中一喜,隨即各自皺眉。
陳實尋到孃親的魂魄,但現在怎麼殺出重圍纔是個問題。
黑鍋身軀搖晃,黑風頓起,試圖將自己人捲起,將衆人送回陽間,然而風剛起,便戛然而止。
黑暗中,一尊尊陰神定住陰風,它根本無法施展神通。
黑鍋心中一沉。
就在此時,陳實向外衝來,腦後小廟中光芒大放,將一尊石質女神像祭起,高聲叫道:“護住我!”
那是個腦袋長一丈身體長一丈的石美人,甫一飛出,一種奇異的鬼神領域鋪開。
這尊石美人正是石磯娘娘,此刻被陳實全力祭起。
石磯娘娘也知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此刻正是出力的時候,當即將一身滔天神力催動!
恰逢土判的白骨長鞭呼啦啦滾動,向這邊抽來,長鞭上無數骸骨攀爬,赫然是一個個白骨骷髏組成的長鞭。
長鞭抽入石磯娘娘的鬼神領域之中,突然無數白骨發出淒厲慘叫,紛紛化作齏粉!
石磯娘娘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白骨長鞭的威力驚人,下一刻便要抽在她的身上,突然被王福擡手抓住。兩位判官各自發力,王福咬緊牙關,將土判拖入石磯娘娘的鬼神領域。
白骨長鞭粗大無比,乃土判用無數人的屍骨千錘百煉而成,煉成法寶,平日還要將此寶化作無數白骨骷髏在陰間的荒原上放牧,吞噬陰間的其他骸骨以及魂魄鬼怪,將此寶的威力養的無比強大。
否則,也不可能與判官筆抗衡。
然而此刻,這件法寶卻遇到了剋星。
短短片刻,這件堪比判官筆的法寶便失去一切力量,化作齏粉墜落黑暗之中。
土判又驚又怒,自身力量在飛速流失。
他的金身與其他人不一樣,塑造金身需要極爲漫長的時間,需要長年累月的香火支持,方能凝聚不凡之力。所以他走的是捷徑,他以白骨鍊金身,自身如同骸骨,從其他骸骨中汲取力量。
但現在他卻感覺到自己這數千年積蓄的力量被那尊石像吸走!
他驚恐莫名,試圖格殺這尊石像,卻被王福阻擋,他試圖後退,還是被王福纏住,無法脫身。
“我會死,會變成𫆏!”
他剛想到這裡,一道岩漿長鞭揮來,將他捲住,拖出石磯娘娘的領域。
土判隨着岩漿長鞭落在火判身後,鬆一口氣,叫道:“大頭女人會吞掉我的力量!”
陳實沿着這條天橋,向前衝去。
王福、賈元和祝順在前方開路,石磯娘娘被陳實祭在前方。
赤發鬼和黑鍋在後方斷後,衆人沿着天橋向前猛衝。
石磯娘娘吸收了白骨長鞭和土判近半的力量,身軀飛速成長,已經長到五丈多高,只是腦袋還是顯得稍微大一些。
她的鬼神領域變得越來越強,稍一觸碰,但凡體內有點骨頭,都會被化去。哪怕是鬼神這等強大的存在,也會感覺到自身神骨中的石性在飛速流失!
火判的金身乃岩漿組成,也懼怕她的鬼神領域,被衆人逼得節節敗退。
“大大大大大!”
陳實咻的一聲祭起丈天鐵尺,向前飛出,隨即一聲暴喝,丈天鐵尺頃刻間化作一根無比粗大的鐵柱,長達數百里,直奔火土判官而去。
兩尊判官齊齊擡手,抵住丈天鐵尺。
王福、賈元、祝順各自暴喝,探手抵住丈天鐵尺的另一端,齊齊發力。
火判土判支撐不住,踉蹌向後退去。
衆人大叫,面目猙獰,沿着天橋狂奔。
陳實將石磯娘娘祭出,喝道:“娘娘,幹掉他們!”
石磯娘娘凌空飛起,落在丈天鐵尺上,沿着鐵尺向前奔去,準備將火判土判吸收。
突然,一道道燈光亮起,照在她的身上,卻是衆多陰差同時催動天靈燈,轟擊石磯娘娘的神魂。
石磯娘娘慘叫一聲,跌落下來。
陳實急忙收起丈天鐵尺,石磯娘娘這纔沒有跌入黑暗之中。
陳實衝到石磯娘娘跟前,只見石磯娘娘咬緊牙關,被衆多陰差的天靈燈打得身軀顫抖,動彈不得。
他腦後小廟一照,將石磯娘娘收入小廟神龕上養傷。
衆多陰差的燈光再度照來,黑鍋衝上前去,周身魔火飛騰,將大部分燈光擋住,但還是有諸多燈光打在它的身上,將它魂魄打得動盪不休。
黑鍋怒吼不斷,頂着燈光,護着衆人向前衝去。
王福、賈元、祝順奮力廝殺,將天橋上的一衆陰差陰帥打得飛出橋外,逼得火判土判不斷後退。
陳實腦後的第二座小廟中,孃親坐在神龕上,她在廟中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看着兒子率領衆人與鬼神搏殺,拼命,她的心中卻前所未有的安靜。
找到兒子了。她心中有一種莫大的歡喜。
這一刻,那種糾纏她的疼痛,彷彿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輕鬆。
哪怕是在這種危險的時刻,她也只覺前所未有的放鬆。
突然,正在廝殺中的王福、賈元等人只覺壓力一輕,這才驚覺他們已經殺出天橋。
天橋是閻王爲了捉拿案犯陳實,專門爲他打造的陷阱,站在橋上便會受到四面八方而來的攻擊,但出了天橋,來到真正的天街上,便只有天街前後可以遭到攻擊,別人的元辰宮沒有主人允許是不能進入的。
杜怡然見到這一幕,鬆了口氣,立刻逼退圍攻自己的一衆陰差,衝向石頭房子。
衆多陰差殺來,一道道神通從四面八方轟至,杜怡然衝入房中,關上房門,石頭房子突然消失。
而在天橋外,王福、賈元、祝順三人逼得一衆陰帥和火土判官不斷後退,隨即帶着陳實、黑鍋騰空而起,向遠處衝去!
赤發鬼遲疑一下,悄悄轉身,沒有跟上衆人,而是衝入天街,連連縱躍,甩開追殺而來的陰差,身形消失在衆多鬼怪之中。
衆人衝出衆多鬼神的包圍圈,黑鍋當即長嘯一聲,四周陰風呼嘯吹來,將他們捲起。
陰風吹過黑鍋和陳實不翼而飛,只剩下王福、賈元和祝順三大判官。
黑鍋能夠帶人穿過陰陽兩界,但三大判官實力太強,金身無法穿過陰陽二界的壁壘!
火判土判率衆殺來,三位判官已然遁走,鑽入天街,化作三隻小鬼,泯若衆鬼,消失在歡鬧的仙都中。
“喚醒禍鬥!”
火判面色陰沉,厲聲叫道,“快快喚醒禍鬥!”
此刻,已經有陰差爬到那環繞着陳實孃親的元辰宮的龐然大物腦門上,身軀顫抖着,大着膽子將那張貼在禍鬥腦門上的符籙揭下。
恐怖的氣息激盪,將那位陰差震飛。
那陰差向黑暗墜落的途中,只見一雙巨大的眼眸緩緩睜開。
這隻魔物,終於醒來。
禍鬥看到元辰宮中鎮壓的女子被人救走,不由暴怒,站起身來,身上的一衆陰差被紛紛抖落。
“嗷吼——”
它發出驚天動地的吼聲,數百位陰差各自駕着船,紛紛抓住拴在它的鎖鏈,奮力扯動,還是被禍鬥拖得向前滑行。
北境冰原上,一陣陰風吹過,陳實和黑鍋連翻帶滾衝出陰間。
陳實一躍而起,喝道:“黑鍋,咱們速速回新鄉!”
黑鍋向前飛掠而去,叫道:“汪汪!”
“船姑?”
陳實道“她趁亂去救她爹了!”
一人一狗迎着紛飛的大雪,從雪原上疾馳而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黑鍋微微皺眉隱隱有些不安,卻不知這不安來自何處。
陰間,數百位陰差手中抓着鎖鏈,紛紛縱身躍起,落在那巨大無比的禍鬥背上。
禍鬥在陰間一路疾馳,從陰間追蹤陽間的陳實,呼嘯而去。
而在仙都,赤發鬼來到仙都關押重犯的大獄,鎮守此地的鬼神見了,連忙躬身:“赤大人!”
“我來提審案犯。”
赤發鬼在兩個夜叉的引領下,施施然的走進大獄中,來到一間鎮壓鬼神的牢房外,看向牢獄中的老馬面陰差。
“這些日子,老東西過得怎麼樣?”赤發鬼問道。
“回赤大人。”
其中一個夜叉賠笑道,“每天賞他二十鞭打神鞭,將這老馬面抽得疼死過去,再打得醒過來,卻不得死。”
另一個夜叉笑道:“待抓到另一個女馬面,便將她吊在對面,讓他爺倆一起受刑。”
“好,好!你們做得很好。”
赤發鬼拍手,突然將一個夜叉脖子扭斷,隨即按着另一個夜叉的腦袋,狠狠撞在牆上,將那夜叉腦殼撞碎。
牢籠中,船伕艱難擡起頭,卻看到赤發鬼的笑容。
“爹,趁外面一片大亂,我來救你出去!”
過了不久,赤發鬼渾渾噩噩的醒來,只見自己被捆綁結實,跪在斬鬼臺,臺下是熱鬧的鬼怪們,直着脖子,等着看砍頭。
而少主衛嶽鼻青臉腫坐在監斬臺上,面色陰沉。
“吃裡扒外的東西!”
衛嶽喝道,“時辰已到,將這畜生,給我斬了!”
鬼王力士揮動鬼頭刀,刀光落下,赤發鬼急忙叫道:“少主,等一下!”
光芒閃過,赤發鬼的腦袋滾落在地,四周傳來鬼怪們的歡呼聲。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赤發鬼腦袋裡一片茫然的想道。
而在陽間,北境冰原上寒風凜冽,一艘畫舫飄浮在天空中,遠處駛去。
船伕詢問道:“你是說,你陪着狀元老爺殺入大獄,拼命救出老爺孃親的魂魄,旁邊還有追魂、罪業和刀山三大判官?”
“是啊。”船姑眼睛亮晶晶的。
“哈哈,那豈不是說咱們爺倆在三大判官面前立了大功?”
船伕難掩激動之色,“咱們在青天大老爺面前立大功,在三大判官面前立大功,又有狀元老爺和他孃親這兩個逃犯,那麼咱們豈不是贏大了?”
船姑脆生生道:“爹,咱們贏麻了!”
天空中傳來陣陣歡快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