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人,全部都要去徒工試?
呂城驚得險些叫出來了,他又看了一眼許問,閉上嘴,悄悄地站到一邊聽他們對話。
“師父他知道嗎?”周師兄欲言又止,最後問道。
“還沒跟他說。但這是我們舊木場事情,說不說又有什麼關係?”連天青連描淡寫地說。
你也知道你們只是舊木場啊!
呂城一句喊呼之欲出,好歹忍了下去。
他在心裡不斷腹誹。舊木場只是黃字坊下面的五座木場之一,黃字坊又是姚氏木坊裡四字坊最末的一座。這樣一座木場裡的一個普通師傅教出的普通學徒,沒有他師父的推薦,哪來參加徒工試的資格?
不,就算是他師父,也沒辦法推薦這麼多人蔘加徒工試啊!
這也太異想天開了吧!
他用同情的目光看向許問:你拜了個瘋子當師父啊。
但許問的表情很平靜,毫無焦急與緊張,好像非常相信連天青的樣子。
“你不用管這麼多。既然你總要帶人去於水縣,多帶幾個又有什麼關係?到了之後,會有人跟你聯繫的。”連天青從懷裡摸出一件東西,輕輕甩到周志誠手上。
周志誠手忙腳亂地接住,那是一張白色的方箋,上面寫着兩行字。呂城不敢湊得太近,看不清上面寫的什麼。
不過很明顯,周志誠看了也不知道。他表情迷惑,說:“這……”
“你把這個交給找你那個人,剩下的交給他就行了。”連天青隨意交待,說完就要走。
“如果參加不了呢?”周志誠急得叫出聲。
“不可能。”連天青略微停步,斬釘截鐵扔下三個字,很快就消失在了紅色的漆門裡。
周志誠沒辦法,又看了一遍那張箋紙,把它收了起來,轉身無奈地對着那個中年人一笑。
“真沒辦法,只好麻煩您了。”
中年人皺着眉頭說:“我倒是沒關係,但這麼些人,就算去了於水又有什麼用?參加不了徒工試,也就是白跑一趟!”
“實在沒辦法,就當是給這些孩子放假,帶他們進城長長見識吧。”周志誠脾氣的確很好,很快就想開了。
然後他招呼了許問他們,介紹那個中年人給他們:“這是馮師傅,他對於水很熟,今天跟我們一起去。我知道你們很少進城,今天要麼跟緊了我,要麼跟緊他,千萬不要走丟。實在錯過了,就去於水縣衙,我們在那裡碰頭。”
他說得很細,非常周到。
舊木場的徒弟們也沒想到連師傅不跟他們一起去,一個個唯唯喏喏地答應着。
周師兄的目光掃過他們,嘆了口氣,對許三說:“你年紀大一點,我就把他們交給你了。”
“是……是!”許三有點緊張,用力點頭。
一行人終於出發,呂城憋了一肚子的話想說。
明明今天是他的好日子,他是姚氏木坊唯一的名額,可以去參加徒工試的。現在怎麼變成了這麼多人?
周師兄是師父特地安排給他照顧他的,這麼一大幫子人,他照顧得過來嗎?還是一羣從沒進過城的土包子?
呂城簡直可以想象明天的情況。
——一羣人到了於水,沒一會兒就被人流擠散,周師兄疲於奔命,一個個去找,完全顧不上他……
“周師兄。”呂城終於忍不住,瞅了個機會擠到周師兄身邊,壓低聲音叫他。
周師兄正在跟馮師傅說話,有點愁眉苦臉的。他對這個新添的小師弟還是很好的,聽見他叫馬上轉頭:“嗯?”
“這麼多人……你爲什麼不直接拒絕?”呂城皺着眉頭瞥了那邊一眼。
舊木場的學徒們還是挺老實的,排着整整齊齊的隊伍跟在旁邊,安安靜靜,沒一個人交頭接耳。
“你不知道,連師傅脾氣很怪,很多時候連我們師父也拿他沒辦法。”周師兄嘆氣。
“舊木場的幫工師父而已,名字都沒掛在木坊下面,爲什麼一定要聽他的?”呂城不滿。
“他是師父,我是徒弟。他發了話,我就得聽。”周師兄停頓了一下,淡淡地說。
呂城非常敏感,他從周師兄的話裡聽出了一絲淡淡的冷意,頓時閉嘴。
自從他聽了許問的話之後,一直在師父師兄面前謹小慎微,不說不該說的話,不做不該做的事。
他很會察顏觀色,這半年來做得一直不錯,瞬間意識到自己剛纔那句抱怨的確有點出格了。
他轉移話題說了兩句閒話,偷偷跑到許問身邊,問道:“你們去於水縣幹嘛?”
“徒工試啊。”許問很自然地回答。
“……你不是認真的吧?”呂城打量着他,“一個人也就算了,二十個人!你真覺得你們能撈到這麼多名額?”
“師父是這樣說的。”許問說。
“他說你就信啊!我告訴你,連天青這個人,我後來又去打聽過的。他不是姚家的人,是我師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找來的一個幫工師父,在舊木場呆了五年,連門都沒怎麼出過,也沒有過人來找過他的!”呂城衝着他小聲嚷嚷。
所有有名氣的師傅,都不可能像這樣一蟄伏就是幾年。一定會有無數顯貴捧着金子到他們面前來,求他們爲自己做活。
呂城那個舅舅就有過這樣的待遇,給當時還很年幼的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相信他。”許問僅僅只用四個字就回答了他。
“行吧,反正到了於水就知道了。到時候丟臉的是你又不是我!”呂城被堵得難受,氣哼哼地丟下一句話,跑到前面去了。
許問站在隊伍裡,周圍全是舊木場的徒弟。
呂城的聲音雖然壓得低,但是旁邊幾個人還是全部都聽見了。
他們本來很開心的,突然變得有點憂心忡忡。
“師父什麼時候說話不算話過?”許問看出了他們的想法,一句話就讓他們安下了心。
古代出行非常不便。
八小時路本來就不近,最麻煩的是路還很不好走。
從姚氏木坊出來的這一段是比較平整的土路,上面鋪了煤渣,相對還比較好走。
周師兄略帶驕傲地告訴他們,包括他們剛剛經過的一座石橋,全是姚師傅出錢請人修的。
古代修橋鋪路全是揚名一方的大善事,姚師傅這個舉動方便的不僅僅只有木坊,還有周圍這一片的鄉親,的確值得誇耀。
但是出了這一帶,行走就明顯不便了。
最近天熱,但是每到晚上都會下一場大雨。
呆在木坊裡時還會覺得挺舒適,熱了一天,就圖晚上這點涼了。但出來就會發現,大雨澆透了黃土,有些地方積水沒有排掉,泥濘得紮腳。
許問他們全是穿着嶄新的草鞋、扎着綁腿出來的。剛走出來沒多久,鞋裡全是砂石泥土,綁腿大半都黃了。
這時,許問越發理解了周師兄剛纔的驕傲——沒鋪過的路,實在太難走了。
還好這具身體是走慣了山路的,在木坊的時候也習慣了幹活,走起來辛苦歸辛苦,但還遠不到走不動的地步。
一共八個小時,他們只在路邊茶棚休息了大概一刻鐘,吃了點乾糧喝了點水,終於在下午申時準時趕到了於水縣。
驗過路引,一羣人進了城門,許三等舊木場的學徒全部都擡起頭,張大了嘴,露出震驚的表情。
於水縣靠着月亮湖與吳水河,船行如織,交通非常便利,不僅是這一帶最大的城市,也是一個交流與貿易的中心。
因此這裡相當繁華,夏天秋初炙熱的空氣裡充斥着吆喝喊賣的聲音,浮動着蓬勃的生命力。
這些學徒全是山裡孩子,普通的集市都沒怎麼去過,哪裡見過這種景象?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外面的世界,小小的心靈遭受了巨大的衝擊。
這種程度的繁華,對許問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觸景生情,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到達帝都時的情景。
就算在書上網絡上看見過大城市的樣子,但實地看見那些高樓,看見身邊行人匆匆忙忙的步伐,那種感覺還是很不一樣的。
將心比心,許三他們此時的感覺,跟當時的他應該很類似吧。
以前工作的時候疲於奔命,許問並不覺得自己對那座巨大的城市有什麼特殊的感情。但今天站在這裡,他突然有些懷念那裡了。
“嗤。”旁邊傳來一聲輕輕的嘲笑,許問轉頭,看見呂城瞥了他們一眼,那是一種看土包子的眼神。
“小城,你應該對這邊挺熟的吧?到時候我們要買些東西,能麻煩你給我們指路嗎?”許問一點也不生氣,笑着說。
許三他們手裡都有零花錢,看見這裡這麼大,都在發愁到哪裡去買東西。一聽這話,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去。
“叫,叫誰小城呢!”呂城色厲內荏地嚷嚷,接着他故作矜持地清了清嗓子,問道,“你們要買什麼?”
“於水縣有什麼……”許問正在說話,一個陌生人突然走了過來。他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問道:“你們是姚氏木坊來參加徒工試的嗎?請問哪位是連天青連師傅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