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時候,不免有人開始犯嘀咕了:“這樣等,要等到什麼時候去啊?”
“你也可以不用等,反正五天之後會出最後結果。”旁邊的人斜他一眼,淡淡提醒。
“嘿嘿,都等到現在了……”那人訕笑兩聲閉了嘴。
他們的確可以走,也不會有什麼影響,但所有人卻都不約而同地留了下來。衙門的不趕他們走,他們就絕不會走。
五級木坊打敗三級木坊這種事情,可不是時時都會有的。他們甚至有了一種大膽的想法,想要等着看看——本次縣試的縣物首,沒準也會花落旁家?
“唔?對了,這邊結果還沒有出來。”一個聲音陡然揚起,是朱甘棠他們又回來了。
考官們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高興:“還有這麼多桶留到現在了?這次的小兄弟們功底很紮實啊。半個時辰了,可以二驗了吧?”
秦師傅誇完考生,轉頭去問朱甘棠。
“可。”朱甘棠一聲應諾,考生們還在莫明其妙,秦師傅就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把裁成紙條的草紙。
他招呼了一個小吏,帶着他走到桶邊,彎下腰,把紙條貼在了桶側。
草紙吸水,紙條正中央立刻出現了一點溼痕,不久擴大,最後快要擴到一半時,停了下來。
秦師傅一笑,直起身子拖長聲音道:“過——!”
小吏懸筆於紙,沒有下落,跟着他一起走到下一個木桶的位置。
人羣裡,一個考生鬆了口氣。
很明顯,主考方這是在控制進度。
有些桶就算有點滲水,滲得太少也可能沒辦法短時間在桶底形成有規模的水漬,就需要用其他手段來進行檢查。
爲此,主考方安排了“二驗”,也就是第二階段的檢查方法。
草紙易吸水,少許水漬也能檢查出來。只要桶壁滲出的水多到一定程度,一樣會被淘汰。這也並不違背朱甘棠一開始宣佈的規則。
果然,下個木桶桶壁的水很輕易地把草紙浸溼了一半,秦師傅對着小吏搖了搖頭,小吏迅速在帳冊上記下了它的編號,接着這個桶就被提了下去。
秦師傅在木桶間漫步,不時彎下腰貼張紙。
用這種方法,轉眼間又淘汰了十餘個桶出去。
不久,他走到了一個樸實無華的箍桶旁邊,考生們聚精會神看着他的動作,這時不約而同地上前一步,又專注了幾分。
之前那段時間裡,所有的木桶基本上都已經對號入座,這個桶——正是齊坤的!
紙條貼上去,秦師傅睜大眼睛,輕“咦”了一聲,與此同時,相當一部分眼神不同的考生也發出了一聲“噫”的驚歎!
“怎麼了怎麼了?”另一部分眼神不好或者位置不好的考生急着小聲問。
也不需要他們問了,接着秦師傅就直起了身子,對着他們亮出了紙條。
紙條無比干燥,上面一點溼痕也沒有!
這就是說,經過了這麼久,齊坤的這個桶還是沒有滲水——一點也沒有。
要知道,這可不是普通的木桶,是在缺少條件、沒有前置與後置處理的情況下急就章做出來的桶,它本來就很難持久!
齊坤臉色平靜,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好像這對他來說,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一樣。
“功底不錯。”秦師傅讚了一聲,把那根紙條遞給小吏,繼續往前走。
齊坤是第二個“交卷”的,在他之前第一個交的是許問,因此許問的無箍桶就在他旁邊緊挨着。
秦師傅看清許問的桶,眼中就有異光微微一閃,手也微微一動,好像想把它提起來細看,又強忍住了那種衝動。
他還是老樣子往上貼紙條,這一貼,又是“咦”的一聲,又是“噫”的無數感嘆!
一模一樣,紙條上同樣沒有溼痕,乾燥筆挺得像是剛從倉庫裡拿出來裁好的一樣。
一個沒有箍的桶,純靠榫卯連接的桶,防水性能竟然能好到這種程度!
“還好沒跟他賭……”鍾無病慶幸,心裡同時又有點酸酸的。
一個五級工坊,憑什麼可以出這種人才?
“了不起。”秦師傅再次讚了一句,跟對齊坤那個時用詞不同,傻子也聽得出來更欣賞哪一個。
許問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齊坤,只見他緊盯着自己的桶,兩眼放光,不僅沒有不忿嫉妒,反而像是看見了什麼寶物一樣!
這種反應……
許問再次輕輕皺了皺眉。
這一批,秦師傅大約又淘汰了一半的桶,現在留在場上的還有三十九個。
還好這一次,姚氏木坊也跟着一起被刷下來了不少,不過還是留了十個桶,繼續遠超三級工坊。
“我也不行了。”舊木坊一個學徒遺憾地搖頭。
對他們來說,這也許是一生一次唯一的機會,但此時,他卻並沒有顯得太過激動。
一方面是因爲這只是三天考試的其中一輪,最終的成績還要綜合前兩天的結果。
另一方面,經過這次考試,他本身就已經明白了什麼。
“技不如人,是沒辦法的事情,只有多練了!”錢明慨然道,其他人一起點頭,相視而笑。
許問看着那一張張豁然的臉孔,心臟突然加重了跳動,好像有某些東西從深處萌發出來,順着血液流向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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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查完全部的木桶,秦師傅收手走到一邊,正色宣佈:“一刻鐘後,三檢。紙溼三成,即爲出局。”
不知爲何,這一次,三位考官和那個神秘的陌生人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一邊,跟着他們一起等了一刻鐘,等來了下一次檢查。
一刻鐘後,宋師傅上前。
還是一樣的草紙,只要溼過三分之一,就要被淘汰,標準比之前更加嚴格。
宋師傅檢查的方式跟秦師傅有些不同。
他紙條貼上去就走,完全不多停留。等到全部紙條貼完,他才轉身回來,從第一個桶開始看。
“三成,出。”
“兩成,留。”
“四成,出。”
“五成,出。”
他檢查得太快了,小吏跟在他後面,寫都寫不過來的感覺。
很快他就走到了齊坤的桶旁邊,撕下上面的紙條。
“無漬,留。”
考生們小聲譁然,連自己的成績也顧不上了。
又是沒有水漬!齊坤也太牛了吧!
宋師傅沒有表情,繼續前行。下一個就是許問的桶。
“無漬,留。”
考生們的譁然聲更大了一點。又是無漬,這也是個牛人啊!
而且這桶還是有榫無箍,怎麼感覺比齊坤還要更牛一點……
許問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齊坤,對方目光灼灼,視線簡直沒法從那個桶上移開。接着他快速往這邊看了一眼,那表情,許問相信如果不是這是考試現場,他都要衝過來詢問自己桶的做法了。
齊坤這個人……許問的心裡疑惑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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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官們還是沒有離開,繼續旁觀木工類考試情況。
現在正是盛夏,天氣非常熱,即使站在陰涼地方,也會瞬間出一身大汗。
但即使如此,考官們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站在不遠處,對着這邊指指點點,正在說着什麼。
十大門類,唯獨對木工類如此嗎?
這代表了什麼?
許問往那邊看了一眼,心中一閃念。
又一個一刻鐘過去了。
至此,進入第七個一刻鐘,能在這一輪繼續留下來的,將會得到七十分。
這一次,朱甘棠親自上前。
而他手上拿着的,不再是粗糙的草紙,而是一張張薄如蟬翼的宣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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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紙吸水,但比起宣紙來就差遠了。
最關鍵的是,草紙厚,宣紙薄,前者要吸水到一定的程度才能看出痕跡,而後者,幾乎沾點水氣就會皺起來,對水的反應非常明顯。
朱甘棠的檢查方法跟宋師傅一樣,先用一丁點漿糊把紙貼在桶壁上,等全貼完了再回來一個個地看。
他親手做完這一切,不時蹲下站起的動作顯得有點笨拙,但這時候沒一個人會嘲笑他,全都在緊張地等着看最後的結果。
這種檢查方法,估計沒幾個桶會留下來吧?
也不知道齊坤和許問那兩個會怎麼樣……
“過半,出。”
“三成,留。”
“過半,出。”
果然,用宣紙就太明顯了。朱甘棠說的“過半”還是客氣的,大部分宣紙在撕下來的時候完全溼透了,直接撕成了一團糊糊!
少部分情況相對好一點,溼氣浸潤宣紙,讓它整體變得非常綿軟。只要不軟到撕下時無法成形,都算過關,能繼續留下。
最令人關注的當然還是齊坤和許問的桶。
朱甘棠走過去,彎腰撕下一張。
“無漬,留。”
“無漬,留。”
連續兩次宣佈,用詞一模一樣。
朱甘棠臉上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但跟考生們比起來,又是小巫見大巫了。
有時候越是內行,越知道一件事中間的難度。
都這個時候了,連宣紙也測不出來溼度?
這兩個人簡直太妖孽了吧?
尤其是許問,連桶箍也沒有用,純用榫卯,這是怎麼做到的?
第七個一刻鐘過去,在這種嚴格的檢測方法下,留下來的桶只剩十二個。
這時候誰也顧不上其餘十個桶哪個是哪家的了。
所有人關注的只有一件事情——
齊坤和許問的那兩個桶,究竟能撐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