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朱甘棠還是沒有給陸清遠回答,他也沒法給出回答。
好在陸清遠沒有強求,他的心裡好像已經有了自己的決定,並不需要別人再進行補充。
對於這個,其他組的各位師傅交頭接耳,對着這張拔步涼牀露出深思的表情,顯然都有各自的想法。
今天他們到這裡來是協助判卷,進一步給出各組考生分數的。
他們很快進入正題,直接就着眼前的各組成品進行判斷。
“這桌腿是編號乙四的學生做的,他水平比較平均,給他一個平均的分數即可。這處雕花是編號丙十三的學生做的,水平不錯,可在平均之上再加十分……”
工作持續一天,每組五十個學生,看似紛繁複雜,但其實師傅們心裡都很有數,一看就能回憶起當初製作它時的具體情況。
賀師傅對着桌子指指點點,旁邊一名小吏奮筆疾書,把他說的全部記錄下來。
朱甘棠沒有插嘴,只是在旁邊聽着,他留意到,幾乎所有的考生都是在師傅的指導下製作其中的一道工序或者一部分,當然這也是最正常的情況。
小吏人數有限,每五個師傅一批,分別論分。
兩批之後,終於有小吏過來叫道:“陸清遠陸師傅。”
旁邊其他師傅聲音一停,一起看向陸清遠。
陸清遠正在出神,愣了一下才點頭:“好。”
同時還有四名小吏走到另外四位師傅身邊,讓他們一起論分,四位師傅卻不約而同地一起拒絕了。
“能先看看陸大師的論分結果嗎?”其中一人問朱甘棠。
朱甘棠略一沉吟,點了點頭。
陸清遠走到那張拔步涼牀旁邊,所有的師傅全部跟在他後面。
陸清遠看着那張牀,一時間沒有說話,彷彿正想着什麼。
片刻後,他說:“我們這組一共二十二個人,全爲木工。按總分平均,每人應得八十五分,在此基礎上進行增減。”
這是常規論述,朱甘棠點了點頭。
雖然之後他覺得自己分數打低了有點後悔,但落筆無悔,分數已經展示出來了就沒辦法重來。
好在其他兩位師傅打的分數高,均分八十五在各組的所有評分裡仍然是最高的。
“本組水平比較平均,有三人水平更高一點,可再增加五分。這三人的編號是……”
陸清遠連名冊也沒有看,直接把這三人的編號報了出來,明顯早就熟記於心,對當時的情景印象非常深刻。
“另外再從這二十一個人身上,每人取五分給木丙十四。高低相差不能超過一百是吧,酌情增減一下就行了。”陸清遠說得非常隨意,話裡卻連絲毫的猶豫停頓也沒有。
小吏正在拼命記錄,聽到這裡筆一停,有些疑惑地問:“酌情增減,是怎麼增減?”
“差額不能不是超過一百嗎?你就保持一百的總分,把多出來的分平均分給其他人就行了嘛。”陸清遠皺着眉,覺得自己已經說得夠清楚的了這人怎麼還不明白。
“您的意思是,這位木丙十四的考生,應該比別人多一百分?”小吏被他一瞪,有點緊張。
“當然。整個過程全是他安排的,不是他,這牀根本做不完。有這本事,多一百分又怎麼了。”
陸清遠盯着這小吏寫完,確認沒有問題,轉頭向朱甘棠致意了一下,退了下去。
朱甘棠聽着陸清遠說話,看着小吏落筆,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轉頭,與宋秦兩位師傅對視。
他一早就猜到這一組的流程不是陸清遠主導的,另有一位考生負責,但實際聽到的時候還是很吃驚。
所有考生都沒有出師,年齡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這樣一個小年輕,是怎麼有這樣的閱歷進行這樣的組織的?
難道說工匠裡,也有這樣的天才人物?
“木丙十四,這編號有點熟悉。”宋師傅突然在他身後道。
朱甘棠猛地回頭。
他剛纔太專注於拔步牀的製作流程本身,倒忽略了這一點。
木丙十四,這個編號的確非常耳熟。而在宋師傅提出來的這一刻,他已經想起來自己在什麼時候聽過了!
“那個山水木凳!”朱甘棠和秦師傅異口同聲地說。
這一次,朱甘棠的吃驚徹底變成了震驚。
他還以爲這次徒工試出了好幾個非同尋常的人才呢,沒想到做出山水木凳的,跟這張拔步牀的領頭人竟然是同一個人!
一個考生,既能在個人技藝上達到那樣令人眼花繚亂近似炫技的地步,又能在一天內主導完成拔步涼牀這麼複雜的工作,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
與此同時,不遠處另一個師傅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喃喃自語說:“木丙十四,這個編號好像在哪裡看過啊……”
朱甘棠跟兩位師傅疑惑對視,一起看向那人。
第一輪考試是在木屋裡閉門塗捲進行的,試後所有成品全部裝進布袋裡,按理說這個師傅應該沒有看過。
那他的意思是……
“對啊,我也覺得有點熟……”又有一位師傅響應。
“是不是衙門口那個桶?”有人提了出來。
“對,就是那個桶!”
師傅們恍然大悟,卻不知三名主副考官此時的心情。
三人面面相覷,完全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了。
那個沒經過任何處理,五天都滴水不漏的無箍桶,也是同一個人做的?
他們想要尋找的多名天才,其實全是一個人?
這個人……究竟是誰?
“不用說,本縣物首已經出來了。”
朱甘棠說。
宋秦二位師傅默默點頭。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不會再有人有什麼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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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來給咱們這隊伍取個名字吧?以後出去,就可以說自己是從哪裡哪裡出來的,也挺威風!”
與此同時,錢明正在興致勃勃地提議。
“爲啥要取名字?先不說以後還能不能再接這樣的活,咱們不都是姚氏木坊出來的嗎?就用這個名字不行嗎?”呂城反對。
舊木場的徒弟們一下子沒了聲。老實說,他們的歸屬感更多是屬於舊木場的,對姚氏木坊真沒什麼感覺。理論上來說呂城說得很有道理,但他們的第一感覺就是不太情願。
“咱們現在還沒有出師,這小打小鬧的怎麼好用大師傅的名字。先取一個隨便玩玩,回頭正式開工了再說。”
舊木場一個叫羅梢的開口說。他平時沉默寡言,這時開口就挺有道理。
呂城想了想,唔了一聲點點頭,許三他們一起鬆了口氣,拍了拍羅梢的肩膀。
定下要取名字這件事,取什麼名字就是問題了。
許三非常憨實地提議:“許問腦子最靈,許問取。”
大家都沒有異議,齊刷刷地去看許問。
許問正在旁邊吃瓜看熱鬧,沒想到突然被塞了個任務。
他突然想起了以前在學校組建社團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老大說,取名字要往大里取,越氣派越拉風越好。
不管有沒有比別人更厲害,氣勢一定要壓倒別人!
許問笑了,提議道:“不然就叫班門吧,班門弄斧的班門。”
班,就是魯班祖師爺。
班門,就是魯班祖師爺的親傳弟子。
當然天下工匠全部都可以稱自己爲班門中人,但這個名字還是取得非常大。
但舊木場的學徒們對視一眼,卻全部笑了起來。
“這名字好!”
“以後誰敢欺負我們,我們就說他是班門弄斧!”
“哈哈哈哈!”
短短數天時間,只是幾份簡單的工作,就讓這羣沒見過世面的農家孩子彷彿脫胎換骨了一樣。
笑聲揚於風中,他們一致通過了這個提議。